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长明灯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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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着两宿奔波刷副本,还见缝插针地来了趟黄泉一日游,好不容易放松下来,丁允行立刻觉得两片眼皮石块一样沉重,不由自主往一起耷拉。
然而他心里存着诸多疑问,无论如何不敢放任自己睡过去:“我一直想不通,那个鬼祭坛为什么设在酒店里?这每天人来人往的,他就不怕一个不当心,被人发现了?”
魏离给依然昏昏沉沉的闻止掖了掖被角,又用手背探了探这男人额头,发觉他有点发烧,于是给他打了一针消炎药,这才打手势示意丁允行和她一起退出卧室。
“祭坛周围设有结界,寻常人根本听不见里面的动静,入口又在大厦顶层,不可能有人‘误闯’进去,”顺手掩上卧室房门,魏离淡淡地说,“至于为什么选在酒店里……大概是因为酒店客人众多,生气充足,方便遮掩亡灵的死气。”
丁允行一边听,一边抖落满身的鸡皮疙瘩:“这到底是什么人,该不会真和应氏有关系吧?那我们……那你接下来怎么做?这鬼祭坛害了那么多人,你不会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吧?”
“反阴阳聚魂阵是禁术,只要有人以此邪术害人,必定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魏离说,“义妁已经回冥界报备此事,想来冥王会下令彻查,只不过……”
她忽然一顿,丁允行忙追问道:“不过什么?”
魏离叹了口气:“咱俩在祭坛上闹出这么大动静,那幕后之人又认出我是冥界中人,恐怕早把痕迹抹得一干二净,就是冥王派人去查,大概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丁允行先是咬牙切齿,继而满头雾水:“这到底是什么人,丧心病狂地害死那么多人?他就不怕……不怕遭天打雷劈?”
“我不知道,”魏离轻声说,“但我知道反阴阳聚魂阵——阴阳师一门虽起源中土,却在日本发扬光大,如果我记得没错,反阴阳聚魂阵如此阴毒诡邪,正是阴阳术师的手笔。”
丁允行听得云里雾里:“阴阳师……那是什么鬼?”
魏离默默看了他一眼,忽然觉得自己该给这小子开个职业培训班了。
“阴阳五行之道最早由战国时代的齐国人邹衍提出,随后辗转传入东瀛,简单说来,阴阳道就是以阴阳学说为基础,结合天文、立法、占卜而形成的一门道法,可以预测祥瑞吉凶、施展咒术,算是日本神道的一部分。”
丁允行被一连串闻所未闻的名词搅得一个头两个大:“你、你是说这个害人命的祭坛是那个什么鬼的阴阳师折腾出来的?他干出这种挨千刀的事,是不是脑子里有坑?”
魏离:“……”
她无语地看了丁总一眼,好半天才冒出一句:“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是和平大使吗?”
丁·和平大使·允行登时无言以对。
不管怎样,能把人一根头发丝不少地救出来已经是最好的结果,问明了前因后果,丁允行绷紧的心神骤然一松,连心心念念的佳酿珍藏都忘了讨,整个人往沙发上一躺,没多会儿就睡着了。
魏离往他身上搭了条毯子,眼看这小子睡得人事不知,又折回卧室,将闻止手腕上的点滴流速调慢,自己拉了张椅子在床头坐下,拿着一卷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翻出来的泛黄古卷,权当打发时间。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已由墨色深沉转为天光微明,一整夜就这么不声不响床上地溜过去。魏小姐手上的书滑落地上,蜷在椅子里闭目养神,看着像是睡着了,可当床上的男人发出细微响动时,她立马无声无息地睁开眼,眼皮往下一垂……看到一只包着绷带的手轻轻覆在自己手背上。
魏离:“……”
她顺着这只伤痕累累的手一路往上,就见闻止睁着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昏睡了一天一宿,这人嘴唇毫无血色,干的脱了皮,他却微微勾起嘴角,露出一个极淡的笑意。
他喉咙哑得说不出话,只能翕动嘴唇,无声地说出两个字——谢谢。
这男人看着年纪不大,可不知哪来那么多烦心事,长年累月压着眉头,眼神显得比实际年龄大了许多,没有一丝一毫青年人的朝气,倒像是一个年过迟暮的老人。
可这一笑却荡尽阴霾,仿佛刺穿沉沉暮霭的一道天光,拨云破月之后,让他整个人都“亮”了起来。
魏离转过身,拎起茶壶倒了杯热水,小心扶起闻止头颈,喂他喝了。闻止抿了下嘴唇,舌根尝出一丝甘甜,似乎是加了冰糖的菊花茶。
忙完了手上的活计,魏小姐就像完成一桩例行公务,这才有心思回了他一句:“没什么好谢的,你弄成这样,我也有责任,帮你这一回,就当是还你的人情吧。”
闻止没力气说话,只是微微摇了摇头。
他不用把话说出口,魏离也知道,这男人的意思是“这不关你的事”。
魏小姐没有丁总那套“四海之内皆熟人”的本事,没法眨眼间就跟一个半生不熟的男人称兄道弟起来,虽然人家看起来似乎跟她挺熟的。当两个同样不善交际的人凑到一块,结果毫无疑问,只能是互相大眼瞪小眼地……冷场了。
魏离摸着鼻子,正搜肠刮肚着该说些什么打破此刻沉闷的气氛,就听“咣”一下,客厅沙发上那位不知什么时候醒了,他大约是常来常往,已经和魏小姐混熟了,就这么大剌剌地推开门,顶头便撞见“执手相看”的一幕。
丁允行:“……”
丁总摸了摸后脑勺,意识到自己来的不是时候,忙不迭将已经踏进门槛的半只脚收回来,讪讪一笑:“那啥,我就是个路过的,你俩不用管我,继续,继续就好。”
魏离:“……”
您就算要借故回避,也找个像样点的理由成不?
事实证明,魏鬼差的揣测半点没差,冥王派来人间的鬼差在丽贝卡酒店里外转了几遭,却连一根头发丝也没发现,好像那密道自己长腿,就这么凭空蒸发了。
鬼差回冥府复命后,义妁敲响了忘忧司的大门,和白衫如雪的忘忧司主隔案对坐。文姬拎起乌银提梁壶,给她和自己各斟了一杯,女鬼差盯着那盏推到自己跟前的琥珀色酒浆,一皱眉一咬牙,梗着脖子灌了半杯下去,一张脸登时拧成了苦瓜,恨不能把舌头吐出来。
文姬单手托腮,饶有兴味地瞧着她:“这是我亲手酿的碧桃酿,小阿离每次来恨不能掘地三尺全部翻走,怎么到你这儿就跟喝毒药似的?”
义妁苦着一张脸,好半天才能开口说话:“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平时只喝茶,从不饮酒的。”
文姬用嫌弃的目光瞥了她一眼,那意思大约是“本司主亲手酿就的珍酿,旁人想求一星半点都求不来,你还挑三拣四,真是有眼无珠。”
“对了,”她忽然想起一事,“前两天来借灯那小子,就是跟小离子定契约的那个,到底是什么路数?阿离眼光也不算低了,怎么千挑万选,就选中那么个货色?”
义妁:“阿离说她欠了那小子人情……”
她话没说完,忘忧司主已经勃然大怒,猛地一拍桌案,酒杯酒壶齐齐一跳。
“她欠了人情,就能拿我的珍酿去还吗?”文姬柳眉倒竖,黄泉之主的千万煞气瞬间从眉心的桃花妆里卷过,“别以为背着我我就不知道了,那小子身上一股碧桃酿的味道,我离着二三十里远都闻出来了!”
义妁:“……”
您这是人鼻子还是狗鼻子?
然而黄泉之主威武霸气,火力全开之下,连冥王都未必敢当面招惹,义妁这个跑腿送信的更不敢肆无忌惮地怼回去,只能适时转开话头:“阿离说辖区有阴阳术师以邪术禁锢死魂,但据负责调查的鬼差回报,并没发现丝毫异样,所有痕迹都被清理干净了。”
文姬把玩着手心里的白玉酒杯,懒洋洋地说:“没有就没有呗……那是一个大活人,又不是尸体,明知自己已经暴露了,难道还一动不动地戳在原地任你们去抓?”
义妁眉头紧皱:“我担心的不是这个施展邪术的阴阳师,而是阿离这次救回来的人。”
文姬把玩的动作一顿,散漫的眼神终于微微凝聚。
“我第一次见到那人就觉得莫名眼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来历,回冥府后遍翻典籍,才恍然记起是在哪里见过,”说到这儿,义妁话音一顿,文姬登时会意,轻轻打了个响指,半卷的湘帘无风自落,将两人身影以及对话内容密不透风地遮掩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垂落的湘帘才重新卷起,文姬长长吐出一口气,喃喃自语:“我早就知道那小妮子不是什么安生的主,可她也太能给我惹麻烦了,捡回个凡人小子就算了,这回居然跟大逆罪人牵扯不清……是真觉得自己脖子太硬,没人砍得动吗?”
义妁露出担忧的表情:“我就是怕她一条路走到黑——大逆罪人,生前身后已被刻在诛魂台上,根本没有转圜余地,她要是执迷不悟,恐怕连自己都得牵连进去……”
她是满腹忧虑,心急如焚,忘忧司主却眼神放空地发起呆来,好一会才回过神:“原来是他……这倒真是命数,既然命中注定,那就非人力可以挽回,你我也不必着急跳脚,静观其变即可。”
义妁:“……”
听不懂,能说人话不?
文姬叹了口气,遇上脑回路不在一个频道上的同僚,只能把话掰开揉碎说清楚了:“还记得当初阿离是怎么入冥府的吗?”
鬼差的调查结果送到冥王案头的当日,魏离就已收到消息,她倒没觉得惊讶,匆匆扫了个大概,随手将冥界版iPhone扔到一边,端起刚热好的汤药递给病床上的闻止,非常言简意赅地说:“喝了。”
闻警官:“……”
热腾腾的药碗飘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攻城掠地般直冲脑门,效果堪比生化武器。他不着痕迹地一皱眉,问道:“这是?”
“神医开的方子,说要趁热喝才有效用,”魏离把药碗往前送了送,一脸的面无表情,那意思大约是“赶紧接着,端久了我手酸”。
闻止皱眉盯着那碗黑漆漆的药汁,表情很是难以言喻,如果一定要找个方式形容,那大约近似于“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隔着一碗冒着销魂味道的药碗,魏鬼差和闻警官大眼瞪小眼片刻,终究是魏离先反应过来:“你……该不会是怕药苦吧?”
闻止:“……”
他捂住胸口,微微咳嗽了两声,脸色苍白孱弱,耳根却悄悄泛起红晕,像是煮着一汪热血。
魏离恍然大悟,却也没说什么“良药苦口利于病”之类的废话,思忖片刻,这姑娘十分干脆地端着药碗走出卧室,随即又在闻止错愕的目光中折返回来,碗里的汤药非但没少,还多了……一把调羹。
魏小姐大大方方地在床头坐下,舀起一勺药汤,不容分说地塞进闻止嘴里:“阿妁亲自开的药方,你要是不喝完,我可是会被她唠叨死的。”
闻止猝不及防,被她硬灌了满口苦药,差点直接喷出。然而他一抬头,发现魏小姐离他不足半米,一张嘴铁定要喷人脸上,只能一咬牙根,愣是把苦药咽了下去。
也许是他脸上的表情太过悲壮,魏离忍不住问了句:“你这是吃药还是服毒啊?”
闻止别开脸,嘴里一片苦味,实在是不想开口说话了。
可惜,这只是个开头,为了确保将神医“趁热服用”的医嘱贯彻到底,魏鬼差干脆拿过药碗大权,很有耐心地一勺勺喂进闻止嘴里。闻警官整个人僵在原地,就像被老虎摁在爪子下的野兔,连挣扎的余地也没有,只能一口接一口把苦药吞下喉咙。
整个过程,实在是……痛并快乐着。
不多会儿,一碗药喂完,连药渣都不剩一点,魏离总算满意,又从抽屉里拎出一个玻璃罐子,捡出一粒塞进闻止嘴里。
这一回,闻警官是实打实地愣住了,那玩意儿脆嫩多汁,酸甜爽口,似乎是糖渍的青梅,更有一股特别的异香,不知是用什么法子炮制的,入口生甘,回味无穷。
他错愕地看着魏离,实在是自打八岁后就没碰过蜜饯糖果,头一回碰到有人敢往他嘴里硬塞,居然不知该作何反应。
魏离偶一回头,就看到闻止视线一瞬不瞬地戳在自己身上,还以为是蜜饯不合他口味,于是很无辜地一摊手:“我这里没别的甜食了,你要是不喜欢,等我下回去找文姬,看看还有没有别的口味。”
闻止:“……”
他该怎么和魏小姐解释,这其实不是蜜饯品种的问题?
偏偏这个节骨眼上,还有人出来裹乱,只听吱呀一下,卧室虚掩着的门被人推开半边,丁允行的脑袋探了进来,笑得见牙不见眼:“那你下次去,能顺便多拎两坛酒回来吗?”
魏离:“……”
魏小姐随手从玻璃罐里捡出一颗蜜饯,照准丁总的脑瓜壳丢过去,丁允行早料到她会有这一招,猛地一缩头,蜜饯砸在门板上,又弹落地面,咕噜噜滚出老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