正文  二十三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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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子里异常安静,除了那藤鞭着肉的声音,谁也没有开口。
    齐逍完成了他的十鞭,额上早已布了一层薄汗,虽然受刑的不是他,但亲手鞭打素来对自己照拂有加的花错,对他而言,又何尝不是一种刑罚。
    范敬上前,轻轻跟花错说了句:“得罪了。“便也举鞭往花错的后背打了下去。
    花错此刻后背倒已经有些麻木了,耳边听得鞭声传来,痛却仿佛是隔了一层云雾的,并不深切。只是原本受伤的胸口处有些尖锐的痛楚,此刻随着后背受鞭,那痛楚便钝钝地往四周散了开去,占满了整个胸口,仿佛被什么无形的泥浆给填塞了一般,越来越难以呼吸,嗓子里似乎有什么正往上翻涌。
    一人完了又换一人,花错恍惚间感到有些奇怪,自己分明已经不觉得痛了,冷汗却依然不停地往外冒着,顺着额头流下来,悬挂在他的睫毛上,迷了他的眼睛。也不知是烛火的关系还是别的,屋里的景致总是忽明忽暗的,便是眼前的地面也在明暗之间晃动。
    等三十鞭打完,花错后背的衣服早就破烂不堪,显出背上纵横交错,狰狞猩红的鞭痕来。
    宣帝等了一会,见花错依然跪着不动,嘴角勾了一下,凉凉道:“怎么,不服么?“到底还是暴露出来了不是,不管怎样隐藏,总能找到办法将你低贱的本性给逼出来的。
    花错昏昏沉沉地,也不知道自己已经挨完了那三十鞭,只拼命忍住喉间不停上涌的腥味,却发现两道温热从鼻子里流了出来,滴在地上,他拿手擦了一下鼻子,手上一片猩红,只是他也看不清那是什么,他好像已经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花错倒在地上,血从嘴里冒出来,喷了一地。
    宣帝和众人见花错忽然倒地,都愣了片刻,三十鞭而已,再重也只是皮外伤,花错是习武之人,不至于受不了。
    宣帝匆匆起身下台,走到花错身边,把他的身子翻过来,才看到他胸口下触目惊心的一滩鲜红色,血依然不停地从伤口往外冒着。
    “快叫太医!“宣帝红着眼嘶吼。该死的,为什么不说,受了伤为什么不说,自己若知道,绝不至于下这样的命令。他狠狠瞪着站在一旁慌乱的暗影卫和太监:”把他抬到那边的床上去。“
    宣帝用力按住花错胸口下的伤,心中不知是恐惧还是恼怒,为什么又是这样,蒋涵也好,花错也好,总是故意用这样的方法来羞辱他。他们不言不语,没有半句解释,却用血淋淋的事实,把他的那些试探揣测和猜忌烘托得一无是处,徒然彰显出他的小肚鸡肠来。
    花错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身边仿佛有些嘈杂,然后安静了下来,只有一些窃窃私语声。他听不真切,也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意识似乎是脱离了悬浮在自己的躯壳之上。这样也好,没有痛苦,没有恐惧,没有疑虑,只在虚空中享受着这样的片刻安宁。
    忽然一阵锐利的剧痛把他的意识抓住塞回自己的躯壳,让他清醒过来,他不由抬起身子。尽管有人正按住他,他的上身依然仰起一些,冷汗涔涔,双瞳漆黑若琉璃,直愣愣看着正坐在他身边给他医治的太医那张因紧张而微汗的脸。
    少顷,花错目光下移,看到自己伤口四周的金针,散落一旁的药品和染满鲜血的布,太医手中的铜制器具正深入他的伤口,那种烧灼之痛另他顿悟正进行的事情。“否则无法止血。“太医的声音很轻。
    无需更多解释,花错躺了回去,握紧了拳不再挣扎。随即是再一次撕心裂肺的灼痛,花错猛地把头往后仰,张嘴努力喘息着想把这痛楚扛过去,却还是很快失去了意识。
    宣帝站在一旁,怔怔地看着这一幕。这个样子,当真是这个样子……
    他的耳边似乎又响起肃王在临刑前跟他所说的话。
    “我的好弟弟,若不是多亏了你的那道圣旨,蒋涵他又怎么可能落到我的手上?
    “可惜他明知你心思龌龊,却不肯和我合作反你。我让他写一篇骂你荒淫无耻的檄文,他居然情愿被我拔光了十个手指甲也不肯写一个字。
    “为了让他说出山河令的下落,我让手下对他用了几天几夜的酷刑,他身上都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肉了,却还是一言不发,看我的眼神,还是那样的不屑一顾。
    “他凭什么?凭什么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哈哈,他想清高自傲,我便偏偏不让他如意,偏偏要让他臣服在我的胯下。赵珪,你是不是很意外,你费尽心机,耍手段想要得到却得不到的东西,我只要用强就能得到,占有他,进入他的身体,让他在我的身下发抖挣扎流泪,你做不到的,我都替你做到了。甚至让那些狱卒和牢里肮脏的囚犯都替你做过了。
    “他每次痛到受不了,便会仰了头拼命喘气,露出他漂亮的喉结,让人忍不住想去咬一口。
    “可惜他到了那种地步,还是不肯松口,还说什么蒋氏没有不忠不义之人。哼,忠义之名是他想有就有的么?我还不是照样能让人模仿他的笔迹写下认罪书,给他和蒋家扣上不忠不义的帽子,灭了他们满门。
    “他想死我便成全他,我让人打断了他的四肢,把他扔在鼠笼里,他在里面惨叫了一日一夜才咽了气,你想不想知道那张你念念不忘的脸临死时被老鼠咬成了什么样子?你猜猜他临死时到底是恨你多一点还是恨我多一点?
    ”哈哈,我现在就要下去见他了,而你呢,我的好弟弟,希望你万寿无疆……因为……你,有什么脸下去见他。
    ……。“
    夜已深,宣帝依然留在御书房内,坐在床边,看着昏睡的花错。那张俊美无匹的脸被烛光镀上了一层蜜色,连薄唇也是如此,眼睑下一排密密的长睫的阴影因着烛火的跳动而轻轻晃动着。即使是在昏睡中,这张和蒋涵极其相似的脸也是一如既往的恬静。
    宣帝心中对花错的各种怨念和猜忌,在方才看到花错忍痛的样子时,不知为何忽然便溃退了。无论他是否是蒋涵的孩子,都已经不再重要了。无论如何,蒋涵纵然拒绝了他,纵然真的和一个妓女相爱,但到底不曾背叛过他,甚至义无反顾地为他而死。他的纠结和怨恨说到底,其实也不过是些说不出口的醋意罢了。
    因为花错的内衣破碎又染了血,在救治的时候都脱去了,此刻他的上身并没有衣服,只有左胸下伤处用白色布条裹了几圈,隐隐透出些血迹。那身上倘若仔细看竟能发现不少以前留下的各种伤疤,虽然浅淡,到底是留下了印痕。
    虽然上了药,但花错的右臂和肩膀依然肿的几乎透明,肩头的红肿处印了一个深红色的爪印。让人看了触目惊心,宣帝见花错素来不形于色,还当他伤得不重,此刻才知这胳膊竟被自己打成这副模样,想起之前的那些诏书和批复,也不知这人是怎样写出来的。
    宣帝想,这两个人毕竟还是有区别的,蒋涵脸上的自信张扬,睨视一切的骄傲,在花错脸上是找不到的。而花错性格中的隐忍和自制,是蒋涵从来都不屑的。蒋涵是三月的桃园,满园桃花争艳,纵情恣意地灿烂。而花错是飞雪中的梅园,美得清雅,却寂寞疏冷。
    ……
    宣帝记得当年第一次看到蒋涵的时候,是在三月,当时他刚在蒋涵的父亲,天地盟盟主蒋乘风的帮助下击退了北魏和西凉的联军,保住了天朝的江山社稷。他封蒋乘风为定国公,并且在曹公公,陈首辅和靖王的陪同下去金陵蒋家的朗剑山庄拜访。
    那日晌午,春意酥软,江水潋滟,正是处处芳菲浸染的季节。天空澄净空灵,微风过处,翠鸟争鸣,纵马在盎然的春意里掠过,连马蹄上也沾染了袭人的花香。
    宣帝带着曹公公骑马刚刚走到朗剑山庄一侧的小道,便听到院墙内传出的笑语声。宣帝一抬眼,看到隔了花墙,一个红色的身影正翻飞穿梭于青绿色的树影之间。
    宣帝勒马凝神细看,才发现那是一位身穿红色罗裙的妙龄少女正在荡秋千。那秋千极长,架在一株高大的古槐上,少女姿容秀美绝伦,眉眼间弯着些许笑意,艳丽如芙蓉初绽,那三月的春光便仿佛都聚焦在她的笑靥上。
    她站在秋千上,荡起的高度远远超过寻常女子,火红的裙裾和黑色长发随着秋千的摆动而飞舞,轻盈似蝶,灵动如莺,每一次都如同要飞入云霄般,看得宣帝目眩神迷。
    “好……美。“宣帝看得入神,忍不住喃喃。
    红衣少女似乎发现有人隔墙偷看,渐渐停住身影,扭头往宣帝处看了过来。宣帝因是微服私访,扮成了寻常书生,看去也是十分英俊潇洒,一表人才的模样。
    少女笑盈盈的责备道:“好个大胆登徒子,如此明目张胆地隔墙偷看,难道竟不顾半点礼数了么?“那声音并不娇柔,却十分圆润悦耳。
    宣帝被她看得心猿意马,笑着回道:“姑娘却是错怪我了,如此矮墙,怎挡得住院中的无边春色?“
    少女知他言下之意,既未生气也未有任何忸怩之态,只呵呵一笑:“原来是个油嘴滑舌的。“她这一笑无拘无束,恣意张扬,如春光般明媚了周遭的一切。说完便已跳下秋千,带着几个仆从转入假山后消失了身影。
    宣帝在那一刻便深深爱上了那个红衣少女,他以为那是定国公的女儿蒋思仪,于是跟定国公提出要纳蒋思仪为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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