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副官正好端茶上来，看到顾思不对劲儿，放下茶盘，用手轻轻拍了拍顾思的肩膀。顾思慢慢放下双手，抬起头来，他双目含泪眼球冲血，王副官大吃一惊，“啊”的一声倒退了一步，正想说话，顾思突然站起来猛地一推他，拔腿就跑，他跑下楼梯，穿出院门，顺着马路狂奔而去，全然不理身后王副官的大声呼喊，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离开这头吃人不吐骨头的恶狼！
    “庭水，出了什么事，大呼小叫的？”王副官王庭水扭头一看，贺汉宵出了书房站在他身后，大概是听到了他的呼喊声。
    他“啪”地立正敬礼，“报告，顾二少跑了？”
    “哦？跑了，为什么？”贺汉霄四十多岁，个子挺高，穿着一身纯白的府绸裤褂，面容清峻，眼眸深沉阴鸷，似乎什么时候都在逡巡着猎物。
    王庭水一摇头，他也很困惑，“不知道，一开始顾二少在沙发上坐着，我就端个茶的功夫，他就不对劲了，后来把我推倒在沙发上他就跑了。”
    贺汉章俯望着一楼落地窗照进来的缕缕明亮光线，若有所思地眯起了眼睛，这个小东西莫非又要犯浑了，没一次正儿八经让人省心的！
    顾思脑子里充血般不辨西东，风从耳边呼啸而过，猎猎作响，直到双腿灌铅、身疲力尽，他才从极度恐慌和难以抑制的屈辱中清醒，面前人声鼎沸竟是不觉中跑到了沿江的一座规模不大的客运码头，正巧一艘客轮刚刚停靠，船上的客人正三三两两地自趸船出来。
    顾思茫然四顾，人流熙攘。码头搬运工人的吆喝声、小商贩的叫卖声，客人们的争吵叫嚷声，这既熟悉又陌生的喧嚣，在他身边无限放大，他突然觉得很孤单，一种茕茕孑立的孤单，一种深入骨髓的孤单，茫茫人海，天地辽阔，四周皆如无声背景，竟无一人可以倚靠。青绿的江水拍打着堤岸，送来淡淡的腥潮气味，他颓然地坐在江边，厚重的水雾凝结在江面上，天阴沉沉地飘起了雨丝。
    “哥哥，你怎么哭了？”身侧响起一个细细小小的声音。
    他扭头看去，不知何时身边站了一个脏兮兮的小孩儿，六七岁的样子，一张满是泥污的脸上镶嵌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头发赶了毡，一身分不清颜色的破烂衣衫挂在身上。小孩儿看他转过头来，伸出一只小脏手去擦他脸上的泪。
    顾思伸手一抹，不知何时竟然泪流了满脸。他强撑着笑了笑，“哥哥没哭，江上风大吹得眼睛疼。”他抬起手来，摘掉小孩儿头上的一根乱草，“小弟，你在这儿干嘛呢？”
    小孩儿举了举手里的破碗，调皮得一笑，“哥哥呐，你看不出来么？我是小叫花啊。”
    接二连三地打击，令得顾思思维迟钝起来，又有点断片了，他自嘲地一笑，明明眼前的小孩儿衣衫褴褛，不是叫花子又是什么。
    小孩儿看他有点发愣，以为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在这儿，一五一十地解释给他听，“我年龄小，好的地方轮不到我，这个码头小轮渡少，他们都看不起这儿……”
    正说着，一对青年男女从趸船上下来，男的嘴里叼着烟提着个手提箱，西装革履还戴着礼帽，但表情轻佻可怎么看都一副流里流气的模样，女的穿着开叉到大腿根的长旗袍，打扮得花枝招展，嘴唇涂得血红，脸上像打了三层腻子，二人边走边推推搡搡地打情骂俏，看样子男人正在极力哄女人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