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缘尽江南 第一三三章 守村人筹办祭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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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几日过去,早上,我听爹说村长召集全村人,在虞坪坡筹办祭灶仪式,每家都要委派专人参加。我爹由于被毒蒺藜刺伤脚踝,躺在炕上无法动弹,我又在哺乳期,故而由葆君代为前去。窗棂上镶着一块水银斑驳的镜子,只能露出脸的侧面。葆君身着双襟紫面吉祥如意大罗锦短袖衫,挽起一绺长发,在两鬓之上,卡上一叠蝶纹花钿,一回脸问:“姐,你看蝶纹花钿漂亮吗?”我正望着怀里的上官灵童,他唏唏傻笑,在不停地嘬指头。“你倒是说话呀。”葆君又道。我望了望,噗嗤一声笑起来。“笑什么呢?”“我当是十八岁的新娘出闺房呢,原来是六十岁的媒婆赛貂禅。”我取笑道。葆君鼻子轻哼一声,依旧抬手整弄花钿。娘捧出两碟小菜搁在桌上,一样是咸熏腊肉,一样是凉拌荠菜。娘说:“孩子他爹,你下炕吃早饭,一会儿我要去撒羊。”爹听了便轻步走来坐下。娘踅身再次进了厨房,盛来一食萝茴香馒头。爹给自己倒上酥油茶,津津有味地吃开了。葆君捯饬完毕,也坐了下来,笑道:“昨个碰上徐大娘,说是她家发青母驴不知被谁家公驴拐跑了,急得四处寻呢。”我爹回道:“那她的意思是我家公骡子勾引她家母驴了?”葆君道:“没有!她大概是要瞧一眼,心里才放心。”娘喝了一口酥油茶,带劲地嚼着馒头,爹给娘夹了一块荠菜,说:“把羊看护好,别让跑进庄稼地,糟蹋了人家作物。”娘笑道:“那咋会呢?我专心伺候它们哩。”
一家吃毕早餐,葆君扬言要找黄静婷,两人一起参加祭灶。娘走出屋,牵来骡子,一面鞴骡子,将鞍辔等套在身上,一面刺刺不休道:“也没安顿葆君,一定早些回来,给你爹做饭。茵茵,你姑姑们若是来了,好生说话,别让人家笑话咱不守妇道了。”我伫立门口,连声应道:“娘,你就放心吧。葆君不来,我给爹做饭,还怕饿着爹呀。你啥时候回来?”娘笑道:“今天回来晚些,差不多要到下午三四点钟了。”正说话呢,徐大娘磕着瓜子,笑道:“茵茵她娘,你是要出门?”娘不回头地说:“还说呢,她爹的脚让毒蒺藜扎了,羊撇下没人喂养,我赶出去撒会儿欢。”徐大娘望见我搂着孩子,心喜地走近,笑道:“哟,好一个机灵鬼儿,都这么大了。”我望望徐大娘,旦见:一身藏青暑凉绸衣裳,铺眉苋眼,说话婆腔带剌,露棱跳脑。一窝丝盘髻,斜䏒一对银簪儿,乌黑头发油梭梭的,分外明亮。我笑道:“徐大娘,听说你在寻你家驴,是吗?可曾寻见了?”徐大娘沼口豚腦,双眸努眯,神密一笑,道:“找着了,正和村长家那头公马相欢呢。”哈哈。爹立在屋里喊话:“那你是棒打鸳鸯各奔东西了,还是王干娘应称西门庆找上潘金莲了,你倒是说一说嘛。”徐大娘一挑眼角,兴不可遏,拿腔作势哼了声:“我正寻思让母驴给续个驹呢,这回好了,不费功夫,它自个儿找着了。”娘准备妥当,牵出骡子,待至羊圈栏,一撒圈门,哄的一声,几十只羊悉数奔了出来。徐大娘磕着瓜子,啧言道:“黄家婆娘,上能骑骡,下能放羊,真是个彪汉子。”
一语未了,铁柱娘、孙桃仙领着金琐一俱走出屋。抬眼一望,轻薄岚雾罩满天空,远天虽有几缕柔霞彩云,却被轻烟遮在一方。夭棘枝上,一只鹡鸰嘀溜眼珠,朝四下张视。金琐登、登、登径自向我扑来,抬手要杏树梢上的肉杏。孙桃仙抱着簸箕在院子里抖了一抖,淅淅沥沥散下一些碎米屑儿。几只麻雀发现了,从屋脊烟囱上朴棱棱落下,纷纷抢啄。我问:“嫂嫂,咋起得这么早,怎么不多睡会儿?”孙桃仙穿一件哔叽衫子,胸前一排暗扣。眉宇间带着一丝窘态、一丝愧笑,像是一个出阁的闺女,羞羞答答。孙桃仙拿出一褡裢谷物,“哗”的一声倒进簸箕,双臂持稳,一上一下筛抖,半天喃喃呐呐地回道:“今天给茵茵、葆君准备着,等你们上门,给你们做粢糕。”我诧然一听,自语道:“粢糕?”孙桃仙道:“今个儿村里祭灶,每家都要吃祖宗遗留的粢糕饭,下午你和葆君,还有灵童一起来,我给你们做好就是。”徐大娘缓步走动,声音潺湲似河水叮咚,道:“嚄!我想起来了,今个儿要祭灶,我要赶快去瞧瞧。”徐大娘雷厉风行大踏步地走了,孙桃仙摇头道:“听说她儿子在城里娶了一房媳妇,有了房,有了媳妇,你瞧那高兴样儿。”铁柱娘道:“下个月他儿子儿媳要来看她哩,她当然高兴。”孙佻仙筛完谷物,让铁柱娘拿进厨房。偏不凑巧,一转身看见村长带人经过屋前。
村长一手揣在裤兜里,一手拈一支哈德门香烟,神情专注,凝眸只顾往前走。目光不经意地一撇,望见孙桃仙站在院里,遂停住了脚步。村长问:“我说桃仙啊,你的病咋样了?”孙桃仙瞥了一眼,回脸望铁柱娘,没有说话。铁柱娘回道:“村长,我家桃仙好多了。瞧,给我帮忙哩。”村长走近过来,旦见:阔脸方额,直鼻权腮,两眸炯炯。一身鼻烟斗色粗麻衣裳,显得得体利练。村长见孙桃仙不理睬,知道还在生闷气,于是凄瑟一笑。再一看,我抱着灵童站着,笑道:“茵茵,你爹脚咋了?让毒蒺藜扎了?”我笑道:“前个儿在庄稼地里给扎的,还在炕上躺着。”村长一凝眉梢,心里娖娖一紧,怅然道:“荒田里的毒蒺藜不知祸害了多少人,就连牲口也防不甚防。喔,对了,你叮嘱他要注意,别生了暗疽。”我又点点头,“嗯”了一声,道:“村长,看我家灵童。”我抱近了孩子。村长贴脸一望,见灵童浓眉杏眼,脸畔肉嘟嘟的像个糯米团子。“哟,好漂亮的儿子。瞧,这眉、鼻、嘴,活活疼死人哩。”铁柱娘道:“灵童生在城里,天生是个享福的命。不比咱金琐,只怕一辈子守在穷山沟沟里。”铁柱娘问:“茵茵,晚上有时间吗?就今晚吧,你们上我家,大娘给你们做粢糕。”我听后心里高兴,却不好意思直白,只摆手道:“大娘,你的好意茵茵心领了,只是晚上……”
话未说完,二姑三姑喜笑颜开地走来。一看见都站着说话呢,二姑道:“今个儿不是要祭灶的嘛,怎么都站着唠嗑呢?”村长道:“谁像你们闲嘈的肉疙瘩,没事就串门,我马上带人走。”说完,带人汲步而去。“二姑、三姑,你们来的正好。”我赧然一笑,眉心微蹙。二姑道:“不是正说呢,来你这儿瞧一眼,就赶着参加祭灶。”三姑道:“茵茵,姑上回说的,让你给带些布料,可带来了?”我裹了裹上官灵童的襁褓,笑道:“带来了,进屋我拿给你们。”待进了屋里,我取出包袱中的一包布料,一块一块地递给她们。有湖色纹锦、方格朵花蜀锦、宝照大花锦、鸟街瑞花锦和玫瑰红的缎子。二姑三姑一脸欣喜,逐个展开打量,一面啧啧赞道:“我琢磨着,这些布料肯定是上等货,一定名贵。”铁柱娘和孙桃仙纷纷道:“是好料!保管能做出好衣裳。”二姑问:“茵茵,这都是你们厂里的?”我回道:“是的,姑!”三姑问:“这一块布起码五百。”我又回道:“是的!姑猜对了。一块布整整五百。”铁柱娘眯眼含笑,感叹地说:“城里人就是不一样,样样都新鲜。瞧,羡慕死人了。”说时,轻抚平滑的缎面,心间怅索。孙桃仙道:“娘,你何苦这样屈解了自己。”铁柱娘笑道:“别当真,就当娘一句玩笑。”
二姑拿着方格朵花蜀锦料子,看了好一会儿,一抬手按了按鬓边钿花。二姑一惯搽脂抹粉,性情泼辣。打了个盘头揸髻,用手贴苫盖,周围箍着一条黑色勒子,一个十足八卦婆的风范。二姑满心欢喜地问说:“这一块布五百,五块布就要二千五百块。行!我和三姑把钱给你。”我掩嘴微声一笑,责怼道:“姑,说什么外人话。这是在自己家,二千来块钱,对我不算个什么。布料你们拿去,钱,我分文不要。”二姑、三姑一听,骤然一阵惊喜。二姑道:“茵茵,虽说你嫁了个有钱人家,可究竟不是自己家,为人处事须要谨慎,千万不能因几块布料让人家促促嘁嘁,指手划脚的。”我笑道:“姑,茵茵知道。”铁柱娘道:“它是茵茵对你们的一片孝心哩。”孙桃仙道:“说的就是。淑茵大仁大义,我们都受她恩惠呢。昨个来我家,硬是塞给金琐五百块呢。”大家正看布料,铁柱爹抽一支烟踏步走进来,道:“我说他娘,咋还在磨蹭呢,赶紧上庄稼地里。只不定一会儿太阳就出来了。”铁柱娘“嗳哟”一声,一拍大腿,道:“只顾和你们聊天,差点忘了。老头子咱们马上走。”说完,撇下孙桃仙随他出屋。孙桃仙见爹娘一走,自己落在我屋里,自觉无趣,也出屋去了。二姑说:“铁柱媳妇病情咋样了?”三姑道:“不知道呀,我好久没进她家了。”我说:“听说好多了,还在吃药。”二姑笑道:“看她那样子,倒像是康复了。”三姑道:“嗯!我看也像。”我抱着上官灵童,一低头,发现尿褯子又湿了。于是赶忙把他放在炕上,掀开襁褓,轻轻地换下尿褯子。二姑笑道:“这孩子真可爱,也不哭闹是吗?”我嫣然一笑,道:“姑还没看见他哭闹的时候呢,谁也哄不乖的。”
一日,我爹被毒蒺藜侵害已有几天。本因康复走路了,谁料,非旦没好,而且,脚踝肿得像一个馒头,明莹莹抹了一层腊油似的。我坐在炕沿边,怀抱上官灵童,内心焦灼地凝视:“爹,你的脚怎么越发红肿了,不会真的患上暗疽了吧?”爹一面揉着骚痒疼痛的脚,一面忧心忡忡地道:“原本来说三日便可完愈,但这只臭脚偏不争气。”娘抱怨地唠叨:“要是真患上暗疽,你就快给自己清疮,免得小病拖滞成大病。”爹一筹莫展地苦笑,道:“我怎么能不知道呢。现在看来,已经像是倒霉的暗疽了。”爹坐起身,吩咐葆君拿来治疮药膏,在伤脚四周用酒精清理消毒以后,将药膏涂抹上去。爹说:“现在是死马当成活马医,有没有效果,今天晚上就知道。”葆君生怕爹的脚残废,或是无法治愈,一时心疼暗自落泪。而上官灵童从昨晚开始,一直哭闹,还伴有咳嗽发烧的迹象。娘埋怨我行事鲁莽,不因草率地将孩子抱回乡下。我心里咕咕囊囊不情愿地道:“孩子是上官家的种,倘若上官家重视灵童,就会接回去。哼,你以为我愿意来嘛,山庄生活比咱农村好百倍,但是,有些事情你们不明白。”娘一听,脸色幽青,气颤颤地白我一眼:“有什么明不明白的?嫁入豪门,是你、是我黄家上辈子修来的福气。”爹诙谐地笑道:“虽说咱是蓬门筚户,比不上那金枝玉叶,可我茵茵有主见,能嫁给上官家就是例子嘛。只说,金窝银窝没有咱的穷窝好,谁不想家哩。”葆君冁笑地一抹泪痕,将一叠花钿轻轻压在鬓旁。娘问:“这是要去哪儿?”葆君回道:“我想去徐大娘家坐会,那日借来熨斗,还没谢过人家哩。”我笑道:“那就早点回来,晚上孙桃仙说好的,要我们姐妹过去。”爹溘然想起事来,催促道:“淑茵,我差点忘了,家中正有一些败酱草和连翘,你不防给我炮制出来,如果晚上还不见效,就只能将它们覆在脚上试试了。”
窗外溽热一股一股袭入屋里。爹躺在炕上欲火焚烧,大汗淋漓。娘不停地在砖地上泼凉水,以消暑降温。上官灵童也不听话,总是嚎声低泣。我觉得心烦意乱,把他递给娘,一个人走出屋,伫立篱笆院里那棵大杏树下纳凉。屋外天气一样闷热潮湿,气压偏低,人就像在烧开的蒸笼里蒸着,十分难挨。一只母鸡孵出一窝鸡仔,啾啾地四处啄土。外篱上拴着的骡子,摇头晃脑咴咴的叫着。一只喜鹊蹲在高高的白杨树上有恃无恐地噪叫。一大群麻雀一声惊飞,疾掠而过。我拿着绢帕揩着脖颈上的汗珠,抬手摘下一枚熟透的肉杏,准备踅身进屋,鄢翠枝裙长步碎,浅笑盈盈地走来,笑道:“淑茵,我当是葆君呢,原来是你。”回眸一望,旦见鄢翠枝:一件雪青色蕾丝裳。戴一串铂金纹花项链。头发梢上漂染成金黄,像秋天树木萎黄的叶子似的。她手拈一朵鸡冠花,街在唇畔,轻咬花瓣。我挤出笑靥,把摘下的杏子递给她:“你喜欢吃杏子,给你。”鄢翠枝双眸一凝,露出一丝笑意,扔了那朵鸡冠花,接住杏子塞进嘴里。鄢翠枝嚼了两口杏子,却呕出一嘴,道:“呸,真酸,再熟一阵就好了。”注视葱郁的杏树,不禁感喟道:“每年来你家,别的吃不上,唯有肉杏能吃个足饱。”我抬手取下头发上卡的一个玳瑁梳子,将松散的鬓发紧了一紧。我掩嘴一声轻笑:“昨日也不见你染头发,怎么今个儿就成黄的了?”她将指头绕在发梢梢上,神色一瞟一瞥:“我不打扮漂亮些,咋能笼住我家男人的心。”话未落下,娘在屋里喊:“茵茵快进来,给孩子换尿褯子。”我往屋里走,鄢翠枝亦随了进来。
娘将上官灵童递给我,呐呐地说:“原本想让你爹给你们杀只公鸡,现在可好,躺在炕上成活祖宗了。你抱着孩子,我唤铁柱爹杀鸡。”我淡淡一笑,回道:“娘,你就别麻烦叔了,至于鸡嘛,等爹脚伤好了再吃。”娘笑道:“我是寻思你们再过几天要回杭州了,这才想给你们炖只鸡的。”鄢翠枝望了望炕上躺着的我爹,立在一旁冷嘲热讽地挖苦道:“黄叔一向身子骨健朗,怎么现在一躺就是几天?别的甭说,淑茵回来一趟不容易,该伺候她才好,现在反倒伺候起你了。”娘挽起袖管,搓着香皂洗手,笑道:“那可不是?一看见你叔躺在炕上,我心里份外躁急,甭提了。”鄢翠枝笑道:“婶也别怨怼叔,我估摸他心里更着急哩。”我一面给上官灵童换尿褯子,一面怅怨道:“这孩子一天三泡尿不说,还要拉两回屎,手脚不勤利的,还真忙不过来。”鄢翠枝嘈嘈地说:“当娘的最辛苦,一把屎一把尿。”我想起给爹炮制草药,对鄢翠枝说:“翠枝,给我抱会儿灵童,我给爹炮草药,一会儿就好。”鄢翠枝一听,喜上眉梢,她尤喜孩子,这个差使她乐不可吱。她怀搂上官灵童疼爱有加,极尽绸缪。我爹望着她会哄孩子,夸赞说:“我看翠枝将来是位称职的母亲。”谁料,话未说完,上官灵童开始破喉大哭。那声音凄彻且嘶哑,悲悲切切,让人听了心中发憷。而我正在炮制草药,我将金银花、连翘、麝香、穿心莲、大青叶,还有败酱草和射干放进一口大砂锅中,火势簇簇,紫烟缭绕,草香味随之浓郁的飘散而出。突然听见上官灵童嚎哭,仅管心里焦急,却坚持炮制。“嗳呀,黄叔,灵童咋抽过去了?”一旁的鄢翠枝猛地低头,发现上官灵童鼻沫黏沾,嘴角流涎,全身痉挛颤抖。爹一惊,起身道:“孩子八成犯病了,快,把淑茵找来。”鄢翠枝将上官灵童搁在炕上,赶忙来唤我。“淑茵,快来瞧一瞧你的孩子。”她尖着嗓子道。
我闻声一怔,扔下炮制草药的铁铲,蹐步走进屋。“灵童咋了?”我抱起上官灵童。鄢翠枝脸色凝滞,神情恓惶,结结巴巴地说:“不知道啊,刚刚还好端端的,一眨眼就抽了。”娘也从厨房跑出来,埋怨道:“自己的孩子不抱着,非要让生人抱,看你咋整!”娘哄宠孩子,我拿来一些药片,给灵童灌在嘴里。爹坐在炕上,骇然一悚,衣裳早已溻湿透了,直到看着我给灵童喂了药才缓回神。说也奇怪,灵童自吃完药,不出片刻,便回阴转阳了。他滴溜眼珠望我,脸面上平静安祥。“我的灵童,你吓死娘了。”我紧紧搂着,眼泪簌簌而下。鄢翠枝虚惊一场,一望上官灵童,回嗔作喜,道:“这孩子真会唬人,原先也听我娘说有些小孩会抽疯,没想到今天就遇着了。”娘回道:“我家孩子一看就是个拗脾气,谁也不让抱,尤其是外人。”鄢翠枝狐疑地笑了笑,捏着上官灵童的手,信口道:“孩子莫不会有啥病吧?怎么会抽疯哩。”我蓦然一听,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娘望了望鄢翠枝,怏怏道:“瞎说啥,孩子只是抽疯,没毛病。”鄢翠枝“噢”了一声,垂手尴尬地伫立一旁。爹长唏短叹,幽幽道:“他是上官家的种,再怎么你要对孩子的健康安危负责。茵茵,你懂爹的意思吗?”我已是泫然泪下,缄默无语。
夜色渐渐笼罩下来,一层黯淡薄辉斜落群山之颠。一只孤独的鹡鸰无声地飞过青茵丛生的路畔,朝远处皇姑河畔芦苇丛飞去。葆君撩了一把满头秀发,任晚风拂颊,丝丝沁凉。眼看要到家了,倪二狗猝不及防地从蒿草丛闪身出来。他那青黑的瞳仁里映照葆君漫袅的身姿,和一张娇好的面庞。“葆君。”他用直勾勾的眼神注视葆君,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葆君俶尔一惊,慌声道:“你又想干嘛?不怕我喊人?”倪二狗一凝双眸,似笑非笑,道:“别怕,我不伤害你。”葆君道:“好狗不挡道,那就让开。”说完,迈开脚气昂昂地迳往家中走。
还未等走近门,葆君大喊:“爹娘,你们猜我又看见谁了?”爹正躺在炕上,由我给他在脚上抹着酒精消毒。爹望见葆君,问道:“你看见谁了?这么稀奇。”葆君道:“还能有谁,倪二狗呗。”葆君望望我,便坐下来吃晚饭。我拿出一碗炮制好的草药膏敷在爹脚上。“你呀,专是招惹是非之命,偏你碰上他。”我娇斥一声,道:“他没非礼你吧?”葆君道:“没,只是挡在我身前,不许我走。”我笑了笑,叹声道:“他就是条赖皮狗。甭理他。”我爹笑道:“人家究竟是有情有义嘛。再说他已经成家了,有了鄢翠枝,你不要羞辱他,给他留点颜面要紧。”我把药膏慢慢敷在爹的脚上,问道:“爹,你觉得怎么样?”爹微一点头,道:“渗凉沁骨,怪痒痒的。”我又问:“这种草药怎么有此奇效?”爹回道:“全是深山里怯热除燥的草,古时候人们拿它治发烧、胃寒也管事。”葆君喝着醪糟汤,喃喃道:“娘的醪糟汤比凤姐做的还好。”娘问:“凤姐是谁?”我笑道:“她是山庄的厨娘,正二八经的职业厨师,饭菜合大众味口哩。”大家用了晚饭,葆君看看躺在炕上酣睡的上官灵童,卸下珠饰,悄悄做起了刺绣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