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石上 第四一回.锥心刻骨强做笑 难舍天下念红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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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衣七岁开始随侍在江若初身边。虽然只是一介婢女,可是主子江若初在采衣眼里既是他侍奉的主人,更是他全心疼爱的弟弟,一路看着他的成长和变化,采衣对这个美貌青年的一切都关心不已体贴入微,自己虽然并非男子却也是抱着为江若初死而后已的心情。
可是感情的事却不是他一个侍女能够干涉的。
从小时候起,采衣就知道江若初对杨南丞的向往憧憬,多少次听少爷提起那个武当少年时候那雀跃而仿若少女怀春的笑容和深情,好不容易见着少爷如愿以偿与杨南丞相遇相识相知,谁能料到以为已经开花结果,却忽然上演这样一出?
看着杨南丞前脚才走,江若初就将房间中的什物摔得七七八八,双目噙泪狂肆地发着脾气,素来少饮酒的他却以酒浇愁,采衣感到无比心疼和担忧。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问少爷肯定是问不出结果,采衣追着杨南丞去问了,可那男人也是苦楚万分只言说是自己的不是,对发生的事也是只字不提,采衣一个侍女也再问不出什么。
见着家中机关似乎有人闯入,只是猜测着,怕是有旁人作乱么?到底是什么人能有这样的本事叫自家少爷和杨南丞之间产生这样的隔阂和误会……
采衣不再多想,只能先叫采裳和自己一起小心服侍主子,待得少爷心情平复下来再问问究竟吧。
可就在杨南丞离开映雪莊第二日,映雪莊却是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江湖中的朋友有求“小公瑾”都会事先拜帖送上,这位客人倒是不客气,直接就到了映雪莊外候着。
采衣在院内见着那人打扮却是不平常,虽然穿丝着履,可举止投足却是有一番将相之气,眼神到往之处也是锋利之极。到了映雪莊之外也不急着进入,只在不远处候着,双足并肩宽,双手合抱,稳若磐石,在这一片柳林里分外不和谐。
采衣猜测着来人的身份,原本想要打发人走了,却未料到少爷看了对方送的拜帖竟然在这种时候也答应接见。
少爷到底怎么了?
与杨南丞之间的事,让江若初从出生到现在从未感到如此愤怒和悲恸,无数的念头在他脑中闪过,无数的想法狂潮般涌入自己的心中,江若初的心绪也从来没有如此乱过。
愤怒,悲伤,痛恨,爱恋,自责,各种情绪同一时刻在折磨着江若初的心。
他无法不去恨那个让自己和杨南丞走到这样一步的舞妖,也无法原谅不能体谅自己而离开自己的杨南丞,也无法原谅为了自己的自尊而没有挽留杨南丞的自己,可是……
为什么他不解释,为什么他不否认和舞妖的关系,为什么他不强制阻止自己,为什么他就忍心这样离开!为什么自己不拉住他……不,为什么自己昨晚要去管那个舞妖,为什么自己不能忍一时,为什么他要出现在那种时候,为什么……
自己难道真的比不过那种妖孽?阿南难道真的觉得那个妖孽更好么?!
为什么!为什么他不留下!为什么!为什么自己不留下他!
阿南……阿南……
阿南!
你可知我江若初十四岁起就非你不可!你可知我江若初对你一往情深!你可知我江若初为了你才不顾安危前往西疆!你可知我江若初为了你才卷入这江湖纷争!你可知我江若初是为了你才威胁那妖孽!你可知我江若初只要为了你什么都可以做得出!
你可知这一切都是因为我江若初对你用情至深!
可你竟然为了那种人!
回忆着杨南丞离开的情景,江若初却也不得不更为痛楚,
明明你也明白我的心意,为何不能为此留下,为何……
为何我没有阻止你!
阿南……别走……我……
醉酒中的江若初恍惚中又见到杨南丞回到自己身边,眨眼不见人影才想起他的离开,一时间又哭又笑,好是悲哀。
整整一夜却也不曾叫他整理好心思。
可就在这样的第二日,却收到一副拜帖。
——谁还有心思在这种时候管这种事情!
可只是看了一眼那拜帖的落款,却叫江若初立刻从近乎癫狂的状态清醒过来。
速速吩咐采衣为自己沐浴更衣以后,江若初接见了来人。
尽管心中愁苦还在,可与对方相谈了几句,江若初就立刻动身离开了映雪莊。
此刻江若初已经沉默着看着面前的男人。
澧子曼。
那一次的侯爷府英雄会已经见过这个男人。
在江湖中的传闻里,也有不少关于这个喜好与江湖人来往的朝廷官人的消息,江若初不曾想到,这个男人会想要见一见“小公瑾”。
这会儿,江若初正在扬州一座私宅书房里,手边是上好的龙井茶。
堂上正座里,澧子曼并不急着说话,轻轻展着茶盏,他身边的林偃跃就是方才送拜帖的人,此刻也是沉默不言并肩而立以眼观鼻。
书房中不再有其他人,看对面不急着说话,江若初也不声张,只静静看着书房地面,尽量将心中其他心思放开来。
可偏偏脑中只有杨南丞,江若初心中苦笑着,甩甩头,干脆先开口问了:
“不知西平候召见在下,可是有什么差遣?”
澧子曼闻言却是淡淡笑了,将手中茶盏放下,才客气道:
“哎,本侯素闻姑苏小公瑾之名,早已想要与君相识相交可惜缘悭一面。”
“西平候谬赞!”江若初心中暗笑,之前的英雄会上不是且有一面?记得阿南还曾说……思及此江若初又赶紧打住心思。
“非也非也,”澧子曼抬眼看着江若初,看他面色微微一变,心下也一轮,笑道,“如今见得江公子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江公子如此年轻堪当重任,实在是叫本侯佩服。”
江若初淡笑点头并不答话,看对方虽然说得好听,可毕竟是个侯爷,说话间下颌微抬并无半分佩服之意,倒是不知道这个西平候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之前的拜帖也无文字只是落款,若非如此引人注意,江若初现在的心思哪里有空再管别的闲事?现在还有什么事情比他追着杨南丞还重要!
想及此,江若初皱了眉头,心中却不免埋怨自己将自己放的太低,为何要是他江若初却追他杨南丞,而不是他杨南丞来找自己?!
澧子曼见着江若初脸色瞬间几个变化,心中似有不悦,之前也挺林偃跃回报这江公子似乎遇到些什么烦心之事。
“江公子?”
“侯爷,在下不过是江湖朋友给了薄面,西平候送帖相邀可是有什么需要在下效劳的地方不如直说。”
林偃跃在一边听得这一句脸色一变,一双粗眉也是一蹙,江若初看到眼里却是无视了去。
澧子曼倒没有介意江若初说话的口气,重新又端了茶盏,悠然道:“哎,江公子果然是江湖儿女快人快语,不过本侯这次相邀并非有事相求,倒是,该说有个提议,不知江公子作何想?”
江若初一顿,细眉一皱,心中寻思这西平候到底作何打算——之前听闻这西平候喜好结交江湖人,不少人也加入其帐下,莫非是要叫他江若初来做其门人?这西平候未免太小看人了吧!
澧子曼似乎看出他的心思,呵呵一笑,喝了一口茶,才继续道:
“江公子贵为姑苏小公瑾,自然是呼风唤雨,
“却不知道江公子对自己的身世可有兴趣?”
“!!”江若初心中几乎漏下一拍,猛然抬头看着面前老神在在的男人,一脸老谋深算的脸,眼神中却没有丝毫揶揄之意。
虽然自己寻找自己身世的事情也并非什么机密,可也绝对没有刻意向旁人声张过,与杨南丞心意相通也才提过一回,可是这个男人是如何知道?而且这个时候提出这种事情,是何用意?
江若初心中一乱,连忙稳了心神,才拱手回话:“侯爷此话何意?在下愚钝,还请侯爷明示。”
澧子曼却是嘴角一扬,看了身边的林偃跃一眼,才继续道:“江公子,这寻根问祖的事也是平常,本侯不过是正巧与令尊有些渊源,有心与江公子合作,却不知道江公子意下如何?”
江若初心中波澜四起,面上却八方不动,只是看着地面,片刻才淡淡笑了:
“侯爷此话,在下更是不明白了。”
“呵呵,江公子,本侯倒是也是个痛快人,”澧子曼笑道,“江公子难道不想知道令尊的身份和下落?本侯也算是消息灵通之辈,此一节自然是胸有成竹才敢在江公子面前提及,至于合作一说……”
“……”
“江公子势必也知道目前江湖中的形势,何况自古以来也是良禽折木而栖,江公子这般的人才本侯更是求之不得。不过本侯也知道江公子并非常辈,何以屈居人下?因此不过是因为彼此的共同利益着想,本侯将会对江公子令尊之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也希望江公子将来能助本侯一臂之力,不知阁下以为如何?”
江若初垂眼不语,眼神缓缓移向男人脸上。虽然澧子曼这话里说的也算作带了几分礼谦,可看那男人脸上却没有半分低头之意,而且这话中的意思还有几分威胁之意叫江若初眉头紧锁。本来直接开口拒绝便是有何不可,可是以面前这男人的身份说出话来自然也是掷地有声,话中的意思却不得不叫江若初三思,毕竟那若真的是他追寻多年的亲生父亲的消息,他江若初没有理由放弃。
只是,他江若初追查父亲身份多年没有太多实际的证据,面前这个男人凭什么那么自信?而且他又是怎么知道自己在寻找亲生父亲的身世一事?可若非真凭实据,他堂堂一位侯爷,难道是不远千里来消遣他江若初?!
一时间,江若初竟然没有主意,低首想了片刻,对方倒是也没有催促,他才轻声开口道:
“在下不过子侄,侯爷所提之事怕是在下暂时不便应答,不如待在下问过家中长辈再行回话。”
别过澧子曼,江若初的眉头却是拧做一团。
江若初自小由奶娘和师傅,陈家齐家两位叔伯养大,从小江若初便知道自己的娘亲就是岚雪,从小他也知道自己的娘亲生下自己不久便仙去。
可是他的父亲,不管他怎么问,奶娘师傅,陈家齐家叔伯都缄口不言。
作为江家公子一路平安长大,习文学武,琴棋书画,江若初很快就成为江南有名的知书达理贵公子,容貌更是惊为天人世间难见。
到了十余岁,江若初初入江湖。
小时候江若初不懂事问了没有答案便也作罢,可随着年纪增长,对于几家人都不提自己的亲生父亲一事却更为在意。他也是脾气执拗之人,又是青春年少,顾不得家人劝阻闯荡江湖,暗中却是为了追查自己父亲的身份。也是在那个时候,他认识了跟随师父走南闯北的杨南丞,芳心暗许。
化名为岚雪的舞姬在江湖中行走却没有得到更多的消息,江若初也稍作收敛,回到家中却开始钻研家中的藏书书卷。这些书卷都是他的母亲当年留下,其中便记下了当年许多江湖名家的各种消息秘密。
很快,江若初便对自己的身世有了一些眉目。
从小虽然没有父母在身边,但是江若初始终是养尊处优的大少爷,他的性格也本是自视甚高颇有些孤芳自赏。他的母亲岚雪当年是轰动南北的美貌舞姬,恩客自然也是各路名家大门,江若初相信自己的父亲应该就是母亲当年的一位情人。
有了这样的初步想法,江若初开始着手调查,果然也给他找到了不少线索。
其一便是这些岚雪当年收集的记录江湖官家消息的书卷信笺。这些书卷信笺包含了当年许多的掌门教主,王孙贵族,但是作为当年可谓横空出世侠名天下的武林盟主,黄尚,竟然没有任何的书卷文字记录。
——这要么是黄尚后来到映雪莊暗中偷走了自己的书卷,要么是母亲岚雪根本就认识黄尚不需要书卷调查,可不管是哪一种,黄尚和母亲岚雪一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其二,便是两年前,江若初无意之间听到了陈家当家陈洛和齐家当家齐淮军气氛凝重地密谈,两位叔伯说话他一个子侄自然不便偷听,却叫他听到了一句:“那姓黄的毕竟是主人的……”
——两位叔伯口中的“主人”就是指他的母亲岚雪,而所谓姓黄的,应该就是之前送寿帖来的黄尚,虽然言之未尽,却叫江若初心中始终记挂着这一句。
其后零散种种叫他又得到一些并未确切的细微末节之事,这才叫他猜定黄尚非常有可能就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但,
这澧子曼是什么意思?合作?什么意思?这西平候这句话什么意思?他说他与自己的生父有渊源?难道……
可是如今如果澧子曼的话是真的,那是自己猜错了?难道自己的父亲并非黄尚,反而是和朝廷有关?
还是这一切都是这个西平候想要拉拢自己?可是为什么要用自己寻找父亲的线索作为条件?莫非那位西平候又有什么原因要用这种事情欺骗自己?而且这澧子曼也并非直言拉拢,这“合作”又是何意?自己与这位西平候并不相识,也说不上有什么关联,甚至在王府英雄会之前完全没有见过面,硬是要说彼此之间有什么利益冲突未免太过唐突?又或者,期间还有别的什么关系,自己不过是其中一个关联么?
江若初心中又多了几许想法,却都是没头没脑。
想到这里,江若初又想起。在侯爷府英雄会之前,江南各大门派都收到了侯爷府的英雄帖。作为江南三大家出席有损威严不出席有损颜面,陈家和齐家两位当家都拒绝参与朝廷人发起的英雄会,江若初想想自己虽然有些名气可毕竟是后辈,加之陈家齐家两位叔伯倒是有意无意提了一句叫自己别与朝廷人来往。后来去了那侯爷府也是因为江若初有点好奇却无意间偶遇了要参加英雄会的杨南丞,这才有了侯爷府一行。
如今想来,莫非两位叔伯之前不要自己去与朝廷人交往,或许还有什么刻意隐瞒自己的事?难不成两位叔伯和这位侯爷有些过往?更或者……
还有一点,之前他和杨南丞前往金陵,结果却无意之前得知黄尚失踪前得到的那个玉球,当时他还猜测是否是和朝廷有关,难道又被他言中?黄尚和朝廷有什么关系?
江若初感觉自己的头有些发疼,甩甩头不想再多想下去。眼看武林大会在即,齐陈两家并不参加,现在看来只能等武林大会以后,先与两位当家商讨才能有个结论。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