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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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错打了个寒噤,咬着牙不出声,不敢多想,甚至不敢回头,拔腿便往前跑,试图躲开身后的人。
修默此刻见到可疑之人,自然不肯错过,见到那人要逃,一跃便已到身后,伸手搭在他肩上。花错此刻益发惊恐,知道自己逃不掉,反身格开修默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拳已向修默脸上挥去。他当初虽然得曹公公教了一套形意拳和几句口诀,但也只是靠着自己过目不忘的本事记了下来,算是学了个大概。平日忙着念书,练习琴棋书画,所以武功之事也从未上心,此时是被逼急了才使了出来,自然不会是武艺高强的修默的对手。不过三个回合,左臂已被拧脱了臼,修默把花错的右臂也扭到身后,往上一抬,花错倒抽了口冷气,忍不住弯着腰,被迫跪了下去。
“说,你到底是什么人。“修默心情本就不好,此刻自然不会手下留情,手上稍微用力,花错已觉得自己的手腕几乎被捏碎了一般,咬着牙不肯呻吟,心里却一阵惨然,他只当修默与杀害义父之人是一伙的,如今要赶尽杀绝,只可惜自己刚发现真相就要被灭口,无法为义父报仇。此刻才后悔自己平日只知道读书,不曾好好练武,否则哪会被人掣制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想到这儿,花错也放弃了挣扎,咬牙道:”既然要灭口,动手便是,还问什么。“
修默听了一愣,手上不觉便松了些:“你说什么?“
花错惨然一笑:“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即便我今日死了,将来总会有人发现真相,将你们绳之以法。“他满怀哀恸,又连日冒雨奔波,早已是强弩之末,此刻绝了生念,身上更是半分力气也没有了。
修默放开花错的手,一把抓住他的衣襟,薄怒道:“你胡说什么,我几时说过要杀你了。“
花错恍惚着愣了一下,方才他刚发现杀人纵火的真相便听到修默出现在身后喝问,自然以为那是同一伙人来杀他灭口的,此刻回想起来,修默只是问他是谁,确实没有什么恶意,倒是自己如惊弓之鸟,多心了。抬眼看着眼前抓着自己的人,披着蓑衣比自己高出大半个头,斗笠下的脸埋在阴影里看不清楚,那双眼睛却在暗影里依然明亮如星辰。隐隐地觉得拥有这样清澈的眼睛的人,应该不会是凶手吧。松了口气,花错本来就勉强支撑的意识又开始有些混乱起来,昏沉沉地道:“你又是谁?“
修默看着花错,眼前的这家伙脆弱的就像一个薄胎的青瓷花瓶,随时都可能被打碎,羸弱的身体裹在湿透的长衫下,没有丝毫温度,虽然梳着发髻,一些碎发还是贴在沾满了雨水的脸颊和额头上,雨水顺着修长的眉流下,滑过浓长的睫毛滴落在冻成青白色的脸上,连双唇都毫无血色。看着这张绝美却毫无生机的脸,修默一时竟发不出火来,取了身上的腰牌,举到花错眼前:“你看清楚了,我叫修默,是暗隐卫!“
花错的视线早已模糊不清,朦朦胧胧地看到令牌上那个“暗”字,那人对他说的话里也只听清了两个字“修默“,嘴张了张,一个声音也没发出来,便一头栽倒在修默怀里。
修默本就抓着花错的衣襟,此刻见他晕倒,也不好放手把他扔在地上,虽说还是不清楚此人的来历,反正带回去慢慢问就是了。于是皱着英挺的剑眉,嘟囔着抱怨了几句,把腰牌收好,双手一托,把花错抗到肩上,往宅子外走去。
还未走到院墙的残迹处,便听到有人在喊“少爷,少爷!”残破的院墙剩下不到三尺高,修默身上带着一人,依然轻轻松松一跳而过。见外面的空地上,一个小厮穿戴的少年,带着斗笠,一手牵着一匹马,在那儿一边叫,一边急得团团转。
晨风这三日算是吃足了苦头,他和花错一样,以前都没怎么骑过马,但这次事情太急,花错跟发了疯似的一路赶回来,他也只能紧紧跟着,大腿内侧早就磨出了血也不敢说,结果今天早上换马的时候,稍微慢了一步,等他上马,花错早就不见了踪影。好在知道花错是要赶回家,所以他也纵马急追,还未到竹林,便看到花错的马独自在道上溜达,显然是忘了栓好。所以晨风把两匹马一并牵了赶过来。
等过了竹林,看到眼前的废墟,晨风登时就吓得没了主意,宅子没了,老爷夫人都没了,所有的东西都没了。这要是连少爷都丢了,那自己真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一切了。
晨风见到修默突然从院里跳出来,斗笠蓑衣下,也看不出是什么人,但那肩上扛着的分明是自家少爷,那身衣服已经三天没换了,他一眼就能认出。晨风看着冲自己走来的修默,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腿微微哆嗦着,颤抖着声音问:“你,你,你……把我家少爷怎么样了?”
修默挑眉,睨了眼晨风道:“你家少爷?你家少爷是谁?”
晨风虽害怕,还是指着修默肩上的身影道:“你肩上的是我家少爷。”说完看了眼废墟,忽然福至心灵道:“我家少爷是陈老爷的义子,你别乱来啊。”
修默点头,松了口气道:“难怪。”原来这人就是陈平首辅的义子,难怪刚才他用的是形意拳的招式,虽然毫无威力,但招式却相当精准。当初曹公公和陈老在秦淮河里救了投江自尽的花错时,他也随行在船上,所以知道当陈老决定要认花错为义子时,曹公公便也教了花错一套形意拳算顺水人情。只是当时他一直站得远远的负责警戒,并没有看到花错的样子。
怪不得刚才刚才听见自己的声音就想逃,又说了那些话,看来是把自己当成凶手一伙的了。但是自己也是验了尸体之后才怀疑是有人故意纵火,此人又是如何知道的呢?难道他还掌握了一些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修默侧首看了晨光一眼,这书童也算傻人有傻福,连对方身份都不知道就把自家少爷的身份给吐露出来,幸好今天是碰上他,若真是凶手,这主仆二人此刻也该埋身于废墟中了。
修默把自己的马牵了,翻身跨了上去。肩上的花错被颠得闷哼了一声,修默面无表情的把花错横放到自己身前,又把蓑衣解下盖到他身上,扶稳了。回头示意晨风上马跟着自己,便两腿一夹,催马往城里驰去。
天丰客栈不算是苏州城里最好的客栈,但里面的客房干净,价格公道,离衙门只有不到五百步,所以修默到苏州后边投宿于此,一个时辰之后,修默已经把晨风和花错都安顿在客栈二楼的客房内。
花错躺在床上,身上那套几日未换的湿衣服早被晨风脱了下来,只是连日冒雨赶路,连包裹里替换的衣物也全都湿透了无法替换,此刻用被子捂得严严实实的,依然双目紧闭,昏迷不醒。因为晨风要出去请大夫,修默只能受托到花错房中看护。
修默一向独来独往惯了,从未伺候过什么人,如今面对这么个病恹恹的少爷,也不知该干些什么。在房里兜了两个圈,便在床沿坐了,仔细打量着这个病人。花错的脸原本冻得青白如玉脂一般,此刻双颊却燃着两片异样的绯红,明知是因为病的凶险,却偏偏显得艳色动人,薄唇紧紧抿着,双眉似蹙非蹙,浓长的睫毛微动,一颗泪便从眼角溢出,悄悄滑过耳际,消失在鬓间。
修默看得痴了,原本铁石般的心,此刻却有了些我见犹怜的软绵。神差鬼使地便伸了手,在花错的额头摸了下,果然烫手的厉害。这才想起方才把花错的手臂拧脱了臼,一时也想不起究竟是那条胳膊便把被子掀开了些把花错的手臂都拉了出来,这一看便看到花错纤细的右腕上被自己握出的淤青,那白皙细腻的手背上纹了一支牡丹,艳丽精致,静谧而雍容地开着,淤青处恰好在那花枝底部,看去倒仿佛是水墨画里随意涂了两笔泥地,只是无草无苔,生涩丑陋。修默不敢再看,先把那胳膊放回被中,一手托了花错的左臂,一手扶着他的肩,稍微用力,把脱臼的关节推了回去。
花错虽昏昏沉沉的,却也痛得低声哼了一下,睁眼茫然地看了眼,瞳孔没有聚焦,也不知看到了什么,便又合上眼昏睡了过去。分明是散漫毫无焦点的一眼,却仿佛有个钩子似的挂到了修默的心头最软的那一处,牵动着,一时竟细碎碎的疼了起来,握着花错左臂的手也忘了放,反而伸手握着花错的手,把那修长微凉的手指握在自己满是茧子的掌中。
修默想,这一刻自己的心疼应该只是因为怜悯,毕竟眼前这个人刚刚失去家人,这样的痛他自己也曾经历过,那不是任何肉体的伤害能相提并论的,那种痛无影无形,却又如影随形,连绵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