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正文 第4章-莽之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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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朝济济蓬蒿士,莽野沌沌隐高人。”——《两帝志》】
“不知阁下如何称呼?”卫小北挡在卫季子身前,十分警惕。卫季子不及卫小北反应迅速,直到被卫小北护在了身后才反应了过来。卫季子打量了下对面,来人约三十岁,青色粗布短衫,深褐偏黑的胡式束口裤,扎着一条暗红发黑的腰带,一看身段便是习武之人。
“在下亡命谷彭奎。外出归来,不知此处有人,并无恶意。”那人并没在意卫小北的敌视。这事儿本就是他乱了规矩,习武之人,背后乃致命之处,可不是说站就站的。眼前这个公子,看起来并不是习武之人,当是大家公子,与那会武少侠关系甚密,非亲友即主仆,自己突然出现在人家身后,现在人家还能好好跟自己说话,已经十分讲究了。
“小北。”卫季子轻轻拍了拍卫小北的肩膀,示意他不必如此警惕,转而向彭奎说到:“我等本为中原城人士,落难至此。多有得罪。”
“此处非久留之地,诸位还请速速启程吧。”言罢,彭奎执礼,便往谷中走去。看着彭奎的背影,卫季子灵光一现,连忙开口将人叫住。
“公子可还有事?”
“在下有个不情之请。”卫季子上前,深施一礼,“我等受朝廷追捕,无处栖身,听闻贵谷昭天下难昭之理,有意投奔,故一路而来。阁下既为亡命谷之人,在下厚颜,请求阁下为我等行路引。在下等不求锦衣玉食,但求有落脚之地。若阁下能慷慨相助,在下定肝脑涂地,以报恩德。”
彭奎听完,没马上搭话,只是看了看卫季子,又看了看卫小北,再看了看一旁的符希言,半晌,开口道:“阁下……不知是何来历?”
“我本中原卫氏,家族蒙难,侥幸逃脱。”
“中原卫氏?”彭奎当即了然。中原城卫氏的事情彭奎听了不少,现在燕廷也是下了四海巡捕令缉拿卫氏遗脉。不过现在亡命谷中的形势……
彭奎想了一会儿,对卫季子说到:“公子无需多礼,收天下冤侠本为我亡命谷之宗义。只是……”彭奎看了看四周,把声音压到最低,凑到卫季子跟前:“在下观公子非常,故特意提醒。现在谷中形势不佳,此番在下亦是外出躲避锋芒。公子虽有少侠相助,然谷中之事,不能详述,公子还请三思。”
“蝎子哥这么久不回来,好容易到地方了,在哪儿干什么呢?”
彭奎闻声,不由得一僵。卫季子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深色夜行便衣的少年不知什么时候蹲在了那块刻着“百毒谷”三个字的大石头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看样子,应当跟卫小北年纪相仿。
“少谷主。”彭奎执礼,“这几人想要入谷,属下正在盘问。”
“我知道。”那人从石头上跳了下来,“刚才我看见了,这个兄弟身手不错。”
“少谷主……”彭奎执礼的姿势顿时僵硬起来,“少谷主,不可意气用事啊!”
“我亡命谷自来就是庇佑冤侠之地,有义士来投,岂有不收之理?”那被叫做少谷主的少年走到卫季子面前,“我晓得你,卫四公子。”
“不知少谷主……”
“不必多礼。”那少年打断卫季子要行礼的动作,“我叫钱坤,你且不必想他们那样循规蹈矩,磨磨唧唧。”一边儿说着,一边儿瞥向彭奎。
“少谷主,属下……”彭奎刚想要解释,钱坤立刻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我只是闲得慌,打打趣。”
“我等蒙难至此,还请少谷主慈悲,收容我等,我等感激不尽!”卫季子看了两人的互动,眼前这个“少谷主”应当是颇有地位的。如果他能点头,那么入谷之事,基本也就不在话下了。
“入谷好说。”钱坤负手,晃悠到卫小北面前,“他跟我打一场,他要是赢了,我就让你们入谷。”
“少谷主?!”彭奎惊恐地看向钱坤。
“规矩嘛,不得知道他有多大能耐能吃多大碗饭?”钱坤瞥了彭奎一眼,“亡命谷的规矩就是凭本事吃饭,这位公子想必是不习武的,旁边儿的小孩儿更不要说。如果三人都要入谷,那么只能以这个兄弟的亲眷身份进入,吃穿用度全凭这个兄弟打拼。如果他能打赢我,入谷排位就能靠前,吃穿用度配给自然丰厚,三人自然衣食无忧。如果打不过我,你们即便是入了谷,也多半是饥一顿饱一顿的命。”
彭奎不做声了。
卫季子担忧地看向卫小北。可是卫小北却十分淡定,只等钱坤说完,开口道:“不知少谷主想要怎么比?”
“练家子总得分个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钱坤说到,“你练的什么?”
“常以剑傍身。”
“哦?”钱坤正眼打量了卫小北一番,又看向彭奎,两人眼中具是诧异。习武不易,习剑尤难,必须要积年累月练下去、练精了其中的章法套路,融会贯通之后才能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故而,一般的剑士,说能大器晚成已经算是精进的了。也正是因为剑术十分难修,故而正儿八经习剑之人越来越少,借剑耍花拳绣腿之人越来越多。
钱坤也是嫌习剑太复杂、杀伤力又不高,故而几乎没怎么练过。不过江湖中人,性情恣意,自然什么豪爽来什么,故而钱坤所习乃是双刀。不过以双刀拼剑,不论输赢,传出去,好像都不好听啊……
“既为比试,则无须太过计较。”彭奎也想到了其间的难处,“可不用真兵刃,仅以木代之,权看真功夫。”
钱坤刚想说好,一个高挑粘腻的声音从那黑黢黢的洞口传了出来——
“少谷主好兴致,竟然还亲自上阵。”
“吴恩。”钱坤一眼刀瞥过去,“干你何事?”
“谷主命我主管来往收容之事,属下自然尽心竭力。”
卫季子听着这个油腻腻的强调,顿时觉着一阵恶寒。待到看清来人,只见那人一身布衣书生打扮,尖嘴猴腮,怎么看都不舒服。卫季子常年与达官显贵公子接触,见过的人也不少。这人看起来就不像是个善茬。
“按规矩,这位小兄弟得从末位一个个打上去,这贸然越位,恐有不妥啊。”
“一个个打过去,黄花菜都凉了。”钱坤冷冷一笑,“谷中有规矩,可以直接越级挑战,战胜则留,战败则退,你莫不是忘了?”
“少谷主言笑了,这个规矩属下怎么会忘?”那人微佝偻着背来到人前,“只不过若是越级而战,须尽数邀请谷中之人观战,方可算数。眼下里事情多得很,少谷主还是莫要为难弟兄们。”
“哦?”钱坤似笑非笑地看向那人,开口问到:“那倒请吴先生教教本座,什么是‘不为难’?”
彭奎见钱坤这下可是动了气,连忙站出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不如先一步入谷,再做打算。”
许是彭奎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那人也没多说什么,便领着卫季子等人往谷中走。一行人走进乌漆墨黑的山谷之中。这里峭壁茂林遮蔽,根本看不见天,谷中一片漆黑,若不是跟得紧,卫季子只觉着自己是掉进了无底深渊之中。前行了好一阵,彭奎突然出声:“马上出去了,各位先把眼睛闭上,以免闪了眼。”
卫季子等人连忙闭上眼睛,跟着彭奎的牵引往前走。没走几步,突然感觉手上一暖,想必是已经出了那怪兽的“大嘴”。
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却是与谷外截然不同的景象。
这里依旧是山地,不过看起来并不似谷外那般狰狞。远处相对矮小的一座山上,可以看见搭建的寨子,想必就是亡命谷众人的栖身之所。
吴恩在前头继续引路,一行人顺着山坡小道抵达了寨子门前。吴恩先到谷主处禀报,教卫季子等人在寨子门口处候着。待到吴恩走开之后,钱坤一扭头对彭奎说到:“先去我那儿。”
“少主,这……”
“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了。你也不知道了吗。”钱坤乜了彭奎一眼,彭奎立马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卫季子虽说不参与他们之间的事情中,但是这么旁观着,也是极为尴尬。
钱坤的住处算是这个寨子里的大院落了——一进门便是一间屋,瞧着样式是用来接待来往人等的。穿过前堂,便入了后院。后院之中,又有两间屋,看起来便是寻常的住家儿了。
“谷中琐事,教公子见笑了。”钱坤示意卫季子落座,“谷中的规矩,便是凭本事吃饭。这位小哥身手不凡,但你们毕竟是三张嘴,小孩子日后必定是敞开了吃的,从末位开始往上排,怕是要挨罪。”
“少谷主思虑周全,卫某甚是感激。”
“只是这越位切磋,怕不是那么好过的。”钱坤想了想,转身对彭奎说到:“你且去叫昆仑来。”
“少主,这……”
见彭奎这般支吾犹豫的模样,钱坤不由得皱起眉头,厉声道:“这些时日在外自在,是把身价本领都忘干净了吗?”
“属下这就去办。”说着,彭奎便要出去召请。只是没等走出院门,便被来寻人的给堵在了门口。
“谷主说了,既然是要越位切磋,便直接去试剑场。”
卫季子没等看清来人,只见那人便一甩袖子走了。那架势,比卫季子见过的大家公子还公子。
“来,你站住。”
那人好似没听见钱坤的召唤一样,径直往院门走。眼瞧着就要跨了门槛出去,卫季子只觉着自己被谁往后一拉,紧接着便见着一个青瓷茶盏擦着鼻尖正砸中那人的后颈。那人连叫都没叫唤一声,便直接瘫在地上动弹不得。
“彭奎,去告诉二叔,此人许是患了耳疾,叫药房好生看护。”
“是。”
卫季子呆愣愣地看着钱坤收拾了刁奴,还恍着神儿。卫小北轻轻推了一下卫季子的后脊,卫季子才收了收心神。
卫季子看了看钱坤,只见他单手托腮,另一只手里还把玩着方才没跟着打出去的青瓷盏盖儿,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没一会儿的功夫,只见先前领着他们入谷的那人赶了过来。
“少谷主,谷主在试剑场等着呢。”
“你手底下那么缺人吗?却派了个聋子来回我。”钱坤看了看那人,掂了掂手里的青瓷盖儿:“记账上,明日赔我一套青瓷茶盏。”
一行人来到试剑场,卫季子瞧了瞧这个场地,不由得微微蹙眉——听着挺大气,实际上也不过就是一个平些的山头,没占用只空着罢了。
钱坤看了看对面候着的,不由得皱起眉:“安排的谁啊?”
引路之人答到:“廖大。”
“不行,太靠后了。”钱坤听了之后,摇了摇头,“去告诉谷主,就说我说的,把廖大换成昆仑。”
“少谷主,贪大吃不下……”
“叫你去你就去。”彭奎皱了皱眉,“胡说些什么。”
那人斜眼儿看了看卫小北,没再说话,便去办了。卫季子看了看对面那个人腰间别着的剑,突然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小北,你可有趁手的兵刃?”
“怎么,兵器不趁手?”钱坤被主仆二人的声音吸引了注意力。走近之后,钱坤看了看卫小北随身的佩剑,不由得皱起了眉:“彭奎,你去把苏掩瑜的剑借来。”
“少谷主,这……”
“你要是说不动他就让他拿着剑过来,我亲自跟他说。”
彭奎领了命,没一会儿,便带了一个墨色长衫的儒雅书生模样的男子走了过来。只见钱坤上前说了几句什么,那男子只是点了点头,随即朝着卫小北走来。
“你可识得此剑?”那男子开门见山,直接拿着剑递到卫小北眼前。卫小北先是一愣,看了看来人,又看了看那人手中的剑,半晌,执礼道:“阁下此剑工艺精湛。”
“没了?”
那人这么一说,卫小北便更仔细地看了几眼。刚才没看那么仔细,忽略了不少细节,这回一细看,便看出了其中的门道。
“此剑当是‘药宗’。”
“如何见得?”
“世间名兵众矣,然论剑宗,当以药宗为首。”卫小北顺势扶起剑柄,“传医圣太仲集天下之毒而淬铸此剑,故剑体微青,剑光邪佞。初成时,百草近而枯、万物触而亡。虽已千年,余威不逊。此剑之毒极也,却以‘药宗’名之,是故天下人莫能解太仲之意。千秋之后,天道轮回,太仲之后济叔以此剑为引,破天下万毒,盖因此剑乃天下最毒之物,无可过其极也,至是而知此剑乃应太仲常论‘有无相生’之意也。尔后太仲门立,门中择贤能而传之,以恢弘医圣遗志。若在下未有谬论,阁下师门,应为太仲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