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不寐春宵 第一卷 不寐春宵【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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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肩膀被搂住,烈锦兮以自己的斗篷笼着他,将微微颤抖的岚痕牢牢桎梏。小王爷低沉磁性的声音与以往不同,透出格外的温柔。他说:“岚痕,别怕,睁开眼睛,你过去所看到的,未必会延续到现在、未来。”
烈锦兮不知道岚痕究竟遭受了什么,可是他明白,这孩子肯定他所不能触及的经历。
然而,岚痕不为所动。
烈锦兮冷道:“这是命令。”
岚痕痛苦的睁开眼,望着远处的皇城。烈锦兮的声音恢复了方才的温柔:“虽然视力可以看到许多东西,但视野却可以看到不同的世界。”
“如果你所见之物让你痛苦,就不要用视力去看,”烈锦兮放开岚痕,将手上的缰绳紧了紧,“试着用视野去观察。”
烈锦兮说这番话的时候,岚痕第一次有了一种错觉,眼前这人看似风流薄幸,却有着容人、容这天下的胸怀。
“嗯……”
“这天下江山,能快马赶得上本王的人,只有你了。既然有此缘分,照夜白就送你了!来,别枉费了今儿的好天气,再陪本王驰骋一程!”
言罢,马鞭一响,决波乌长身鸣叫,飞奔而去。马蹄踏青,扬起细碎的草屑,鹅黄文龙的衣衫在光下一掠而过,很快奔向远方。
岚痕毫不迟疑,拍马而前,紧随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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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双黑白宝马回到王府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鸽欢总是一副有事相报的表情,随着后行的护卫队跑了一天却不得机会,岚痕知他有事,但又实在不方便弃了烈锦兮来与鸽欢说话,只怕是让他人有了疑心。
这会儿小王爷烈锦兮刚进了院落,远远地就被守在门口的朝子琴扑了个满怀,一张笑脸不停地蹭着烈锦兮的胸膛:“爷当真偏心,照夜白都给岚痕骑了,也不带我们出去玩!”
烈锦兮揉着他的头发,唇角勾了勾,笑得好暧昧:“本王这不是担心你后庭不适,骑马也难驰骋,这才给你个休息的机会。”言罢意味深长地看了眼一旁的沐青初,后者颔首微笑,落落大方,倒让朝子琴羞得满脸通红,一个劲儿地往烈锦兮怀里蹭。
沐青初拦了上前服侍的小厮,亲自替烈锦兮解了斗篷,顺势凑过去向烈锦兮讨了个吻。烈锦兮有心调戏,故意用舌头缠了沐青初,缠绵许久,末了还咬了咬他的唇瓣。
这边鸽欢见主子得空,连忙借着服侍解开斗篷的空当,凑过来低声道:“主子,今儿和夫人的人接上了。”
岚痕愣了愣神,脸上意外地并未露出放心的神色,只是问道:“可确认身份了?”
这一回头问,岚痕忽然停住了,眼神绕过鸽欢的肩头,直望向外面的某一处。鸽欢诧怪地回头看,却是什么都没有,疑惑地问:“主子?”
岚痕神色敛了敛:“你今儿是与他们通了信,还是接了头?”
“夫人的一个线人今儿就在这附近佯作卖花,赶巧了碰上,悄悄说了两句,并未通信。那人属下是认得的,不会错。主子意思是?”
岚痕又看了看方才那个角落,早已没有了人,低声快速说道:“方才我瞧见外面有人朝里张望,视线却不是烈锦兮而是你我,怕是你与旁人说得多了,被有心人留意到了。今日千万收敛,纵是自己人也避着点,更切忌书信文字来往。”
“属下明白。”鸽欢低头领了意,折好斗篷退在一边。
烈锦兮与沐青初吻得春色满园,朝子琴自己没趣儿,便过来烦岚痕。他一把抱住岚痕的胳膊,讨好道:“怎么样,听说爷把照夜白都送你了,过些时候借我骑一骑?”
岚痕道:“你想骑,尽管牵去就是,送你都成。”
朝子琴却把头摇得像拨浪鼓:“那可不成!说实话,我怎么能不想要?可这马儿性子怪得很,就是不认旁人,偶尔让我骑一骑倒还好,若是当了主人,它倒是千百个不愿意。”
岚痕听得有趣:“哦?这话怎么说,难不成它还能告诉你自己不愿意?”
“那可不!”朝子琴鼓起腮帮子,一脸不服气,“我啊,还是第一次被畜生嫌弃!我喂它草料它连看都不看我一眼,用鼻孔跟我说话,一喷一喷的!后来我跟它说,‘好好好我不要你了,你乖乖给我骑就好’,它居然就开始喝我给的水了!”
“还有这等奇事?”岚痕将信将疑,只是随口这么一问。
朝子琴却笃定似的狠命点头,末了一派脑袋:“不对,我不是来跟你说这个的!方才爷让我告诉你,说晚上咱们府里放烟火,晚膳一并在院子里用了,你回去用些茶点就好,可不要吃饱了哦。”
“今儿是有什么喜事节日,要放烟火庆祝的?”岚痕问。
“庆祝今儿没上朝,乐得一日轻松,”朝子琴把嘴笑得合不拢,露出一排好看的白牙,在后面补了句,“爷说的。”
岚痕哑然失笑,半晌耸了耸肩,顿时觉得今儿是被猪油蒙了心,竟当他是能容天下的人,果不其然,他活该就是个纨绔子弟。
虽是莫名其妙的由头,到底是借机让大家有了玩乐,这日暮色方入微,王府的彩灯倒是错落亮了起来。且不说庑廊的宫灯垂着流苏好不气派,连树梢都挂了悬吊的红烛,水里都是摇曳的莲灯。
来自遥远羌芜国的五色烟火窜天而起,比平日更见斑斓,天空中绽放姹紫嫣红,团成花状又迅速绽开,朵朵垂落,好似流星。
无论王府上下,抑或周围数条街道,都看得到这一方天际的流光溢彩。陪着题了诗的孔明灯,好不风流快意。
只是,这精彩才进行到了一半,就来了以为不速之客。
小厮通报了前来拜谒者的名号之后,满座戛然,小王爷烈锦兮一杯酒悬在空中,半天没了喝下去的感觉,一双好看的峨眉峰拧成一团,千百个不乐意:“攘宫殊?他来做什么?可别说是找个好位置看烟花。”
话虽这么说,到底对方是定远王世子,碍着身份也只好请了进来。
一身暗红锦衣的世子只带了一名童仆,踏入院子时不着边际地扫了下全场,一双比鹰犬还要锐利的眼睛漆黑如夜,带着审度的意味,又飞快将全部的用意藏在如刀锋的眉下。
然后,那种咄咄逼人的气魄变成了客套得有些生板的寒暄:“路过表兄府上,见着烟火开得迎人,便来讨个好位置来看烟花。”
此话一出,满座寂然,攘宫殊有种错觉,此时人人看似严肃的表情,怎么看都像是憋着笑。
烈锦兮忍笑忍得嘴角都在一抽一抽地颤抖,强压住想要吐槽的心情,也一副主家做派:“还真是准了……咳,来者是客,贤弟请上座。”
攘宫殊一点都不客气,甩开衣摆大大方方坐了,转头看到对面坐着岚痕,口气多了几分揶揄:“表兄对新欢倒是真好,这今儿送了宝马又放烟花,难不成是有什么意图在?”
言罢,眼睛再不离岚痕,像是要从岚痕身上看出个洞来。倒是岚痕面色毫不动容,冷静到甚至有些清冷,只是正襟危坐替烈锦兮看了一杯酒,整个动作行云流水,端的是半点没有纰漏。
烈锦兮把玩着酒盅,隔着杯盏看攘宫殊:“本王对哪个都一样,何来偏袒?”
“我倒是只见着这一人。”目光如鹰的人笑得一脸轻蔑,上下打量着岚痕,“街坊都传闻权倾朝野的‘嘉王世子’;风光的‘安稷王’;安闲的‘无忧公子’,三名加身的表兄床帏颇擅长,曾让‘朝秦暮楚’遍尝云雨三日不离床,今儿一看,这醉楼的新欢小倌,倒是一点儿没有承恩的疲惫。”
那双幽邃的眸子,似乎要把岚痕都扒开:“这般神态自若,气度不凡,难不成并非来府中承欢,却有它意?”
金骨缎面的折扇唰地抖开,打断了攘宫殊的乱语:“贤弟这揣度可没由头,凭空里谁又在贤弟那里乱嚼舌根?这样的奴才,拉出去打死就是。”
攘宫殊但笑不语,只是盯着岚痕看,如一只捕猎的柴狗,只等对手露出破绽。
打破这奇怪气氛的人却是沐青初。青衫如水的少年散了脑后那支碧玉素簪,一头柔顺的青丝如瀑般落在肩头,衬得敞开的衣领下一段如雪的肌肤。沐青初起身,贴着烈锦兮坐下,将柔若无骨的身子投在烈锦兮的怀中,一双碧水成波的眼瞳看向攘宫殊,唇边似笑非笑,好不诱人:“世子见笑了,岚痕是新人,王爷眷顾才带他熟悉周围。只带一人,诚是因为子琴承恩过多,不便下地;青初不擅于骑射,自愿留在府中今日作陪。”
“哦?”攘宫殊终于将目光从岚痕身上移开,转向了跪坐在一旁的朝子琴,“倒是个尤物,不去陪陪你家主子?”
朝子琴起身,一路承着攘宫殊的目光走向烈锦兮,倒真是姿态略有不适,并不像装出来的。
近了烈锦兮,还不待坐下,这不知疼人的小王爷却反手一把将他揽了过来,直接压在桌上。玲琅的杯盏瓜果散了一地,酒水湿了衣襟,却让朝子琴的眸子更透出水色。
身下前日承欢的痕迹被拉动,朝子琴吃痛皱了皱眉,本能地动了动身子——这一切都被攘宫殊看在眼里,也并不言语,只是静观不动。
烈锦兮挑了朝子琴下颌,另一手探入火红的衣衫下摆,也不知动了哪里,被压在桌上的朝子琴忍不住从口齿里漏出娇吟。
那托了下颌的手将三指探入朝子琴口中,烈锦兮低声:“这坐上可有宾客,别出声,扰了贤弟雅兴。”
朝子琴一双眸子满是水雾,乖顺地点了点头,忽而就像是被触碰了哪里,整个身子都崩了起来。恰时五色流光的烟火升起,炸响在空中,没人听得到朝子琴究竟有没有发出声响。
烈锦兮抬眼看着攘宫殊,笑得春风得意:“贤弟,你不懂这其中的乐子。”
“朝秦暮楚,连早朝都不上,表兄的乐趣当真难懂。”
“是你不解风情。”烈锦兮勾勾唇角,又转手摸向哪里,惹得身下人儿一阵难耐。
“我愚钝不懂,”攘宫殊又将目光转向岚痕,如鹰隼的眸子露出危险的气息,“表兄不如将这人儿借我一夜,让表弟也懂一懂。”
“这美人儿已经是本王的人了,贤弟想知人事,醉楼的美人儿多得是。”
“醉楼的庸脂俗粉,哪比得上……”
攘宫殊话未说完,却被朝子琴一声呻吟打断。烈锦兮也不管攘宫殊说了什么,只是居高临下盯着朝子琴邪邪一笑:“本王看你是断然忍不住,今儿的烟火你也别看了。”
言罢,将身下的宠儿打横抱起,一边跨步往内庭走,一边朗声道:“美人儿经不住诱惑了,贤弟既然喜欢烟火,就让下人们给你放个够。本王先去一度春宵了,改日再聊——青初,岚痕,还不跟上来侍寝。”
“诺。”
“诺。”
被点了名儿的两人连忙起身跟上。走过攘宫殊身边,岚痕的手腕被他一把抓住,锐利的目光直视着岚痕,满是审度:“本世子倒真看不出,你究竟有什么地方能吸引到表兄,让他用自己去叠金?”
岚痕低了低头,并不作答。
攘宫殊的目光更暗了,连口吻中的敌意都不再掩饰:“你不过一个玩物罢了,我定远王府的人却查不出你的过去。你的过往都像是被人刻意抹消了一样,这是何故?你到底什么来头?”
攘宫殊是习武之人,握着岚痕手腕的手攥得他生疼,岚痕皱了皱眉,小心回应:“世子多虑了,岚痕一介草民,命如草莽,家人早在战乱中罹难,再无一人,否则也不至于卖身醉楼。”
攘宫殊看他许久,才幽幽开口:“你看似恭敬,却并不怕本世子。有趣。”
将岚痕拉得更近了些,攘宫殊几乎是贴在岚痕耳边,哈出的气轻扫着他的耳蜗:“不如你跟了本世子,本世子定会让你夜夜欲仙欲死。”
岚痕只道:“世子千金的身子,岚痕已经服侍过一人,再配不上您。何况您并不喜欢岚痕,并没有必要强要了岚痕、伤了您和王爷的兄弟情份。”
攘宫殊眼底仍是深邃一片:“本世子是不喜欢你,可本世子喜欢这种同他抢东西的乐子。”
“岚痕不值得。”
“我说值就值,”攘宫殊一把将他拉进怀里,蛮横地钳住岚痕的下颌,迫使他这样近得看着自己,“试试本世子的技术,你会变得和那个红衣服小娈童一样浪。”
岚痕被他钳制得生疼,只觉得一只手慢慢从大腿摸向了两腿之间,正不知该如何挣脱,却听见鸽欢在身后毕恭毕敬道:“主子,王爷传话让你快点过去,洗干净了在房中等着。”
岚痕乘机脱了钳制,一边理着自己一服一边道:“知道了。”
然后转向攘宫殊,恭恭敬敬施了礼:“世子贵安,岚痕奉命去准备了,还请您自便。”
言罢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只听到身后,攘宫殊讽刺道:“表兄果然是个风流王爷,我就不打扰你们秽乱王府了,希望明儿早朝还看得到表兄。”
末了,总算是带着童仆离开了。岚痕知道鸽欢方才所传是假话,走出院子后,便躲在一旁,直到看攘宫殊离开,这才松了口气。转头对鸽欢道:“想来今天白天是定远王世子的人了,你当心着点,这世子是闻着肉腥的柴犬,就是没嗅到什么,这天生的警觉也不容小觑。”
“属下也觉得,这人的警觉当真可怕。他应该是什么都没查到,这才到这里来探查的。可凭借这么点怀疑就有了主意,确实不简单。”
岚痕颔首,又想到一事,问鸽欢:“他方才所说,我的事情被抹杀了,你可曾干过?”
“不曾,我也奇怪呢。夫人那边更不可能,他们本就找不到主子的踪迹,就算是一边循着线索一边抹去痕迹,也不会这么彻底。”
“没错……”
岚痕颔首表示同意,兀自思忖道,会是谁呢?——会是他吗?岚痕心头猛地一紧,心中已有几分估量。
可是,他这么做,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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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火晚会的次日,烈锦兮果然又睡到日上三竿。他本在朝子琴的朝歌馆过夜,岚痕并不知他情况如何,直到一人带着一小队护卫气势汹汹的冲进来,未到朝歌馆便闹得满府皆知,还亲手把小王爷烈锦兮从床上提了出来,岚痕这才发现,这一夜风流的主儿又翘了早朝了。
岚痕是被鸽欢一路嚷着“有好戏看”一边拉过去的,也没有入馆内,只是隔着馆外的竹子、透着景观石的石缝子往里看。远远地看到庑廊上一名蟒袍葳蕤的少年踱着步子,烦躁地走来走去,眉目虽看不甚清晰,远远地却仍觉得十分英气,举手投足都有着少年的意气风发。反倒是小王爷烈锦兮只穿了里衣,很无奈地坐在廊上,头顺着少年的踱步左右摆着,似乎是没睡醒的样子。
“那是扶海郡王烈怀也,安稷王爷的次子,也是我们这位爷儿的弟弟。听说头脑不错,只可惜了是个庶出。”鸽欢磕着瓜子,一边解说。
岚痕淡淡看他一眼,心道这厮来了王府几日,却比以往还逍遥快活,冷道:“佯作小厮罢了,别把自己弄得懒散起来。”
语气几分冰冷,饶是烈锦兮肯定以为岚痕生气了,鸽欢却早已习惯了主子的口气,知他这样只是单纯的叙事,反而把手摊开,掌心是剥好的瓜子仁:“看好戏必备,主子来几个?”
岚痕没理他。恰那边突然一声巨响,两人都不约而同看过去,原来是烈怀也一脚踢在烈锦兮靠着的庑廊廊柱上。
“你这一而再地不来,要不是圣上无力管你,早治你个大不敬了!现今祁丞相主掌大局,谁不去拉拢?只有你愈发乱来!”
少年双眼几乎要冒出火来,不顾形象地抓了抓头发,一把揪住烈锦兮的衣领,吼:“哥!你知道今儿早上攘宫殊那小子怎么说吗?说昨儿见你一箭双雕,鸳鸯暖帐,想今儿是不会来了,我还替你说话!真是自己打自己脸!你当真没来,哈哈哈,好样的啊哥!”
睡眼惺忪的小王爷总算有点醒了,揉了揉眼睛:“他说的是实话啊……”
“你!”
差点就一拳挥出去,烈怀也看着与自己有几分相像的脸终于还是没下的去手。气急败地一阵乱挥,终于把他丢开:“罢了罢了,你乱来我也没办法,可你再这么玩物丧志下去,爹可要生气了。今天攘宫殊当众笑你的时候,爹的脸都快成用过十年的锅底了,你啊,明儿再不来,可小心你的皮!”
“哦……”烈锦兮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心道这么好的一副皮囊,可不能弄坏了。
烈怀也实在懒得理他,终于是挥了挥手手:“哥,快进去穿件衣服,瞧你这样子,一副捉奸在床的熊样。”
“还不是你把本王拖出来的……”烈锦兮不慢地嘟囔。
“丢人!”深吸一口气,烈怀也终于忍住了揍哥哥的冲动。
却在这时有一人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岚痕正诧怪何人这么大胆,不经通传就敢如此冒失地进来,却听那人道:“王爷、郡王,出事了!”
烈怀也眯起了眼睛,星目剑眉敛起说不分明的颜色,与烈锦兮对视一下,道:“怎么了?”
来报的探子说话声音尚有微喘,从怀中掏出半截带血的物件,道:“前几日失踪的六皇子遇难了!今天早上在马嵬驿被砍柴的撞见了尸首,据说连头都被钝器打了个稀烂,身上财物一应没有,单这个被攒在胸口,想来是遇袭打烂了。”
岚痕闻言定睛看了,瞧出那人拿的似乎是什么断裂的玉佩,却不知这当中有什么说法。
倒是烈锦兮神色不复方才的慵懒,审度那半截玉佩良久,继而意味深长地回看烈怀也。
越想越觉有趣,烈怀也勾了勾唇角,脸上的表情是刺人的轻蔑,说话也耐人寻味:“他当真是等不了了,这么快就急着推波助澜。也不知是想试试真假,还是有制造混乱。”
复而回头问探子:“这玉佩是怎么得来的?”
“小的一听到消息就给附近的兄弟飞鸽传书,赶在人来之前搜了尸身,取走了这物。”
“可有别人知道?”这话是烈锦兮问的。
“除了得手的兄弟,没了,知道的也就是看守的地方小吏。不过小吏只知道我们搜身,兄弟下手隐蔽,并没有让他瞧见拿了什么。”
不知道不代表不会被人查出,烈怀也捋了捋下颌,微微下敛的目光多了几分精锐:“那名小吏,不要留。”
探子一拜,恭谨道:“诺。”
“做得干净点。”烈怀也沉声。忽而却转头看向岚痕这边,眼瞳深沉如墨,那表情深邃莫测,探不出其意。
岚痕一惊,连忙拉着鸽欢向后躲了躲,低声问鸽欢:“他发现我们了?”
“不能够吧?我们这里石头竹子挡着,也就一个缝儿,他又不是三只眼……”话到一半噤了声,手上没吃完的瓜子儿撒了一地,鸽欢瞪着眼睛看着周围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围上来的三名武卫。
那三名武卫脚下无声,又是一身的墨色衣衫,连板得死人一般,腰间的短剑都亮出了半截,透着寒光。岚痕顿时浑身警觉,本能地转头向上看去,却见景观石上也立着一名武卫,同样的衣衫同样的表情,只是短剑已经全然出鞘,以一种伏击的动作,像是随时会冲上来。
岚痕暗暗倒抽一口凉气,心道是自己太大意,还是这些人是鬼魅化的,居然这么不声不响。
对方的杀意再明显不过,岚痕压根发紧,莫名的压力落在心头,却在此时听闻远处一声低笑,扶海郡王款步而来,眉梢眼角虽有笑意,却七分假三分真,让人觉得意味不明。
看到对方有些狼狈的表情,烈怀也像是狩猎的豹子,心满意足的将眼神放得更暗。开口时,念出的却不是岚痕的名字:“筑寒为何而来?”
岚痕的脸上僵了几分,连总是嬉皮笑脸的鸽欢表情也变得凝重起来。见岚痕闭口不答,烈怀也以只有他们才能听见的声音调笑道:“这附近没有别人,不想说些什么吗?”
“郡王所说那人,岚痕并不认识,该如何评论?”岚痕毫不避讳地直视烈怀也,本就清冷的声音更显僵直,“该说这名字起得太无人情味了?”
“本王也总觉得这名字听着清冷,”烈怀也绕着岚痕转了半圈,“只是看到了人,方觉得这名字真是绝配。”
面前这素衣人儿脸上表情愈发精彩,烈怀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后领却被人提着退了好几步,眼角余光撇到烈锦兮瞪着自己,正对上一个毛裤悚然的微笑。
“这是本王身边的新人,叫岚痕,话说到一半你就跑过来,是特意来打招呼的?”
烈怀也看到兄长,立刻换做亲厚的表情,夸张地冲着岚痕拱了拱手:“嫂夫人好!”
与意料之中的反应全然不同,岚痕看着烈怀也,一时分不清哪个才是他真正的性格,对那荒诞的称呼也不予理会。
“你不是还有话对本王说吗?”烈锦兮拎了烈怀也就走,后者任由他拖回去,半点没了刚才脚踢廊柱的气焰。
大惊小怪的呼救的扶海郡王没能招来同伴的同情,那四名武卫默不作声的消失在岚痕周围。而当风吹过竹林,他才蓦然惊醒,周围的紧张气氛不知何时已经烟消云散。
看着赤脚走回去、完全不修边幅的小王爷,拖着本应充满危险气息的莫测郡王,岚痕总觉得那里不对。不,确切的说,在这样的时段里,他们太过于和谐了。
耳边还是烈怀也的嚷嚷声——“哥!明天早朝你可一定要去!”
“知道了知道了!烦死了!”
平素就不为人管教的小王爷狠命地揉了揉弟弟的头,将他丢回屋里去。门啪地被踢上,片刻,又被重重拉开,烈锦兮好听的声音扯得有点破音:“一群饭桶,还不把木桶拿来服侍,要本王赤足到何时!”
接着是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是年轻些的扶海郡王烈怀也的声音:“哥!你倒是去不去!”
“去去去!你赶紧回去!”
慵慵懒懒极尽不耐烦的声音,似乎又有了些困意。纵是这样反反复复发誓绝对要去,第三日的早朝,烈锦兮还是没有去。
睡了一日的烈锦兮晚上去找了岚痕,他知道岚痕对今天烈怀也的话心有余悸,只道是查探一事多半由烈怀也完成,并非刻意为难。还保证,定不会将他身份泄露出去,无论如何,护他周全。
烈锦兮冷冷淡淡地坐在桌前,剪了灯芯,道:“什么身份?岚痕一介小倌,卑贱也不怕人知道。”
烈锦兮也不说破,只是拦着他使劲儿点头:“没错,你就是本王的岚痕。”
然后就是好声好气地哄着,怕他饿了,怕他睡不好,怕他夜晚冻着,可单单就不让他睡。哄着哄着,倒是烈锦兮心情不好了。
本来就是一副纨绔模样的小王爷,一丁点儿的不高兴都写在脸上,岚痕问他怎样,烈锦兮只是摇着金骨缎面的折扇,夸张地问,本王怎么了?
岚痕问烦了,也就不问了,倒是烈锦兮沉默了许久,忽然就道:“本王虽然早知道六皇子凶多吉少,可消息确凿了,还是觉得心里不快。”
这皇族争斗,有福就是一登九五,无福即使万劫不复,岚痕心里无比明澈,也知道烈锦兮比他更明澈。劝慰的话多说无益,岚痕只是起身道:“王爷,岚痕为您弹奏一曲吧。”
古琴张指落弦,一曲《离人思》一弹就是一夜。只不是岚痕弹,而是换做了烈锦兮。
岚痕不知道,原来这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王爷,弹起琴来也是这样好听。嘈嘈切切,总有说说不清的情愫。并非缠绵,并非痛切,欲说还休。
烈锦兮从《离人思》弹到《水龙吟》,又弹到岚痕故乡的《远涯令》,那是当年岚痕的母亲最喜欢的曲子,烈锦兮一遍遍地弹,岚痕就坐在那里发呆。两人一夜无话,只有琴音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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