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不寐春宵 第一卷 不寐春宵【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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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爷啊,那种带了点被虐体质的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在认识的初期,你越是这样不待见他,他反而对你越感兴趣。”
“嗯……”忍不住要点头,这一点岚痕深有感触。当初在醉楼,他是一百个不给烈锦兮好脸色看。虽然事事顺着他,但是多余的讨好一点儿也没有,反倒是这个小王爷,对他越来越粘着不放。
那时候,小王爷烈锦兮摇着折扇,似笑非笑地看着朝子琴——虽然那时候朝子琴还不叫这个名字。小王爷说,打个赌如何,一个月,如果沐青初爱上本王,那就不是本王强迫他,也不是利用他想报仇的心态占便宜。如若本王赢了,你就也做本王的男宠,何如?本王还没试过,同时拥抱一对面目相似的双生子呢。
“哥哥是个急性子,他就这么虎虎地答应了。其实啊,那个时候我已经爱上爷了,”沐青初说,“自然,子琴输了。朝子琴、沐青初这两个名字也是爷起的,那时候他已经替我们报了仇。灭门安家的匪患被爷率军剿灭,那个拒不出兵的地方官也被革职,爷说,大仇已报,君子不必困守过往,我们兄弟二人自此更名改姓,过去的安家双子已经死了。”
“打赌输了的,也算是半强迫了吧?”一旁的鸽欢小声插嘴。
沐青初摇头:“起初的时候爷并没有碰他,只是对我好、对他也好,时间久了,子琴看在眼里也觉得羞愧,觉得是自己错怪爷了。他是性子醇厚的人,一旦不讨厌了,也就很快喜欢上了,何况爷对我们不薄,府里当年侍寝的少年少女不少,最后留下的却只有我们二人。”
说到这里的沐青初脸色微红:“何况子琴体力好,那方面的需求也更多一些……爷会照顾人,也就由得他夜夜乱来……”
虽是男宠,谈及床底之事,沐青初却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岚痕想,也难怪小王爷喜欢他们,这样的美人,谁能不怜惜?
“公子请看。”沐青初微微拉开衣领,露出肩头上一排浅浅的牙印。
“这是?”
“子琴喜欢王爷,宁愿自己累着也想王爷好,所以有时候会在‘那个’的时候吃点催情的药。昨儿他偷偷吃了去见王爷,王爷不知真相,挑弄了他却没要,子琴夜里忍得难受,就央着我和他做了……”
岚痕惊得睁大了眼睛:“男宠之间……没关系么?”
沐青初笑道:“爷不在意的。只要不和外人勾搭,这宅子里也就由着子琴胡来了,那孩子胆子大,每次有什么新鲜的玩法都会拿我先来试验……”
岚痕觉得自己三观有点颠倒,揉了揉额角:“抱歉,都是我不好,我会跟王爷说的。”
沐青初却善意地摇了摇头:“不不不,我跟公子说这些不是来夺宠的,对我和子琴来说,只要爷好,我们就很开心。我的意思是,既然爷这么看重你,还请公子放下之前的不愉快,就当做是第一次见爷,日子久了,你会发现爷是个值得托付的人。”
岚痕转过视线,院子里不知名的鸟儿落在不知名的花丛里,然后隐没了身形。他没有接话,什么值得托付,于他而言,眼下他连如何活下去都是前途未卜。那个纨绔风流的小王爷太不按牌理出牌,他猜不透,也不愿意深交。
优雅的起身,眉目清秀得甚至有点清冷的人儿冲沐青初轻轻颔首:“岚痕叨扰了,时候不早了,看着满园花木还待公子打理,岚痕就此告辞。”
“我送你出去。”
沐青初起身走在前面引路,鸽欢低头跟在身后,替岚痕理了理下摆。穿过慕楚阁精心打理的花丛,放出了庑廊,迎面就看到朝子琴也往这边来了。
“倒是赶巧了,今儿慕楚阁真热闹。”沐青初微微一笑,冲朝子琴打了个招呼。
火红衣衫的少年远远地冲他们挥了挥手,看到岚痕眼睛一亮,雀跃地跑过来,差点撞了岚痕一个满怀:“呦呦呦呦,岚痕也来做客呢,都不去我朝歌馆玩,倒是先来找青初了,偏心!”
沐青初敲了敲他的脑袋:“失礼。你的药效过了吧,感觉怎么样?”
朝子琴脸唰地一红,拉了沐青初的衣袖小声嗔怪道:“岚痕还在呢,怎么说这个!”
说罢又转头讪讪地冲岚痕一笑,露出一口白牙:“青初开玩笑呢,你别放在心上哈!”
“哪里,”岚痕略一拱手,“二位先聊,岚痕就不叨扰了。”
“怎么你看到我就要走啊?”朝子琴不满地嘟起嘴吧,撩了撩后脑束发的火红色发带。
“哪里,方才散步偶然路过,被这满园花色吸引了,便与青初公子闲聊了几句,这才刚好走,就遇到公子你了。”
“哦……”朝子琴挠挠头,“他呀就喜欢这些花花草草,整个王府的花木就这儿的最好看、也最极品!——啊对了,既然要走了,让我送送你吧。”
“不必了……”
不等岚痕谢绝,朝子琴已经大大咧咧地挽起了岚痕的胳膊,转头对沐青初道:“我送他就好了,你快回去弄你的花花草草去,一会我回来你记得摘几朵给我。”
“就知道你是惦记我的花。”沐青初摇头苦笑。
风一点一点漏过树梢,沐青初目送着两人离开,这才回了里面去。想着方才那孩子满脸的漠然,他就莫名为之担忧。沐青初不知道那孩子到底经历了什么,可是看他眉梢那份淡漠,想来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
走得离慕楚阁稍远一点了,朝子琴冲鸽欢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放慢了脚步,将距离略略拉开。朝子琴这才探头探脑地去看岚痕,问:“喂,岚痕我问你啊,刚才青初跟你说了什么?”
“说了很多,你问哪个?”岚痕勾勾嘴角,似笑非笑。这种时候,他就是没理由地想要捉弄一下这个孩子。
“就是……就是我昨天……”朝子琴支支吾吾,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万一青初没提,那他不是自己先承认了?
“昨天?”岚痕反问。
“我……哎呀,好烦!”朝子琴干脆甩了甩手,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算了不说了,你就告诉我,他有没有提到我?”
“有。”岚痕老实回答。
“啊咧?!!咧?!!居然真的说了?!”朝子琴几乎是要跳起来,满脸涨的通红。
岚痕像是观察猎物一样看着他,十分有趣地观察着朝子琴的表情从惊讶变成尴尬,再然后是惊慌和恨不得立刻逃离一样的神态。
饶有兴趣地吊足了胃口,岚痕这才不带什么感情地幽幽开口:“说你对王爷一往情深,甚是用心。”
“……”朝子琴对着这句话琢磨了很久,虽然总觉得这话中有什么不对的含义,却也听不出来,最后反而释然了,“对呀,我朝子琴对王爷有多好,大家都知道,我可是最爱爷的!哇哈哈哈——”
单纯真好……远处的鸽欢在心里默默吐槽。他本就是训练有素的影卫,离了这段距离,却一点也不影响他的听力。
一阵自吹自擂之后,朝子琴突然问:“那个……那天的事情,对不起哦。我们先撤了不是因为没义气,而是我们知道爷不会为难你。之所以走,是想让你们好好说说话。”
“那天的事?”岚痕想了半天,才明白朝子琴所指的,是他初来乍到那日,在餐桌上发生的不愉快。当时自己不愿做讨好小王爷的事情,小王爷一阵沉默惹得满场寂然,两位男宠带着侍从纷纷退下,“没事,若换做是我,大抵也会这样。”
朝子琴闻言如释重负,抱着岚痕的脖子就要亲下去:“果然小岚岚跟我们是一路的!”
岚痕灵巧的避开,扒开朝子琴的爪子,与他保持了半臂距离,淡淡说:“公子客气了。”
朝子琴总算解开了防备,更显得黏人,他意味深长地靠过来,问:“说来,最近爷晚上都留宿在你哪里,你见识多,觉得爷的技术怎么样?”
后面的鸽欢听得背后一阵凉,心道这小公子也太不会说话了,“你见识多”这种话,不就是拐着弯的说我们家主子与许多恩客有过关系么?这主子听了要不开心了。
想着便偷偷绕到一边远远观察主子的脸色,然,见惯了世事的岚痕面色分毫未动,清冷得就如同子琴所说毫不关己:“王爷只是留宿在沉鸢庭,我们并未发生任何事。”
“不是吧?”朝子琴的下巴都要掉下来了,口无遮拦的惊呼道,“有美人还坐怀不乱?爷是怎么忍住的?天——”
朝子琴的表情现在可以说得上是滑稽了,那副大张着嘴的样子与俊美的容颜全然不符,可是岚痕却笑不出来。他对朝子琴的反应甚是不解:“既然你这么喜欢王爷,他留宿在我这里,你就不介意?”
“唔……”朝子琴歪着脖子,真的认真思考了很久,最后终于得出了答案,“除了想那个的时候没有人解决,其实还真的不怎么介意。”
“为什么?”
“爷对我够好了,何况王爷素来风流,这无端无影的飞醋吃了也没用。既然喜欢的人一直在身边,他有对我这样好,我没理由不开心。”
岚痕注意到,朝子琴说这番话时,脸上仍是那副知足的表情,挂着淡淡的微笑,不是装可以装出来的。
树影斑驳投在朝子琴的脸上,镶着宝珠的赤红发带透出暗暗的珊瑚色,一袭火红衣衫被风撩动起来,看起来比岚痕平生所见的任何一位男子乃至女子都更鲜活。
那是一种自然的美,像穿石的水,过洞的风,无从探寻,却笃实存在。
一路且行且聊,本就不算太长的路,在朝子琴蹦蹦跳跳的脚步下很快走完。站在沉鸢庭的门口,朝子琴冲岚痕笑得露出两排白牙:“我就不进去啦,待会还去青初那里骗花呢!”
大大咧咧的少年给了岚痕一个熊抱,向来对肢体接触不甚中意的岚痕没有回应他。朝子琴倒是全然不在意,伏在岚痕耳边飞快的说了一句话:“要是有一天,你爱上了王爷,不要介意他的风流,因为只有这样你才会发现他真的是个好人。”
岚痕呆站在那里,一时想不明白,那样纨绔的一个人,究竟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
朝子琴完成了送人的任务,早已经蹦蹦跳跳的走开了。火红色的身影像是跃动的烛火,闪烁跳动,好不生机。岚痕怔忪了很久,终于忍不住叫住了朝子琴。
朝子琴回过身,歪着头看岚痕,似乎是在等他发问。
岚痕静静端详着小路上站立的少年,火红衣衫,赤红发带,明艳如光。他终于以尽量淡泊、事不关己般的声音问:“你的心里……还有恨么?”
“子琴的心里只有王爷。”
梧桐树斑驳的投影下,火色长袍的少年答得毫不迟疑,月牙一样的牙齿露出来,扯出一个好看的弧线。
朝子琴冲岚痕挥了挥手,继而旋然转身跑开,那抹火色跃动起来,燃烧似的消失在小路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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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王爷烈锦兮夜里回来时,岚痕破天荒地第一次站在门口迎他。月光洒在石子铺成的小路上,沿着月华一路看去,小路尽头,几盏宫灯映得那人儿面色如霞。一袭的青色衣衫缀墨,迎风负手,玉簪束发,平素里略有些单薄的身子也衬得生气勃勃。
烈锦兮起初以为自己眼花,站在门口定了神,揉揉眼睛才确信,那路径尽头的人确实是岚痕。
烈锦兮虽是早就看中岚痕那副清冷的模样,却不想这人儿安静下来时,竟这般醉人。也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对身边小厮所言,烈锦兮轻声道:“趁着夜色看,倒真是堕天的仙子风骨了。”
提了提衣摆,烈锦兮紧走几步,鹅黄的衣卦上,三足龙随之摇动;金银错丝的腰封坠玉嵌珠,同色的金冠束发,衬了那一副面若桃花,平素的风流成性倒在今夜敛在了月色里。
待走近,小王爷手上那一柄金骨缎面的折扇唰地展开来,点漆似的眸子含着笑意,轻轻勾了勾唇角,对着廊下的素衣佳人感慨道:
“长自凭栏人倚楼,只看岚痕生冷秋。”
岚痕隔着折扇,一双桃花眼不嗔不喜,倒是让烈锦兮那半是感叹半是轻薄的句子少了些调笑的意味。他悠悠接到:
“风流不晓忧人愁,何处行云何处休?”
烈锦兮原本奕奕的神采暗了暗,金骨缎面的折扇合在手里,半晌苦笑道:“纵是风流,也多愁。”
眼前这人神态从惊诧到春风得意,最后竟是这般黯淡下来,岚痕抿了抿嘴,他本是有话想说,可方才这不自禁地一句,却似乎让烈锦兮想到了什么不愉快。记起那日拦着自己的小王爷满脸的倦色,岚痕这才看仔细,而今站在自己面前的这风流王爷,竟比那日醉楼里叠金的“无忧公子”多了许多倦色。
“喂?怎么不说话?”烈锦兮将手臂揽在岚痕肩头,低头侧过来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你这是在等本王回来?”
“嗯。”
出乎意料地,这清冷少话的人居然承认得如此干脆。烈锦兮压住心头小小的欢喜,嘴角却已经出卖了他,勾起一个得意的弧线:“怎么,爱上本王了?”
哪有这么容易。岚痕在心里冷笑。
他不答话,烈锦兮只当他默认了,顿时心情越发晴好,低头在岚痕脸颊上吻了一下,解了自己的披肩裹在岚痕肩头,将他往礼物推:“今儿已经立秋了,夜里凉,进去说话吧。”
岚痕只管让他推着,想着今儿朝子琴提及小王爷时幸福的表情,他忍不住问:“王爷最近都不去子琴公子哪里?”
烈锦兮方舒服的敞在椅子上被人服侍着脱靴,听到这话楞了一下:“你这是替他邀宠,还是吃醋了?”
“只是一问,公子似乎很喜欢您。”
“那你喜欢本王么?”
那双桃花眼微微敛气,连口气都淡淡的:“您是主人。”
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烈锦兮没来由地有点烦躁,但仍是耐着性子问:“你喜欢你的主人?”
“我有不喜欢的权利吗?”
“呵。”
好一句“我有不喜欢的权利吗”,烈锦兮敛气双目,少见的露出些锐利来,像是要看穿什么似的,紧紧审度着岚痕。后者垂手而立,面上不悲不喜,不畏不惧,没有鄙夷,也没有算计,淡的仿佛这世间之事与他全然无关。
烈锦兮挥手示意仆从退下,盯着仆从缓缓掩起的房门:“既然没有,何不接受?”
接受什么?强加在身上的恩宠,还是摇尾乞欢的恩泽?你要天下为臣,却如何束缚一颗不在心房的心?
烈锦兮微微叹了口气,看岚痕不答话,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起身将面前垂首的孩子紧紧抱住,烈锦兮伏在他的耳边:“……岚痕,你太过顺从,以至于让人觉得反而是种悖逆了。”
如往常一样,怀中的人未做丝毫回应,只是任由他抱着,一板一眼地回他:“岚痕不敢。”
被拦着的肩膀忽而松了开来,方才透出些隐隐怒气的人又换做了他熟悉的闲散模样。手掌忽然被烈锦兮攒在手里,蛮横的小王爷将他手指一根根掰开,然后五指相握,攒得有些疼:“岚痕,你听好,本王赎你不带任何恶意,查你身世纯属兴致使然。既然你心有警觉,本王只能对你说,总有一日,本王会让你喜欢上我!”
手心的握力忽然松开,那一瞬间,岚痕只觉得什么东西空了一下,微妙得再难捕捉那份情愫。怔愣地看着烈锦兮散了发,不用仆从服侍地自己盥洗,鬼使神差地问出了一句自己想打自己嘴巴的话:“王爷,您说不强迫岚痕,却夜夜同榻而眠。那样……忍得难受吗?”
用帕子湿水的手停了下来,褪去外衣的烈锦兮只着了一件里衣,白色丝绸的里衣在烛火之下,早没了人前的浮华。烈锦兮没有回头,湿水的帕子在短暂的停顿后没入了水里:“若说没有想过是假的,但本王还不至于没有这点定力。”
“哦……”
弯弯的柳眉之下,桃花眼波仍是淡淡的样子,半点没有该有的媚色。
盥洗完毕的烈锦兮却没有往床上去,而是转而坐在案前,方才他命人将昨夜未处理的公文搬了过来,现在看着厚厚的一沓文书,饶是烈锦兮也不禁揉了揉眼角。岚痕看着他不情愿地翻开了第一本,忽然烈锦兮抬起头来,问:“你会弹琴吗?”
岚痕没想到烈锦兮为何这么没来由地问这个,只是老实回答:“古琴略通。”
“那好,你去把那边的琴取下来,”烈锦兮指了指外间的一角,“本王睡不着,你弹琴给本王听吧。”
“诺。”
岚痕老实应了,过去取了琴,搬了琴案取来软垫,就势落座在烈锦兮的下首。抬头看了看研磨的小王爷,问:“王爷想听什么?”
“你随便弹来便是。”
“诺。”
岚痕也不推托,甚至只是略一思量,便信手挑弦,勾出一个起调来。继而音律迭踵而起,铮铮泠泠,轻拢慢捻,音韵悠长。
这是烈锦兮从未听过的曲调,不似宫廷和乐的大气奢华,也不似醉楼歌馆的热闹繁盛,既不清冷,也谈不上热烈,如最自然的河水流淌,不徐不疾,从远方传来。
“这是你家乡的曲子?”
“嗯。”岚痕手上未停,颔首回他。
“南夏王朝向来宫闱争斗激烈,竟有这样清心寡欲的曲子?”
曲调转急又和缓下来,岚痕食指弄弦,说:“这不是南夏的调子,而是我母后家乡的曲子。原本该是洞箫吹出来,母后嫁到南夏之后,便改做了古琴可奏。”
“沁夜夫人?”烈锦兮停了笔,摇了摇头笑道,“难怪这么多细腻的转音,女儿家总是心思细致些。”
这细致的心思却不是为了南夏王,母后的一切悲喜,都与“那个人”无关。岚痕在心里说。
烈锦兮听得曲调微微一乱,继而迅速恢复了常态,心里明白这个中缘由,转移了话题:“说说你的家乡,南夏是什么样子吧。本王,还尚未去过那里。”
岚痕的手指很是好看,细长灵巧,骨节分明。低垂的眼睑在烛光下阖起,睫毛微颤了颤,抬手间又是不一样的曲乐。
“我的家乡在中原汉土的东南,毗邻大海,”岚痕双眼微闭,想是思忖着什么,“每天夜里,站在住所最高的楼上,能听到风声里都是海的声音。”
“那种声音,强烈的占据着你的听觉,却并不专横,当你习惯它,它就宛如一首歌,反而令人安心起来。”
“在海之北,都城之外是茂密的树林,仲夏时节,母亲会带着我们围猎。那时候我未满十二岁,一切都看着无比美好。更多时候,我和哥哥一起在林中赛马,不跑笔挺的小路,专找树木丛生的地方,林子里散步的松鼠总是被惊吓得飞速窜上树梢,远远地连獐子都迅捷跑开。”
伴着琴音,岚痕的声音和缓得如同流水,带着回忆的感觉,却听着比往常更加落寞。
“每年夏季,皇城都会举行祭天仪式,王公大臣身着装点了孔雀翎的华服位列左右,百姓虽在外围,也是盛装出席。那个时候,无论是如何平庸的妇人,都会显出绝色来,他们在眉梢眼角贴上春季的翎毛,优雅地摇着用锦鸡尾羽做成的扇子;而少年各个系着雀翎的腰带,配着色彩艳丽的宝石,一起在神山之巅聆听神和大海的交谈。”
“到了夜晚,烟火将整个南夏王朝映得宛如白昼,也只有那时,歌声和烟火声才会遮住大海的声音,那时,连最爱偷懒的猎狗都会变得亢奋不已……”
絮絮的好听声线,伴着悠扬的曲调,自语般地将往事点点都描绘出来。岚痕的描述不是那种直接的,而是从最细微的地方讲述,虽是片段,却尤为让人觉得美妙。
不知是因为这样和缓的叙述,还是如叙述般娓娓道来的曲调,烈锦兮批阅文书的焦躁渐渐消退。听到这里,他抬起头,沾了饱墨的笔尖蓦然悬滞在空中:“南夏的春祭之繁盛早有耳闻,据本王所知,南夏王朝的政权和信仰是合一的,既然南夏王是春祭的主掌者,那么又是谁来担任祭祀?”
琴音蓦地戛然而止,伏在琴上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岚痕这突然的反应让烈锦兮有些诧异,他正欲询问,岚痕已然开了口:“南夏最尊贵的神就是南夏王,作为神的代表,祭祀会在年满十二周岁的皇子中挑选。”
“哦?以何标准?”烈锦兮睨他一眼,饶有兴趣地问。
岚痕的脸色都遮掩在垂落的发间,本就生的清冷的人,这口气听起来愈发凉薄:“谁知道呢,那个人的心思。”
“听这口气,这小祭祀是南夏王内定的了?”烈锦兮紧紧盯着岚痕,口气中多了轻佻,“呦呵,这么风光的美差,倒是让他指谁是谁了,那临近跟前,各位皇子还不巴巴地讨好去?”
漆黑的眸子转过一丝狡黠的笑意,烈锦兮干脆扔了笔,离座绕道岚痕身边,弯下腰观察岚痕的表情:“那你有去讨好过老南夏王,寻个祭祀来玩玩?”
末了,烈锦兮兀自叹了句:“本王倒是想试试呢,定是很有趣。”
向来对他不多言的岚痕此时低着头,更是没有一点接话的意思。烈锦兮的调侃得不到符合,无聊地推了推他:“你倒是说啊,有没有试过?”
这一摇,岚痕的发丝从脸侧荡开,露出垂发阴影下惨白到有些骇人的面色。饶是烈锦兮也吓了一跳,他想不到岚痕如何会被自己一句玩笑吓成这样。
“你怎么了?”
烈锦兮俯下身,一手抓着岚痕按在琴上的手,一手将他揽在怀里,这才惊觉怀中的人身子冷得吓人。
这人儿,是怕了?
心里无端的疑问来得没头没脑,烈锦兮虽是口无遮拦,到底也知道现在不是追问的时候。只是这祭祀筛选究竟是多惨烈,才能给这孩子留下这么大的阴影?
“别怕。”
烈锦兮的声音在岚痕耳边,搔得他痒痒的,却能听出一丝紧张。原本停不住地回忆起过往的思绪,也被勒住了缰绳,岚痕抬起头,烈锦兮离他这么近,红烛跳跃的火色下,岚痕只觉得满眼都是跃动的光。
身子被蛮横地拉扯过去,整个人都掉在了对方的臂弯中。脸埋在烈锦兮的里衣柔软的布料里,这份柔软的触感突然让人觉得心头一酸。岚痕连忙闭上眼,不让自己露怯。
“停止你的思考,”烈锦兮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不管你想到了什么。”
下一秒,岚痕只觉得双颊被捧起,还来不及睁开眼睛,毫无预兆地,唇就被柔软的触感覆上。
烈锦兮身上独有的微弱的龙涎香传入鼻息,继而是舌触也被占据,任由那人任性地侵入口中。岚痕的思绪被烈锦兮突如其来的强吻生生阶段,那一瞬间,他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
冗长而缠绵的吻并不算激烈,却缱绻难决,素来任由他人摆布的岚痕,在烈锦兮的追逐下本能地有了点回应。
许久,静得只剩下窗外的寒蝉。
岚痕的身子不再颤抖的时候,烈锦兮放开了他。小王爷称得上是温柔的唇触还在唇齿间。
“总算是有点反应了,”烈锦兮舔了舔唇角,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不过反应好小。”
岚痕有些赧然,面上虽然看不出,眼神却不再看向烈锦兮。烈锦兮牵起岚痕的手:“走,睡觉去。”
岚痕点点头,又突然迟疑了:“那文书……”
“明早再说。”
烈锦兮蓦地将岚痕打横抱起,放到床榻里面,然后自己挤进去,将两人裹在一张薄被里。
“挤一挤,睡了。”
“……哦。”
那些文书放着真的没关系吗?岚痕侧目看了看案牍上还剩了大半的文书,一条腿在此时搭在了他的腿上。岚痕转过脸,再看烈锦兮时,对方已经一副睡着了的样子。
岚痕倒是没有什么睡意,外面桌上的灯芯和烛火还燃着,这小王爷只顾自己睡觉,哪里记得这些。床幔子还挂在一边,岚痕被烈锦兮压着,既不能吹灯也不能下帐,平白被光晃得少了几分困意。
他索性盯着烈锦兮看。自从认识这人,他还未曾这样长久地注视过他。
枕边这人生就一副风流相,五官立体如刀裁,也难怪这般纨绔模样;闭阖的双目看不到往日带着点狡黠的点漆似的眸子,却将长长的睫毛看得一清二楚。无论是南夏还是中原汉土,这副容貌绝对算得上是俊美了。
只是看得久了,睡得深沉的烈锦兮眉梢就微微地透出些蹙色,岚痕一边揣度着他究竟做了什么劳累的梦,一边忍不住伸出手指想要抚平皱起的眉梢。
手伸到一半,却放了下来。
我想要干什么?岚痕这样问自己。转目向窗外,窗棂上倒映着屋外高大树木的剪影,在风里暗影绰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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