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已是透亮，虞欢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突然触到身旁温软的一团物体，当下惊得要跳起。好在他及时收了声音，向身边那人望去。只见那人缩成一团，白皙的脸上散着几缕黑发，红唇微张，纤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着，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虞欢轻手轻脚地从他身上越过，理了理衣襟，当即一脚踹去：“起来！老子都醒了，你还睡！”
    萧子明懒懒散散地翻过身，没了虞欢在一旁，他睡得似乎愈加地舒坦，手脚皆放开，摊成一个大字形。虞欢见此人愈发心安理得地赖在床上，当下怒极攻心，毫不犹豫地又补上一脚，方才见他微微睁开双眼。
    萧子明倒不是有意赖床，从前在南兖州之时，那些典签对他要求极严，二更眠，五更起，偶尔韩旭管照之时，方才能稍稍赖一下床，毕竟韩旭此人，日上三竿也未必能醒。只是昨日被萧昭业等人一顿算计之后，伤口处仍旧隐隐发疼，神思也不太清明，竟是昏昏沉沉睡了许久。
    虞欢也不管他还未睡醒，急急忙忙出门去唤央生，一边心底暗暗叫苦，这小子自从昨日置气，竟是今早连叫他起床也不叫了。果然，见央生悠然立于房门前的那棵桂树底下，虞欢愈发生气道：“还不快打水来，都是什么时辰了？”央生笑嘻嘻地道：“阿东没叫您起床么？”虞欢白了他一眼，道：“他刚来，又不懂规矩，你这样，到时候怪罪下来，还是算在你头上。”
    央生如大梦初醒一般，连忙去打了水来。待虞欢洗完脸，整理好了衣服，萧子明还是躺在床上。愈发地不忍直视，虞欢拉下脸，正欲去扯他，却见他手腕上的伤痕，最终只能叹了口气对央生道：“去拿一些伤药给他上了，让他睡着吧，先别让祖父知道，就道他跑了，其余的等我下了学再说吧。”
    待他整理完着装，只见他的堂哥虞羲已经候在厅堂了，见他来迟，面上虽有责怪之意，大抵是想到他的堂弟昨日刚被祖父罚过，倒也没有说什么，只道：“竟陵王回来了，近些时日清谈会较多，还是要注意时辰，不可让人久候。”
    竟陵王萧子良？竟陵王年少成名，在诸位皇子中最负才学，恻隐恳诚，自他移居鸡笼山西邸，便有不少文士游走于其门下。其中，以“竟陵八友”最负盛名。虞欢倒是没什么兴致，他自知论才学不如虞羲，虽二人同是国子学生，但虞羲的诗曾为谢朓所称赞，谢朓何许人也？
    竟陵八友之一，出身名门贵族，陈郡谢氏一族，母亲是刘宋的长城公主，当初他与沈约共创永明体，其诗天下也只有琅琊王融，吴兴沈约能与之媲美了吧。
    其人倒也是极为好相处的，向来随性恣意，广结诗友。因此得到他的赞赏虽非易事，倒也不是那么不可求。更何况萧子良时常设宴清谈，倾意宾客，谢朓等八友更是无一不至，与其结交者也是甚广。
    然而虞羲是虞羲，纵使他才情出众，也挽回不了他这个堂弟无所事事，无所作为的现状。虞欢看着虞羲，见他风神俊朗，文质彬彬，也难怪讨他祖父欢心了。
    两人出了门，一路向东，虞羲似乎想说些什么，奈何他出身旁系，虽虞欢尊他一声堂哥，但他终是不能真拿自己当兄长地去指责他。反倒是虞欢，看出了他的心思，温言安慰道：“堂哥知道我才疏学浅，也并不热衷于仕途，不必因此忧心。”世家子弟，不热衷于功名，又是如此性情，虞羲微微颔首，他总是琢磨不透他这个堂弟。
    虞欢倒是不在乎这些。他现在人在学堂，心却飘向了虞府，毕竟，他背着祖父，私自藏了个人，倘若来日东窗事发，若是再罚他抄书，他这双手怕是不要了。愣神的一瞬间，笔尖触纸，一团乌黑的浓墨晕染开来，他敛目叹了口气，换上一张白纸。
    好容易熬到下学，虞欢忙不迭的收拾东西欲要离开，却听见一旁几名学生正切切私语道：“听说庐陵王萧子卿，随郡王萧子隆，西阳王萧子明还有皇长孙萧昭业此次都入京了。”虞欢手上动作未停，心中不禁冷哼一声，此番诸王入京，无非是为着萧子响的事情，可见这冷酷的帝王家也有亲情可言么？萧子响死后连尸骨都未能收敛，还是他那个过继来的父亲萧嶷上书请求收敛，安葬他的尸体，可武帝呢，依旧让他的儿子曝尸荒野不是么。萧子响是萧嶷的世子，萧嶷是武帝的同母亲弟，个中原因，无非就是帝王家的那些权术之争。
    虞欢懒懒散散地打了个哈欠，便出了门，却是眼前一亮，只见一个少年，虽身着粗布短褂，却是异常干净，黄昏下，那张清冷的脸上，浮起一阵浅淡的暖意。见别家子弟望向那个少年，虞欢愈发得意起来，扬声喊道：“阿~东~”便向其奔去。猝不及防，撞上央生那张哭脸，“公子，你可知道，我今天是怎么过来的么？这小子，可比你难伺候多了。”
    红绡帐内，少年们修长劲瘦的身子在华丽厚重的锦毯上横七竖八地躺着，烛火微微摇动，地上的锦衣华服在富丽堂皇的装饰下显得一文不值。
    一只白净修长的手抚上那光洁的脊背，顺着脊骨蜿蜒而下，那少年脸上泛起一阵红晕。却不防背上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刺痛，他惊讶地转过头，对上了那双浅淡的眸子，带着笑意，眸子的主人随意地用那沾了鲜血的手指撩起从耳边垂落的散发，露出眉尾那点红色小痣，愈发地动人心魄。
    红衫半敞，两条长腿笔直修长，却是毫不留情地踩在那几个少年身上。只见他随手将那柄银色的小刀从那名少年背上取出，扔在地上，见那少年略带恐惧地望着他，萧昭业唇角勾起了一抹笑意：“我说过，不要看着我，把他眼珠挖出来。”
    未待那少年哭出声，已经被人拖了出去，剩下的少年恐惧地伏在地上，生怕不小心又惹怒了他。萧昭业却似乎是心情颇佳，随手取了一旁的酒杯，自斟自饮。看着眼前的那几个容貌秀丽的少年，他伸出白净秀气的脚，果然，一个颇能识眼色的少年，跪着向前，轻吻了上去。
    “你们把人弄去哪儿了？”萧昭业懒懒地问道。“放集市上卖了。”那少年不敢抬头，那日，萧昭业遣他们去教训那个少年，如今已过了两日了，才问起，只当那个少年有几分姿色，被萧昭业看上却不识好歹。
    “卖了？亏你们想得出。”依旧是柔声细语，似乎还隐隐地带上了一层笑意。
    那少年不知他这话是喜是怒，虽能觉察到有些不对，语调却一如往常地散漫。却突然听见上面发出一阵笑声：“好啊你们，竟然把西阳王卖了。”萧昭业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底下那几人却是面如死灰，手脚发凉。
    半晌，萧昭业收了笑，声音里似有微不可察的怒意：“把他买回来。”底下的少年们微微发抖，不敢答话。却听见萧昭业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伸手扶起跪于他足前的那个少年，轻声道：“你叫杨珉之，是么？”那少年微微惊恐的眼神里，带上一丝疑虑。一双纤手挑过他的下巴：“听说，你是女巫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