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花事了之醉荼蘼  第四十五章 步芳尘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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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香谷在江湖上名气最大也是最为人熟知的,莫过于他们家出产的花毒,而至于门派的确切位置,从来也没人晓得过,至多也就是晓得个大概方位,我们中除了南宫墨,从没人见过他们的人,更别提一睹他们尉迟谷主的芳容,就连南宫墨,也是在有一年的灵溪大会上,福大命大偶然碰巧遇到了他。
    南宫墨说,尉迟嘉人之所以有名气,并不是因为他会做花毒,也不是因为他做谷主做得好,而是得名于他有天下第一的美貌,据说尉迟大美人个子很高额头生得窄窄的,高鼻梁尖下巴脸孔非常小巧,天生一头乌黑亮丽的墨色长发,又不喜欢绾头发,于是每天披着一头软缎子到处逛来逛去,由于性子过于低调内向,除了每年的灵溪大会一般不会露面,即便是在灵溪大会上也是百般包装,对自己的低调内敛一路负责任到底,风衣风帽面具薄纱是他的最爱,即使是遇到也很难有人认出他,从而错失了一睹美人的良机。
    关于尉迟大美人的传闻,我小时候听三哥说起过不少。
    在江湖中感慨一个人幸运,多半是南宫墨稳稳霸在第一的位置上。
    感叹一个人白手起家的心狠手辣,大部分人会投尉迟大美人的票。
    尉迟大美人的老爹,是长安水榭听香药栈的当家大掌柜,官拜皇上钦赐的正一品爵位,他娘亲是长安大布商的独生女儿,有个与皇室沾亲带故的堂叔,还有个荣升贵妃的亲姐姐,总而言之尉迟大美人就连出娘胎,出得都很有气势,整一个头顶光环含着金汤匙的奶娃娃,而且大美人打小生得性子乖巧,外加一张标致到没朋友的小脸蛋,众人都期待二十年后又一美男子的诞生,可惜天不从人愿,本来金灿灿的家世背景是大美人的光明大道,结果他老爹横着插上一杠子,直接导致大美人的命运之途变得相当多舛。
    尉迟家祖上是给皇室做药的,所以有条不成文的祖训,叫做男传药方女传毒方非男非女不传方,而大美人的老爹恰巧是个老顽固,老顽固不愿意接受新事物,一意执拗嫌他长得不男不女,甚至懒得传他药方,于是众人期待的美男子没能茁壮成长,而是走上了一条充满荆棘的羊肠小道
    走上羊肠小道的大美人内心相当敏感,自尊心和保护意识也变得相当强。
    八岁时候上私塾,大美人一个铁哥们跑来给他说,自己被发丘中郎将家的公子拿石头砸了手,大美人当时甚么都没说,第二天早上搬了块一样大小的石头,也砸在发丘中郎将公子的手上,之后他和他的铁哥们再没被人欺负过。
    十二岁时大美人的叛逆期来了,只是他的叛逆比寻常人都要来得更反叛。
    彼时覆雨宫红衣至尊引领的武林潮流还在盛行,长安的孩子们也流行跟风红衣至尊的打扮,扎歪辫穿红衣,一人背一把皮革剑套的佩剑。
    经过长期的隐忍,大美人终于受够了大家蠢兮兮的跟风上,于是决定自成一派风格,把雀翎刺绣到衣袖上就是他的独家创意,不绾发,穿深衣,浑身上下绣雀翎,大美人对自己的新形象相当满意。
    开始没人敢搭理他,后来有狐朋狗友帮他打气助威,再后来有不怕死的小姑娘扑上去摸他的衣服,逐渐便积攒下了粉丝群体,他本来长得就温柔可人,如此一来更加温柔可人,搞得他老爹直接不想再看到他。
    大美人的经典形象横空出世以后,同他老爹之间的关系愈发恶劣。
    官拜正一品的老爹觉得大美人忒丢人现眼,于是有意开始疏远他。
    被疏远的大美人性子更加反叛,十六时进宫送药,被太傅公子拿把假剑挑衅,大美人当场怒极二话不说上去打了他,太傅公子被扁得吱哇乱叫,引来无数小太监的围观,那时的大美人还不会武功,只是个普通的平凡男孩,情急之下咬了太傅公子的耳朵,这下闹出了大乱子,小太监们踩着正点的去通风报信,很快整个皇宫里都传遍了,他老爹丢不起人,回到家便把他扫地出门,从此不准他踏足尉迟家的大门,他娘亲为他哭瞎了眼,年关还没过便一命归西。
    十七岁被他老爹赶出家门,叛逆过头的大美人终于吃一堑长N智,晓得了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的道理,接下来有三个月他勤于拜师学艺,后来遇到一位能受得住他性子的好师傅,连续销声匿迹了一年,通过努力再次成功回归大众视野。
    这一回他的所作所为震惊了整个长安,大美人先是白手起家创立了万香谷,通过卖花毒赚钱巩固江湖地位,继而采用恶意竞争的手段挤垮了水榭听香,并以收购重组的方式拆解水榭听香,废除药方只留毒方。
    南宫墨说,不管怎么说大美人的名气都是依赖天生有副好皮囊,吃苦耐劳收购重组每个男子都干过这事,只不过因为主人公是大美人,所以以讹传讹中便被女子美化成了阳光进取特别不容易的类型,也特别能激起女子天生母性中的保护欲,我仔细想了想,觉得南宫墨说得不无道理。
    我以前没有见过他,但我见识过贵人中的花间游,所以我有理由相信,尉迟大美人该是个眼神犀利铁石心肠,天塌下来都不为所动的活冰山,我的任务是求人为大讨要解药,理应尽量少的同他有接触。
    我看了一眼千羽,恶作剧的心理再次作祟:“千羽,人家万香谷也算是你们五行宫的半个同行吧,难道你从来也没来过这里吗?”
    千羽昨儿晚上跟我打赌的气还没消,半吼着对我道:“人家当然没有来过了!谁要来这里啊,又晒又有臭婆娘烦死了!还是我们五行宫里清静凉快些!”
    看着他乖乖钻进我下的套里,我也不甘示弱同他演戏:“既然你们五行宫里这也好那也好,那你干脆呆在你们宫主身边不要出来到处瞎逛比较好,做甚么非要缠上我们?甚么都不晓得还好意思在这里理直气壮的吼,真不明白你是跟来做甚么的,你倒是说说,你除了会围在逸尘哥哥身边打转,你还会做甚么?若是甚么事都有逸尘哥哥和南宫公子在考虑打点,有你在我们的身边岂不是更加累赘,更加拖后腿吗,还不如没有呢。”
    五颜六色的死人妖翻了个白眼,双手叉腰扯开嗓子吼:“薛慕滼,你可不要欺负人家没有带帮手来!”
    “我就是看不惯你人妖的样子,我就是要欺负你,你又能奈我何?”
    南宫墨递了个眼色给逸尘,逸尘回望了他一眼点点头,手上用力,从千羽身后把他拉开一步道:“你们俩都少说两句。”
    千羽还想说些甚么,却被逸尘恫吓的眼神吓得一个激灵,乖乖闭上嘴巴。
    南宫墨拍着我的肩膀道:“刚说到哪儿了?哦对了,讲到尉迟大美人的事,你们到底还想不想听?”
    小禅率先蹦过来,一头扎进我的怀里,抱着我的腰道:“想听想听,南宫哥哥你快讲吧,不然一会进了谷发现甚么都不晓得可就被动了!”
    贵人也帮腔;“就是就是,南宫公子你继续,这里只有你一个人还算了解,你只管说咱们只管记,回头可别因为不晓得而犯错误就不值得了!”
    于是南宫墨巧妙的,用了一个大家都会帮他圆场的计谋,顺利叫千羽闭了嘴,我也可以继续安安静静听我想听的话本子,小禅曾经不止一次的对我说过,这世界上最适合我的人就是南宫墨,我也承认,他一直对我很包容很宠我,可是只要一想到逸尘,我总会有种想要的东西没有到手的遗憾。
    我不晓得,他们两个究竟哪一个才是我真正喜欢的,也不晓得,是不是两个人都没有走进我的心里,所以我都不喜欢,还是只是因为呆在一齐时间长了,心理上才有了一种依恋的感觉,或许这不是真正的喜欢,这只是一种因为寂寞和无助,而被我自己无限放大了的情感并不真实。
    南宫墨在讲大美人的事,我就在刘姥姥进大观园的万分惊诧。
    毫不夸张的说,整个端州府都是万香谷的地盘,都是大美人的地盘。
    端州府位于岭南中部,为百越族聚居地,夏长冬短终年不见霜雪,南部横亘了越城岭、都庞岭、萌渚岭、骑田岭、大庾岭五座大山,当中隐着的那一座山谷就是万香谷,气候宜人漫山花开,灿若云霞常年花香不断,依山成势形成花海。
    据说大美人手中有种非常厉害的花毒,叫做万花飘香,与空气隔绝的时候性质稳定,天气愈冷香气就会传播的愈远,非液体非固体也非粉末,而是无色无形,有传言说等你闻到了万花飘香,很快就可以见到无常爷长甚么样子。
    据说这东西在人体内蔓延极快,一呼一吸之间就是阴阳两隔,头痛,兴奋,面色苍白,脉缓,体温下降,呼吸不规律之后人就没得救,从中毒到死亡全程绝不会超过一分钟,所以是想救也救不了。
    这地方原先只是一处不起眼的小山谷,叫做百花谷,遍地生着药草,每一种都会散发出诱惑而致命的香气,大美人不晓得甚么时候发掘了这里,心血来潮把门派搬了过来,自从万花飘香发明之后,他干脆改名为万香谷。
    设有一谷主,二楼主,三堂主,四坛主,以及旗下的七十二门,据说各门出产一种类型的花毒,下级有事要逐一上报,若汇总到楼主还解决不掉,便只有请大美人亲自出马,当然现实和理论是有差距的。
    回想过去的大半年,千山万水都走过了,如今站在谷口我竟有些犹豫。
    逸尘我不想再去找他商量,免得话还没有说出口,又要和死人妖吵起来,耽搁时间不说还解决不了问题,与其闹了一场,仍免不了要搬南宫墨来救场,我不如直接找他商量得好,反正他总是一直为我出谋划策,不会呆在离我太远的地方。
    南宫墨小声问我:“娘子怎么不走啊?你不是一直惦记着找尉迟嘉人要解药吗?进了山谷就能找到他,你就可以亲自问他要解药,还愣在这里做甚么?”
    我拉着他转了个位置,利用他的身高隔开对面千羽的视线:“南宫公子,咱们有这么多人,还有千羽这个不明身份的累赘,大家难道要一齐进去吗?你说要不要留一拨人在外面等?这里毕竟是尉迟嘉人的地盘,万一解药还没有要到,尉迟嘉人就翻脸不认人怎么办?难不成大家要一齐死在里面吗?”
    南宫墨也难得严肃了一回:“尉迟嘉人的地盘不是只有谷内这一处,你敢保证从咱们一脚踏进端州府的地界,尉迟大美人就不晓得咱们的行踪?就不晓得咱们已经走到了甚么位置?虽然你说得也不是完全没道理,但究竟有没有用现在暂时不好界定。留一拨人在这里做接应也未必会有用,只能算是给你自己心理上的一个安慰。这样吧,为了表示我对娘子你的尊重,留谁在这里你说了算。”
    我望着他笑了笑道:“难得你南宫公子通情达理一回,不过我再警告你一遍,第一我不是你娘子,你别乱给我扣帽子,第二你取笑我就取笑我吧,可千万注意别被千羽听到了,要晓得你可是答应帮我把他赶走的,我可不想他带着我的真实身份离开,若是那样就真的要杀人灭口了。”
    “我明白,这样的小事,还需要娘子你来操心吗,说吧,你想让谁留在这里?”
    “我想只有我和贵人两个人进去,因为不管要不要得到解药,他都必须留在我的身边,那样也可以为你们在外面的人减轻负担,这事一直是我和他两个人的事,你们没必要跟着趟这趟浑水,这一趟进谷危险性还是蛮大的。”
    “不行我不同意!我不能让你一个人进万香谷!”
    “没关系的,都已经到这一步了,尉迟大美人就算是不给我解药,最多也就是逼问我秘笈的下落,反正这东西本来就没有,他若是不相信杀掉我就好了,我走到现在也想明白了许多事,我也不怕死了。”想了想又道“其实有时候怕也没有用,该来的总会来该走的总会走,我只能控制好我自己,别人的事我掌握不了。”
    南宫墨蜷起一根手指,放在口中咬了一下道:“假如我告诉你秘笈找到了,你还会想要继续活下去,好好练武功为你三哥报仇吗?”
    “找到了?!你找到的吗?甚么时候找到的?你不会是骗我的吧?”
    “娘子你不要这么激动嘛,假如,我只是说假如。”
    “到底是真的找到了,还是只是假设啊,这根本就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情况,你不要老是吊起我的胃口又当头给我一棒!”
    “总之这事情不能听你的,留几个人在谷外等没问题,可是留谁不留谁由我说了算,这事情没得商量。”
    “可是这本来就是我和贵人自己的事啊,你们,特别是你,根本就没必要为了我去涉险!哎,哎,南宫公子,你听我说啊……”
    “没有可是,没得商量,就这么定了!”
    “你这人怎么不讲道理啊!”
    最后经过南宫墨的筛选,千羽留在谷外莫涯和小禅负责看守,我没有发言权。
    谷口处是类似于一线天的,极其狭窄逼仄的关口,约有百十来米,两旁石壁夹峙,只可容一人擦着石壁穿行而过,南宫墨在前逸尘断后,我边走边用手摸石壁上的凹痕,这些痕迹瞧着像是山崖断层,实则是由经年累月的流水冲蚀所形成的,这事三哥给我讲过,石壁高昂耸立,人行其中蓝天仅存一线,我抬头仰望了一会天道:“不晓得前头的路会不会宽敞些?”
    贵人的好处就在于,素来不会冷我的场,我话还没说完他便接口道:“四小姐你放心,前头断不会如此了。”
    逸尘默不做声,仍是冷着一张脸,微微侧转了一下头,甚是冷淡瞥了贵人一眼,他俩本来性子就不合,这一瞥不打紧,贵人立马火冒三丈的开吼:“小白脸瞧甚么瞧!我们家四小姐问话呢,不服你来说!”
    我心里乱得很,委实怕他俩在这个我无暇他顾的节骨眼上吵起来,忙回头安抚他道:“好了好了,好好的怎么又吵起来了。”
    贵人气呼呼的道:“小白脸摆甚么架子!这里冷的厉害,天光也散淡的很,谁不想快些走过去!”
    我裹了裹衣领道:“既如此……”
    “你既然晓得天光散淡的很还吵甚么吵,快些走过去不就得了。”
    逸尘在我和贵人之间冷不丁插了一句,我无法接话只有回头去瞧他,他连瞧也不瞧我,只冷冷望着贵人道:“这里叫阴阳壁,若非子午不见日月天光自然散淡,你没见西崖上石壁坦露寸草不生,东崖上杂草茂盛生机盎然。”
    逸尘一路上沉默不语难得主动开口,我抓准时机继续问他:“逸尘哥哥,你是如何晓得的?”
    “听别人说过的。”
    贵人尚未消火:“听别人说的?怕是你自己瞎编的说不下去了吧!”
    只要贵人和逸尘开吵,南宫墨死也不会插嘴,我已经习惯他们三人的关系,接下来一路无话,逸尘不接茬,贵人自己讨了个没趣,索性闭上嘴专心走路,快出谷时的一段路逐渐开阔,石壁上冲蚀轻微略有不平,一束束的天光穿过山崖的夹缝直射下来,映着石壁上斑驳的痕迹,如壁画似崖刻,形如飞禽走兽树木花草,甚或云霞波涛。
    我望着那天光静静的想,不知尉迟大美人又会是个甚么样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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