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石上 第一一二回.杨虎围匡埋醋意 有口无声断人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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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离了冯府,一路前来唐家堡,爬山涉水千辛万苦,更是叫人忧心忡忡。虽然顾自安慰说,在冯府之中,余天尧既然叫杨南丞二人前来唐家堡救人,那么被掳走的倪越和凌雪安应该暂时不会有性命之虞。可是从那炭火仓库暗室棺材里见到倪越之时,顾非还是担心一切是否并没有他想得那么乐观。
和杨南丞已经计划好了这一次营救二人回来,暂时避人眼目安排在锦官城衙门之中,顾非也表明了自己的六扇门身份,让衙门中人在锦官城外接应,这才能一路快马不动声色送了倪越到衙门里。
顾非看着昏迷不醒不成人形的师兄倪越,自然担心不已,可他也不得不牵挂杨南丞的安危。
这会儿天色已大亮,虽然杨南丞之前说过,为了避免对方寻到他们救人的踪迹,会在唐家堡内稍作周旋,可这时间也未免太久了。
“顾三爷?顾三爷?”
顾非猛然醒神,才发现大夫已经为倪越看完伤势,忙振作起来,问道:“大夫,我师兄伤势如何?”
那大夫也不啰嗦旁的,点了点头,细细说来。
听着听着顾非的神色渐渐不佳,倪越单是看面色便知道受了不少活罪,可却没料到,除了之前顾非不愿意去相信的,倪越的双手经脉被挑断,听大夫所言,连同声音也无法再发出。
“这话是肯定说不了了,而这双手的伤就算治好,怕也是……”那大夫也是惋惜道,“可惜这般年轻,以后怕只能叫人伺候着吃喝了。”
顾非转头看着内室里床榻上昏迷不醒的倪越,鼻尖有些酸涩,可这会儿也想不出什么办法来,这大夫一家所言未必真的没有回天之术,若是尽快回到京城或许……
“老夫这先开几个方子,总之还是要先让他好好静养身子,他这个伤说来也就是要好好养,我看他也是好久没有好好吃喝,身子全垮了。”那大夫道。
顾非闻言点点头:“多谢大夫。”
送走大夫,顾非又去吩咐了衙门小厮准备一些软和的食水。倪越消瘦不堪,怕是被关押之时难得有一顿饭可吃怕是水也没怎么喝过,这会儿虽然昏迷不醒,多少可以强喂些米汤。
吩咐罢了,顾非愁眉不展才回到倪越房间所在的后院,就见到杨南丞与人缠斗在一起。定睛一瞧竟然是师兄李蔚君!而倪越房间门槛上,另外一位师兄苏亭轩戟指怒目道:“不要留手!给我废了这小子!!”
杨南丞在唐家堡兜了两个圈子才出了城门往锦官城赶。
前脚刚落地到衙门后院,就见到房间门口站了两人,那边那两人齐齐转头瞪着自己惊讶不已,瞬刻又怒气冲冲跨步冲出来。杨南丞还不及开口说什么,那背了双剑的一个黑皮汉子就嘴角一抽,喝道:
“大胆狂徒!竟然还敢追到衙门来!”
杨南丞一愣,黑皮汉子身边的俏皮小哥已经打了过来。
之前顾非也说过,师兄倪越被九莲魔宗掳走之事已经书信了师傅和师兄,几位师兄也会即日赶来。杨南丞见着二人都是捕头打扮,加上那黑皮汉子一身行头,应该就是七大神捕之首的“凤凰双剑”苏亭轩。
杨南丞业已明白眼前两位就是顾非的师兄,听二人误会他倒是想解释,可对方手中丝毫没有留情的意思。而且看来人虽然长相俏皮却不带半分笑意更带满脸锋利杀气,杨南丞心道要先叫他撒了这怒气否则连说话的间隙都没有,想及便连退三步避开锋芒,再侧身一让。
李蔚君当然不会留情。
苏庭轩和李蔚君其实也就是前脚才到了衙门里,急着知道顾非和倪越的消息于是都没等通传就先往后院跑。在门口见着床上倪越不成人形惨不忍睹,素日里几个师兄弟虽然口角不断可始终是亲如兄弟,见着倪越如此,两人都瞠目切齿植发冲冠!
就在这个当口,杨南丞却忽然凭空落在院中,穿一身夜行衣蒙着面,身上明显还有打斗痕迹,两人自然也就当他做是追兵了。就算苏亭轩不开口,李蔚君也不可能眼见有人伤了他几位师兄弟放任不管。
李蔚君的兵器是一对一尺七寸的铁尺。这兵器看与刀剑相似,又稍显短板,可却是刚柔并济,专专克制刀剑的兵器,更兼有劈砍与点穴的套路。个中高手如李蔚君,内外双修气力合一,非但发劲刚猛,更是进退自如攻守兼备。这会儿看他一招如剑砍下虽然落了空,但是旋即脚步一转,右手铁尺斜挥跟来,左手兵器也直直点向杨南丞心口!
杨南丞不敢贸然接招,屈身后退再躲开斜来的一尺,反手以小臂格开一剑,翻身再退开半人远,扯了蒙面拱手道:“二位误会!”
见对方只守不攻,面相也不似不肖之徒,李蔚君本也有些疑惑,可连续几招竟然都被人轻巧闪避开,武者争胜之心倒是又占上风,也不听杨南丞开口说话,反手一转,铁尺又直刺过来。
杨南丞皱了皱眉头,看李蔚君眼神杀气不散,只能一退再退,来回吃了两三招,心口一阵发闷。好在他轻功了得,躲开这杀招也不在话下,可看着对方不停手自己也没有机会再做解释,眼角瞄着旁边的茶树,虚进一招。李蔚君铁尺横手一挡,杨南丞就两脚一点飞身而上,反手折了一枝山茶枝在手中,做了短匕接下倪越忽然而来反手而握刺出的一剑。
李蔚君的左手铁尺劈山开石,被这细细山茶枝轻巧接下,未免有些惊讶。杨南丞却单掌推在李蔚君右手圆头铁尺之上,借力打力引得一双铁尺相交而击!金声一响,李蔚君心中一凛,才退一步分开双手,杨南丞却是手腕一转斜着顺势将他左手送出,瞬刻将那山茶枝松手,手做刁手轻巧按下,向外一荡一甩,李蔚君只感觉身子不由自主被其力道牵引,一股内力推着他向后倒退了两步!
李蔚君一惊,忙后踏一步稳住下盘准备接招,可对方非但再趁机没有进招,反而率先退了两步。李蔚君忆着方才那一招不禁心叹面前这人内力实在深不可测,可再看对方身无长物,倒是觉得自己有些胜之不武,手中也就收了半分力。
杨南丞趁了这空隙,又再三退开两步,再一拱手:“二位捕头误会误会!天大误会!”
苏亭轩在一旁看着,见这人虽然样貌些许邋遢,不过看过招之间确实有大将之范,况且李蔚君与他都是杀气外泄而来,对方也是一退再退丝毫没有争斗的意思,怕是自己与李蔚君见着倪越这般可怜模样都一时冲动,心中也是几分动摇。
适时,顾非总算出现,不禁大为惊讶,忙开口道:“苏师兄,蔚君!误会!杨大哥是自己人!”
“小非!?”
苏亭轩见着顾非自是欢喜出声,那边的李蔚君也赶紧收手,杨南丞心里舒口气,三度拱手:“二位捕头,在下武当杨南丞,方才怕是有诸多误会,还请二位捕头坐下说话!方才杨某言行唐突多有得罪,还请二位捕头多多见谅!”语毕却是一口甜血上溢,嘴角见红,怕是之前硬吃下东郭过两掌,刚才又多番谦让李蔚君的杀招,叫他内府受伤,不过看对面二人尚有疑虑,杨南丞也没有多话,只是站定作礼。
顾非在那边自然看得清楚,心中尽是心疼,赶忙两步过去跑到杨南丞身边:“杨大哥,没事吧?伤了哪里?”说完却忍不住抚了杨南丞的心口,杨南丞微微一顿,倒是不着痕迹地避开来。
苏亭轩听顾非说话,也知道自己一时冲动,可见着顾非竟然毫不忌讳和面前的男人看来甚为亲密,不禁大为火光,半晌也不答话。
倒是李蔚君这人本就大咧咧,刚才出手打人,这会儿听说是误会,立刻歉意地笑着过来,兵器往腰间一收:“误会误会,原来是自己人。杨兄别介意别介意!”
“不敢当。”杨南丞客气道。
顾非倒是看着李蔚君轻轻叹气摇摇头。
李蔚君自来熟与两人站作一起,看了看顾非,才道:“小非你可别怪我,我看到小倪……哎……”李蔚君说到一半便顾自叹气,“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顾非看了看他,又看看那边的苏亭轩,道:“两位师兄我们里面说话吧。”
四人前后进了房间坐下看茶,顾非才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简单一说。
苏亭轩本来就是个暴脾气,若非是顾非在说事情,怕是听到一半就跳起来了。这会儿见顾非总算说完,他已脸红筋暴,拍案而起低吼道:“简直欺人太甚!这九莲魔宗竟然敢动我六扇门的人!还有那个为虎作伥的陆家刀行!真是当我六扇门无人么!!李蔚君,立刻带人去全数抓回来!!”
李蔚君也是听得心里冒火,点头就往外冲,好在顾非手快拉了他一把:“蔚君!苏师兄别急!”
苏亭轩粗眉一皱,咬了咬牙:“小非,这事你别管了!”
杨南丞在一旁听到苏亭轩的话,那九莲魔宗之人固然可恶,可若牵扯到陆家刀行,难免会给穆家父女带来麻烦,而况,关押倪越之人他也已经交手过,便一拱手开口道:“苏捕头,请听杨某一言。那关押之人不过收人钱财替人办事,怕是倪捕头的身份他们也不清楚,至于陆家刀行,应该也只是受人人情,并不清楚这内里关系……”
杨南丞话没说话,苏亭轩盱衡厉色拍案喝道:“片面之词岂可轻信!这是我六扇门之事,你个外人有什么好说道的!不是你武当的人被弄得不成人形,你当然站着说话不腰疼!!”
杨南丞被噎得一顿。
顾非忍不住开口:“苏师兄!”
苏亭轩也觉口有失言行有失礼,可终是倔强地瞪了杨南丞一眼,声音却缓了许多:“这是我六扇门的办事方式,若不将嫌犯一一审问,怎么能知道没有干系。”
杨南丞没回话。
顾非知道苏亭轩虽然言语不善,可道理总是对的,杨南丞所说也定非虚言,这会儿一边是师兄一边是知己倒是叫他有些为难。顾非垂眼想了想,道:“苏师兄,杨大哥为人言必有因,还请师兄讯案之时亦做参详。”
苏亭轩微微不悦地扫了杨南丞一眼,顾非的话他倒是总听的,便点了点头。
杨南丞知道自己多说无益,的确如他苏亭轩所言,江湖人讲得是“言出必行,行必有果”,而官家宫门办事讲究物证人证齐全,他杨南丞是什么人?有什么资格阻止堂堂六扇门的捕头追查案件?如此想着杨南丞便也不再赘言。
苏亭轩也不再理会他,只叫顾非照顾倪越,便和李蔚君一起去衙门里头,带了一干衙役齐齐往唐家堡而去。
倪越昏昏沉沉偶尔呓语了三五天,总算醒过来。
这三五天里,苏亭轩和李蔚君将陆家刀行的人一一问话,又追到了受伤的卢思辰和东郭过两人齐齐带回了衙门里。不过最终还是和之前杨南丞所言,这陆家早年受了卢思辰二人的恩惠,所以一句话没问就允了两人借了那炭火仓库;而卢思辰两人本是两个草寇,几个外地脚夫抬了两副棺材,一副装了倪越,一副装了银子,两人也不问来历便接了这关押人的生意。
倪越平日里话本是不多,这回大难不死,醒来知道自己失声倒没有太过悲恸,只是双手被废,叫这汉子几欲求死。
杨南丞看倪越也是可怜,将养了几日脸色才稍微恢复,可他也是实在担心凌雪安的下落,只能开口相问。
“倪捕头,倪捕头大伤未愈本不该叨扰阁下静养。可雪安他下落不明,杨某实在惶恐难安,……”杨南丞开了口,却又问不下去,对方已经不能说话,如今双手也被废,连写字也不能,就算问了又要怎么答?
顾非在一旁看着,轻按了杨南丞的手背好叫他放心,却是轻声对着倪越道:“师兄,你且说,我能听到。”
杨南丞一顿,恍然大悟,顾非懂得唇语,若倪越能张嘴,他便能“听”到!那倪越也是明白过来,便点点头,努力张嘴“说话”。
倪越刚遭受大劫,如今不过才刚醒来,虚弱不堪,“说话”断断续续,格外吃力。
杨南丞也可怜他,看倪越几乎气若游丝不知何时便又会昏睡过去,他也不多废话,只捡了最重要的事相问:“倪捕头可知道雪安现在在何处?为何没有与你在一起?”
倪越吐了一口气,双眼也不能尽睁开,干裂的双唇张张合合,却没有半点声音。
顾非知道杨南丞心急,“听”得完整一句,便轻声开口:“原本是和他一起关在棺材里,”“后来他们抬了好几副棺材,”“分别关押着我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分开的。”
顾非说完,看了看杨南丞。杨南丞想了想,开口道:“倪捕头可知道大约什么时候或是到了什么地境,才与雪安分开?”
倪越想了想,又“说”了两句。
顾非转述道:“棺材里头不清楚日子,”“应该是快出江州的时候。”
杨南丞微微吃惊,他与顾非在江州城外与余天尧相遇才得知凌雪安和倪越被九莲魔宗所擒获,可若如倪越所言,凌雪安却早被安排到别的去处;天尧断然不会欺骗自己,那就是连同天尧也根本不知道关押之人被送往了别处。这九莲魔宗的人办事竟然如此谨慎,连同自己人也搞不清楚真假?
顾非与杨南丞也想做一处,看杨南丞眉头不解,他轻声道:“杨大哥别太担心,凌公子他吉人天相,”说完却又自己也底气不足,想了想开口问倪越道:“倪师兄如何与凌公子认识?又怎么会落到了九莲魔宗的手里?”
倪越闻言却是苦了一张脸,凌雪安的事他倪越也是愧疚不已,作为一介捕头,竟然令凌雪安身陷囹俉,实在叫他觍颜见人。
闭眼想了想,倪越才又道。
“我二人因为中原镖局的钟信结识,”“我追踪中原镖局的线索,偶遇了他,”“凌公子认出了,打劫中原镖局的白衣人。”
倪越追踪中原镖局之事,顾非倒是早就清楚。原本顾非会到江州去,也是因为师父吩咐他去帮倪越办这中原镖局灭门之案。如今听倪越一说,顾非倒是有些自责。若自己早些时候到江州去帮师兄,或许就不会让师兄和凌雪安遭此一劫!顾非这么一想,不免愧疚地看了看杨南丞。
杨南丞满脸疑惑不解,中原镖局灭门的事江湖中也有盛传,他杨南丞也有耳闻,可是这事与凌雪安有什么关系?“白衣人”?什么白衣人?是什么人?
倪越说了一半,便有些昏昏欲睡,顾非轻声唤了唤他,他才又张开眼,歇了一歇,继续道。
“我们追踪那白衣人到了江州城东华府,”“原来那个白衣人就是九莲魔宗的人,”“没想到九莲魔宗的人,凌雪安也认识。”
顾非听到此处便也猜到倪越要说的人就是余天尧,心下思量多提此事便也徒生杨南丞的伤心,便轻轻伸手阻止倪越:“此事我们已经知道。也是他给了线索,我们才知道师兄你和凌公子被带往唐家堡。只是没有想到,凌公子却早已被送往别处。”
倪越微微一顿,他原本确实也要提余天尧的事,也更要一说秦逍之事,可听顾非这样一说,再看杨南丞一副强忍悲苦的模样,便也没有多说什么,只点了点头,愧疚开口。
“我二人不敌对方功夫,怪我没保护好凌公子,”“身为捕头,我……”
顾非“听”倪越埋怨自己,只轻声安慰道:“倪师兄不必自责,此事并非你之过,是那九莲魔宗之人实在卑鄙。”说完看了看杨南丞。
杨南丞这几日等着倪越醒来早已心力憔悴,如今听倪越一席话,更是悲楚难耐,余天尧与九莲魔宗难脱关系,凌雪安生死未卜下落不明,自己现在空无线索全无头绪,叫他怎么能不倍感绝望?
顾非看他一脸愁容黯然神伤,不禁有些心疼,拉了他的手想要宽慰两句。
杨南丞却只对他苦笑了一下,看了看已经疲累不堪的倪越,拱手客气道:“多谢倪捕头为杨某解惑,倪捕头贵体欠安还请多加休息,杨某就不打扰了。”
“师兄你好好休息。”顾非也轻声道。
二人起身离开了倪越的房间,才阖上门,杨南丞便转身对着顾非一拱手:
“既然雪安果然不在唐家堡,我留在这里也无益。顾兄,这一路来承你嘘寒问暖,南丞不敢相忘半分。如今你师兄受我牵连,实在叫我汗颜对你!”
“杨大哥……”顾非微微皱眉,杨南丞这见外来得突然倒是叫他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如今你两位师兄在身边,我也可放心离去。你我青山不改,南丞俗事缠身暂且别过!”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