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闺阃幽事  第一一六章 鲍臻芳凸露娇态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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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薄暮降临,梁婉容带着满身倦意返回香墅岭。她神情漠然,一头鬈发凌散,脸颊上厚厚的脂粉似乎也浓淡不一。伫立花园边,她望见纺织工人陆陆续续走出厂门,有的出了山庄,有的步入竹茅楼,还有的走进员工食堂。花园边是一座巨大假山,喷珠溅玉,幻真幻美,假山之上薜萝枯藤层叠,瑶草奇花不谢。水池里锦鲤唼喋,荷花朵朵。这一切,在她眼里皆微不足道。梁婉容不敢走进毓秀楼,不敢正视上官黎和萧老太太。因为,早上她固执地离开山庄去找醉春。如今空手而归,非但没有讨回债,还吃了闭门羹,险起被《醉春酒楼》里的雇员赶出来。她刚刚准备下定决心,走进毓秀楼,发现上官嫦和一个男孩伫立鹿囿旁。男孩体态魁梧,漂染出葡萄色的头发,胸前挂着鎏金“十”字架项链。她正左右迟疑,上官嫦已牵马走来。
    梁婉容问:“女儿呀,你牵马要去哪儿?”上官嫦回道:“和他,还有鲍臻芳骑骑马。”梁婉容左右环视,未见鲍臻芳的影子,问:“鲍臻芳在吗?”上官嫦笑回道:“她马上就来,在嫂嫂楼上。”
    正说话呢,鲍臻芳一个人走出雪琼楼。旦见:一袭粉红蕾丝连衣裙,裙裾盖膝,缀着数十个白穗子,脚上蹬着珍珠璎珞凉鞋。一头飘逸秀发,疏疏松松地垂在两边。眉细若柳裁,眸亮如星子,两腮粉润湿,小嘴翘弯弯。耳朵上是点钻双层蓝色耳钉。一串熠熠生辉的黛米珍珠项链,每颗圆珠皆闪射耀目之光。手腕上,戴着嵌明钻海水蓝刚玉镯。她挎着一只黑包,转盼多情,风流不羁。娇气地笑了一声,又让人立时觉得她天然去雕饰,出水赛芙蓉。历历一段风骚,全在眉梢,平生万种情思,悉堆眼角。
    梁婉容笑道:“臻芳,你何时来的?”鲍臻芳回道:“下午刚来,在淑茵姐的别墅里聊了一个时辰。”上官嫦抿嘴轻笑,递给范黟辰一根缰绳:“诺,给你!会骑马吗?”范黟辰耸耸肩膀,笑道:“Noproblem。我常骑山麓下百姓家的马。”上官嫦又问梁婉容:“妈的脸色为何这么难看?”梁婉容回道:“妈没事!想必是累了。”鲍臻芳绾起头发,担忧道:“你不早说,我换件衣裳,这种情况如何骑马。”梁婉容摆手道:“行了,你们聊,我回毓秀楼。”说完,摇着丰满的体态盈盈而去。
    上官嫦带着鲍臻芳和范黟辰,三人牵马走出香墅岭,来到莫愁湖畔。湖畔植满茂密的芦苇和菖蒲,还有许多柳树、篁竹和大桑树。湖面飞掠着水禽,鸳鸯和野鸭三五成群悠闲追逐。到处弥漫苦艾的苦涩味道以及荞麦和三叶草的甘香。上官嫦向往常一样骑在马背上,随着马蹄的抬落,沿湖畔往前走。而鲍臻芳则与范黟辰两人紧随身后。鲍臻芳说:“你常来湖畔骑马吗?”上官嫦双手勒着缰绳,淡淡道:“马儿不听话,我不敢经常骑,有时和嫂嫂牵出来散步。”范黟辰问:“好马养在山庄,实属不幸,它原属牧场和草原,现在却被拘禁。你哥会骑马吗?”上官嫦回眸笑道:“当然会。但他只会训斥它。”大约走了一截路,上官嫦突然从马背上跳下来。那马一惯乖顺,她把缰绳扔在地上,任由它俯头吃草。范黟辰坐在湖畔一座凉棚下,从衣兜掏出香烟。鲍臻芳摘下一朵菖蒲,拈在手心。上官嫦赤脚临入湖水中,任由澈骨的水浸润脚踝。谁知,鲍臻芳走近马的身旁,一脚踩住马蹬,一跃而上。范黟辰见她骑在马背上,性感爆棚,取笑道:“臻芳,你徒有一身娇态,你不会骑它,还是下马吧。”上官嫦笑道:“没关系,让她骑一骑。”鲍臻芳骑着马,威风凛凛,颇有女侠风范,凸臀挺胸,稳稳骑坐,起先只在原地转悠,不料,一只黑颈僻鹈“哧”一声,从芦苇丛中惊飞而出。鲍臻芳尚未反应过来,马已四蹄飙起,飞窜开来。“嗳呀,臻芳会骑马吗?”范黟辰惊偼道。事实上,鲍臻芳从未骑过马,此时,骏马让僻鹈一吓,已不知命地狂奔开了。鲍臻芳骑在马背上,勒紧缰绳,见势不妙,大喊道:“快来救我。上官嫦,你们快救救我。”上官嫦和范黟辰怔悚半天,见情况不妙,纷纷起身追上前。范黟辰叫道:“勒紧缰绳,臻芳,拉紧马绳。”鲍臻芳哪见过这般情形,已吓得七魂六魄悉数散尽。她凭直觉双腿牢牢夹靠马腹,狠命地拉缰绳。但鬣毛飞扬的骏马并不熟悉她,依旧在湖畔飞驰。范黟辰一面跑一面大叫:“别怕!我来救你。”范黟辰飞奔起来,一直追赶着那马缓下步来。趁着马一松神,他揽住马脖,生生将狂奔的马制止住。“臻芳,你,你不要紧吧?”范黟辰气喘吁吁道。鲍臻芳花容失色,泪流满面。她颤颤悠悠地一个趔趄,又险些从马上摔下来。“臻芳别怕,有我呢。”范黟辰抱住鲍臻芳,将她放在草地上:“怎么样,好一点了吗?别怕,现在没事了。”上官嫦跑了过来,一看鲍臻芳脸色苍白,瞳仁惊努,倒吸了一口气,气恨道:“早给你说了,那马你骑不了,你偏不听。”范黟辰握住鲍臻芳的手,责怪上官嫦:“你就别骂怨了,她肯定吓傻了。”三人躺在草地上,汗流浃背。鲍臻芳缓过神,揩尽眼泪,气嘟嘟道:“这马不禁世面,听见动静就不稳当,不是匹好马。”上官嫦笑道:“主要是你未骑过的原故,马通人性,往常不会这样。”鲍臻芳羞赧不已,嘤嘤低泣几声,越显风情妩媚,楚楚潸泪。上官嫦给她递了块香巾,责叹道:“多亏有范黟辰,否则我真不知道是什么结局。”范黟辰唇间叼着一根狗尾巴草,仰望苍空。团团白云形似絮状,在蓝幕上莹莹流动。几只灰麻麻的小鸟、野鸭匆匆飞过。范黟辰笑道:“这是个小意外,臻芳你后悔吗?”鲍臻芳望望,将泪痕揩尽,这个在她眼里袒真肯切的男孩,总让她有那么一点欣悦之感。他懂女孩的心、懂女孩的情、也懂女孩在想什么。只是,迫于上官嫦的压力,她不敢把心里的感觉释放出来。那种微妙的足可改变她人生的痴怨,使她有点迷懵。鲍臻芳半天回道:“哼,你是故意取笑我吗?或是英雄救美?你的心肠好毒辣。”
    黄昏的紫光辉泻在湖面上,水波粼粼,小舟轻荡,一个女孩用清脆如磬的嗓子高声唱:
    湖上有仙阙,祥光照白雾。
    小女泛舟湖上来,一荡荷田央。
    藤壶岩礁白莹露,
    朵朵青莲摇苇茎。
    湖上有欧鹭,只只凌湖砉。
    小女撒网捕大鱼,一篙惊鸳鸯。
    葱郁青桑红鲤游,
    映映群山倒湖影。
    湖上有波粼,闪闪耀眼目。
    小女戏水照镜奁,一绾青丝望。
    白臂玉膀黑窝眸,
    浅浅双眉淡幽情。
    鲍臻芳愁怅低落的心绪被一阵歌声撩拨开来。她直起身,用手搭起一个凉篷,向湖面上望:“那是谁在唱歌?”只见不远处,竹筏上有个青衫女孩手执竹篙,从湖面一堆荷花中缓慢荡来。上官嫦也直起身,往那女孩身上一望,发现唱歌之人是余鸯。余鸯长发披肩,一袭套衫长裙,脸面上罩着一块白色轻薄绸巾,像是在防御湖面上坟蚋的叮咬。她悠闲地划荡竹筏,水面上不时漾出一圈涟漪。而临近湖畔,一株一丛的荷花开得娇绽匝天,份外妖美。上官嫦道:“那是余鸯。”范黟辰一听是余鸯,忙站起身。“喂,余鸯。”他大喊了一声。余鸯还在唱歌,似乎没有听清楚有人喊。三个人便匆步向她那边跑。
    上官嫦给余鸯招手,不停地喊她的名字:“余鸯,余鸯。”直到这时,余鸯方回过神,停住歌声,望见他们一脸灿笑:“嗳,你们好啊。”她划动竹筏,随着波纹将筏子靠近岸。“原来是上官嫦,还有范哥哥。”余鸯将竹筏停稳,一个跃步,从竹筏跳上湖岸,“你们怎么来了?”她问上官嫦。上官嫦回眸望望在岸边吃草的马,笑道:“喏,放马来了。”余鸯和鲍臻芳早先见过面,现在大家伫足相近,就格外亲近。鲍臻芳笑了笑:“你好,余鸯。”余鸯又跳上竹筏,捧来三个大莲蓬,笑道:“我刚摘下的,忒新鲜送给你们。”上官嫦笑道:“其实这种莲蓬,我们山庄就有,但不及湖里个头硕大。”范黟辰看着莲蓬,道:“那就送给我,我妈用它晒莲子。”余鸯便把莲蓬都给了他。大家伫立湖畔,忽见斜阳西照,最后一绺清辉落在湖面上,像一层透明柔软的纱,将莫愁湖包围其中。余鸯拿下罩在嘴上的薄绸巾,一张娟秀含韵的脸庞露在外面。范黟辰问:“你在唱什么歌?那么投入。”余鸯回道:“《采莲歌》啊!常在湖上无聊极了,不唱歌解不了郁闷。”鲍臻芳抚摸余鸯飘垂的长发,道:“你的头发真好。”余鸯回道:“我常年在湖上打渔,也有游湖之时,想必头发滋养了湖中养份,故而变成这样了。”哈哈,几人皆笑了笑。上官嫦问:“怎么还不回家?太阳下山了。”余鸯笑道:“你们不是也在湖畔吗,反正天色好,稍有闲适。”说完,四个人坐在湖畔,海阔天空的暄谈。
    范黟辰在嘴里街了一根草,目光像一束幽寒的冷光,不经意中注视着湖面。渐已平静的湖面上,偶尔飞过一只欧鹭,大群大群的野鸭从这边的芦苇丛飞落进那边的芦苇丛。荷花如一盏盏羊脂白玉,轻浮水面上。落日余辉淡然,花上露珠折射璀璨光芒,美如粉霞灿如翠玉。风荷曲卷,绿叶田田,波光碎影里倒映着轻袅的影子。余鸯笑道:“湖上极美,以至于我总不愿回家。”鲍臻芳坐在余鸯身旁,抬手给她挽辫子。“听上官嫦说,你认了个妹妹?”她漫不经心地问道,又觉得失口,假笑道:“有个孪生妹妹真好。我想有个还不成呢。上官嫦你说是吗?”上官嫦弯曲双腿,一手微撑着下巴,笑道:“余鸯这么辛苦,以后总算有个说话的知心人了。”
    大家说了半天话,哪料,那匹马吃着草喷着响鼻,慢慢离开了他们视线。待上官嫦往身后一望,不禁吃了一惊:“天哪,我的马走哪了?”几人前后站了起来,往四下望,那马已走入一片灌木丛中。“别让我的马跑了。”上官嫦大呼。话音一落,范黟辰快步前去抓马。不一会儿,他牵着马返回。夜色愈加浓厚,远处灯影恍恍。余鸯说要回家,三人便将余鸯送走。鲍臻芳对上官嫦说:“这么晚了,我也不能逗留了。”这样,上官嫦和范黟辰把她也送走了。上官嫦和范黟辰牵马立在湖畔,不时有萤火虫和蚊蚋扑面飞动。晚风静静拂颊,上官嫦微微觉得寒意森森。
    鲍臻芳自回到家中,对范黟辰陡生一丝好感,使她情窦初开。她回忆着在湖畔骑马险遭意外的一幕。回忆着范黟辰殷殷呵护,让她倍受感激。那个家境不算富裕,骨子里却透着果敢坚韧的男孩,是她十八年来,第一个为之倾倒之人。他惊为天人的帅貌,翩然绅士一般的举态,使她心里种下了一颗萌动的爱情之籽。
    自当鲍臻芳得知上官嫦返回学校后,便主动邀约范黟辰,请他吃西餐,逛街,参加舞会,繁此种种,加速了两人友谊的深华。这天晚上,范黟辰送鲍臻芳到了家门口。
    鲍臻芳注视着范黟辰一双风情万种的眸子,一时难舍难分,笑道:“黟辰,谢谢你送我回来,我怎么感谢你哩?”范黟辰拿下戴着的格子呢鸭舌帽,想要给她挥手,神情却凝固了。原来,鲍臻芳上前拥来,紧紧地搂抱住范黟辰,同他深情地接吻。“别,臻芳,这样不好。”范黟辰及力控制自己的感情,想要摆脱。鲍臻芳用双手牢牢地揽住他,周身散发性感火辣的气息,依然热切地接吻:“不!我爱上你了。黟辰,你懂吗?”范黟辰有些措手不及,无法回避之下,只能任由她与自己激情吻别。激吻过后,鲍臻芳为自己的失礼道歉:“很抱歉,我太自私了。”范黟辰笑道:“没事儿,你已经不是小姑娘了。”鲍臻芳问:“上官嫦知道我们的事吗?”范黟辰回道:“我没告诉她。”鲍臻芳一听,非常高兴,伸出指头和他做了个约定:“为我保证,在我没答应之前,不能告诉她。”范黟辰点点头,笑道:“我答应你!但是,明天我就要回学校了。再见面只能等到寒假。”鲍臻芳一蹙眉梢,眸角间露出一丝遗憾:“我等你回来。”范黟辰目送鲍臻芳走进家,依依难舍之情,尽数无语。当他们返回学校,交往愈加频繁,经常视频约会,短信聊天,彼此之间成为无话不说亲密无间的朋友。
    鲛帘纱幕半垂半卷,正对着窗外月光一般洁白的海棠花。晚上,凌晨两点半,上官家突生状况。萧老太太因不堪梁婉容傲慢无礼,心脏病复犯了。我和上官黎早已在梦乡之中,根本没有意识到会发生任何事情。当上官仁打来电话时,我们还互相推诿。我说:“黎哥你听,有人打电话来了。”上官黎鼾声不绝,侧身躺着只是哼了声。我睡意正浓,阖着两只眼皮,无心起身,又使劲推了推:“上官黎,快点嘛,电话在响哩。”不料,上官黎道:“让它响吧,大半夜的会是谁呢?”话音未落,他的手机又响了。上官黎抬眸一看,是父亲上官仁。“爸,啥事呀?”他迷迷糊糊地问。上官仁见半天才接电话,气呼呼道:“你奶奶心脏病犯了,你们都快点过来。”上官黎听后,一个激灵坐起身。月光静静照在他僵尸般的脸膛上,仿佛异常惨白。夜静阒沉沉,凉风徐徐,吹得鲛纱轻拂。偶尔一两声莺啼,反而使夜更深、更静。“咋了?”我迷懵地问。上官黎道:“爸说奶奶心脏病犯了,恐怕要送往医院。”我道:“那,那还等啥,快点去看呀。”我们两人遂起了床,穿着单薄的衣衫,趿拉拖鞋,冒雨匆匆前住毓秀楼。六棱格子小路上,我们像暗夜下的两个幽灵,踩在路上,溅泥带雨。上官黎刚走近萧老太太的房间,就张口大嚷:“奶奶,奶奶。”梁婉容在找药丸,而上官仁偎在床头,低唤道:“妈,您别怕,我们在身边哩。”近前一望,萧老太太紧闭双眸,脸色苍黯,额上汗珠渗密。上官黎焦躁地问:“怎么不送去医院呢?”上官仁轻托着萧老太太的头,冲着梁婉容吼:“药呢?怎么药放在哪都不知道。”梁婉容翻桌倒柜半天,还是没找到药。我应道:“爸,我知道药放在哪儿。”说完,仅忙跑入客厅,从厨纱柜里拿出药。萧老太太轻“嗬”着嗓子,一声不吭地平仰身子,只有微微的鼻息在触动。直到我把药递给上官仁,将药含在她嘴里,她的喉咙又“嗬”了一声。上官黎一脸急迫地凑在身边,哭丧道:“奶奶,你好点了吗?”我垂立房中,目光紧紧注视着,心脏由于恐惧而怦怦乱颤。“妈,妈,都是我不好,惹着您生气啦。妈,我给您陪罪。你醒一醒呀?”梁婉容饮泣吞声,不停自怪:“我不是故意的,我一意孤行去找醉春,我只是希望,希望要回那笔钱,没有别的意思。”一语未了,上官仁和上官黎同时注视着她,上官黎道:“你就别说了,还想给奶奶添气吗?”我不敢靠近,也不敢说话,两只手不由自主绞着衣襟,暗自垂泣。只听上官仁回过脸,急喝:“快问一问,救护车来了没有?”我蓦地一惊,回道:“嗯!爸,我……我马上打电话。”我拨通了电话,镇医院接诊台说救护车已派出,只消三五分钟就到。上官仁目不转睛地盯着萧老太太,直到听见山庄外传来救护车的响动。上官仁吩咐上官黎:“快,去把外面的人带进来。”待两名救护人员走来,萧老太太依然没有醒转,便急切地将她抬上车,送进医院抢救。
    我和上官黎,随在上官仁、梁婉容的身后,来到了医院。从夜里一直等到天明,我们在忐忑不安之中,还是等来了好消息。萧老太太经过全力抢救苏醒了。
    上官仁攥住萧老太太的手,轻声呵护地问:“妈,您好点了吗?”萧老太太微睁双眸,慢慢环视我们,将目光落在我的身上:“孙媳儿,你别冻着,穿的那么单薄。”我一听,登时涌出激动的泪水。伫立病房中,我头发凌乱,绾起的发髻上,随便卡了一个玳瑁梳子。我上身穿着浅粉色蕾丝裳,内裳却滑稽的露出胸罩。下身也只是穿着一件白色长裤,不伦不类的同上裳混搭。而上官黎同样张显。上身套件白色二骨巾,下穿大裤衩,脚上趿拉拖鞋,眸中含泪,神色哀漠。上官仁一脸铁青,眉毛一挑一颤,大吼一声:“快,还站着干嘛?过来给奶奶陪不是。”萧老太太听见他发脾气,责备地抬了抬手:“上官,你别把孩子们吓坏了。我,我不需要他们陪不是。”上官仁转而回眸怒视梁婉容,说:“那就是你,非要为两万块钱低三下四,你是‘陪了夫人又折兵’。我怎么取了你这么个婆娘。”梁婉容被他一骂,羞愧不已,回道:“你,你敢骂我婆娘,我……”一句话未说完,扭头跑出了病房。
    窗外天已大亮,雨过初霁,一条明媚的彩虹挂在天空。梁婉容跑出医院,立在花甬旁掩面低泣。我随了出来,轻轻走近,唤了声:“妈!你不要紧吧?”梁婉容一惊,止住了哭泣。梁婉容乜眼问:“医生怎么说?”“医生说,”我有点吞吐着,“说是老太太病情稳定,中午就能出院。”
    正说话呢,上官仁和上官黎走出医院。上官仁对梁婉容说:“走,我送你回山庄,别让妈看见你,否则她会更生气。”梁婉容愤懑地哼了声,回道:“谁要你送。”说完,撇下我们自己袅盈而去。
    中午,萧老太太在我们的陪伴下走出了医院。这已经是她来芙蓉镇第三次入院。回到山庄,我给她熬了一碗热腾腾的粗梗糯米粥,盛上给她。我轻声道:“奶奶,您喝点粥,恐怕一定饿了。”萧老太太望望,笑道:“茵茵,还是你会疼奶奶。”她斜靠着榻边的竹床上,一张摆案,有放置香茗、梅汤、茶点的小圆几。玉凤走来,问:“奶奶,您中午想吃点什么?玉凤给您做。”萧老太太望望,只见玉凤穿着小褊衫,素颜淡妆,皙白的臂膀上戴着一只赤金缠丝手镯。“玉凤,你就看着给做,主要不是我,你问问上官,问问黎儿,看他们的意思。”玉凤听了,应道:“奶奶,我明白了。”
    午饭摆上来了,玉凤特意给老太太做了脆皮炸糕和波菜鸡蛋沙拉。同时,还有四碟小食:热糕,砂仁,红菱和藕叮。她盛上一盘斑斓扒紫红腌牛肉,一眼望去,真乃美味珍馐,颜色金黄又半透明,汤汁稠粘,闪着油光,喷着清香而有微甜的诱人气息。除外,一道嫩笋煎黄鱼,黄褐清脆。一碟葱爆羊羔肉片,红绿掺杂,亦是香气扑鼻。
    我坐在她身旁,娇声细语地问:“奶奶,您喜欢哪道菜?”萧老太太望着我,却拐了话题:“葆君那丫头呢?没有来吗?”我给她碟中夹了块藕叮,回道:“葆君随王瑞贺去喻宥凡家里了,中午不回来。”上官仁和梁婉容默不作声地吃饭。上官黎说:“奶奶,您身体不好,以后千万不能生气。”上官仁擎着筷子,嘶哑道:“你们都是晚辈,家中琐事繁多,不要让她操心。”梁婉容喝着果汁,娇叱道:“上官,不要在妈面前充当好人,我们替她着想的呢。但有些事情由不得人。”萧老太太嗬了声嗓子,笑道:“罢了,我老太太岁数不饶人,生出大疾小病实属正常。你们争争吵吵,会让我过意不去,我只想消停消停。”上官黎给奶奶夹了块脆皮炸糕。接着,在酸辣酱中用小勺舀了一些放在碗里。我身着一条抹胸裙,小心翼翼地喝汤水,梁婉容由于萧老太太之事而心烦意乱,将将咽了几口饭菜,就站起了身。“妈,您慢点吃,我上楼了。”上官仁一看梁婉容走了,劝说母亲慢慢用餐。玉凤给老太太盛了碗醪糟汤,她吸溜喝了一小勺,嫌太酸,挪开汤碗:“玉凤,你把汤碗端下去。昨个一夜,我的喉咙燥上了火,吃不下泛酸的。”玉凤听了,便走过来,捧着汤碗回了厨房。吃过饭后,大家各自散开歇息去了。上官仁走进书斋,摆弄他的几件藏品。其中一件是蜜蜡佛手盆景。这座奇葩盆景,事实上,一直摆置在客厅案几上,是他的镇宅之宝。原先,萧老太太一直责斥他露富、显贵,但他素来喜好面子,非说摆置在厅堂正中,才是大吉大利。
    他一时兴起,饱润香毫,在宣纸上随手写了几个铁划银钩、入木三分的大字:“水善流而不争”(《水善》出自老子的《道德经》第八章,“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正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尤。”)他之所以挥写这几个字,是想让他那颗浮躁的心舒坦一些,是想让自己有所寄托。
    我回到雪琼楼后,想着去探望斜阳谷的恩人。其实,早应这么做,但是琐事缠身,一拖再拖。上官黎又出门了,倒是给我落下了清静自在。我换上素衣素裳,将头发盘绕脑后,耳朵上方各卡着一个玳瑁梳子,再带上一条方形蚕丝薄绸巾。我走出房门,伫足影壁下,一番左右顾盼,最后下定决定,迈开双腿走向马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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