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客不忘怨 第五章 绝命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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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整件事要从八年前,陈老六第一次去王一家说起。事情的起因是王玲的美貌,而四年前陈可昭被捕则是王家灭门的导火索。当时,第一次见到王玲的陈老六,萌生了将王玲献给陈可昭的邪恶念头。为了让王家乖乖就范,交出王玲,陈老六决定昧下剩下的十两银子,让王家继续饱受饥饿的困扰。
当时,王一的父亲为了讨回儿子用命换来的十两银子,都快把陈老六家的门槛踏平了。最终,王一的父亲被陈老六的花言巧语说动了,同意交出王玲。接下来的事就顺利多了。陈老六先是怂恿王玲,让她为了家族的安危甘愿沦为他人姬妾。再安排一场偶遇,让陈可昭陷入王玲美貌不能自拔。最后便是说服陈庄主,让他给儿子娶个貌美如花的小妾,拴住少庄主那放荡不羁的心。
然而,当王玲以少庄主小妾的身份第一次出现在陈家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陈庄主看上了王玲的美貌,当即宣布取消儿子的婚礼,强行与本该是儿媳的王玲行了周公之礼。
陈庄主如此乱伦之举激怒了儿子陈可昭。他忍无可忍,冲进父亲的洞房大吵大闹,结果被父亲关进了地窖。被放出来后,陈可昭携带巨款、离家出走了。
事情到此便告了一段落。陈庄主抱得美人归,日子过得更加滋润了。王一的父亲也从一介贫民华丽变身,成为了菖州首富的岳丈,日子自然也就好起来了。而一手促成这件事的陈老六,自然更得陈庄主赏识,地位变得比以前更高了。大家皆大欢喜,过了一段安生日子,直到陈可昭带着一帮凶恶之徒重新归来,打破了这宁静的生活。
陈可昭一行人回到陈家庄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一拳打死了庄上最健壮的下人。接下来,陈可昭便堂而皇之的将自己的继母王玲拉到了自己的房间。面对来势汹汹的儿子,陈庄主无以应对,只能躲在房间里瑟瑟发抖。
王玲的身份再一次发生了转变。从之前的小妾变成了儿媳,从之前的继母变成了宠姬。陈可昭很满意,王老头也依然享受着他的荣华富贵。
然而,事情再一次发生了变故。陈可昭因罪被捕,陈家变天了。陈可昭落难,那些平时跟他称兄道弟的江湖人士或逃走,或易主,改投在了陈庄主手下。毕竟这些人都是些有奶便是娘的小人。
至于王老头,幸运的女神终究离他远去了。陈庄主虽然好色,面对被儿子玷污的王玲,他弃如草芥,将她撵回了娘家,全然不顾昔日的夫妻之情。当然,过去赏给王老头的财物,他也都悉数收了回来。
对此,王老头自然心生不满,逢人便诉说陈家的不是,以此来宣泄内心的愤怒。对于陈家来说,家丑不愿外扬,而对于闲来无事喜欢家长里短的村民来说,陈家的事是茶余饭后的好谈资,有兴趣听的人自然大有人在。
这让陈庄主很是苦恼。对此,中途易主改投陈庄主手下的所谓江湖侠客们自告奋勇地站了出来,以报恩的名义替新主解决了这一棘手的难题。他们不知从哪找来了一帮强盗,把当事人王家一族悉数杀害,并一把火把所有的一切烧了个干净。这一切,发生在一个下着瓢泼大雨的夏夜之中。
王一静静地听着。陈老六说完,王一又命陈老六重新叙述了一遍,再次静静地听着。
“再说一遍!”
两次过后,王一又让陈老六从头叙述了一遍。这一次,他刨根问底,细细询问着所有细节,直到三次叙述完全一致,他才善罢甘休。陈老六确实已将他所知道的一切吐了个干净。
王一用手按着自己的太阳穴。虽然他的目光看向了陈老六,但事实上,他已什么也看不见了。愤怒蒙蔽了他的双眼,随之而来的,是无尽的痛苦与悲伤。
妹妹所遭受的凌辱与痛苦,让他心痛难忍,感同身受。几年来,家人所遭受的一切苦难,此刻化为了一把无形的利刃,在他心头划着一道道血痕。他痛苦、怨恨、羞耻,这种感觉,简直比死还难受。刹那间,泪水夺眶而出,而他自己却浑然不知。
陈老六不安地看着王一。王一面无表情,任由两行热泪滑过他的脸颊。架着脖子的利刃,在月光的照射下泛着逼人的杀气,拿着刀的手,此刻正在不停地颤抖着,随时可能要了自己的命。死亡的恐惧让陈老六的身体愈发僵硬。只要王一轻轻一划,他便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自己毕生攒下的家当和本该美好的晚年生活,也都将在此付诸东流了。而王一,有充分的理由这么做。
此刻,王一的眼神中充满了杀气。白色的刀光,在窗外银光的照射下,散发着逼人的寒气,似乎下一秒,就将贯穿他的动脉。他怕极了。
正如所有将死之人一样,过往的一切如滔滔江水般闪过他的脑海。在短暂的回忆了自己的一生后,一个念头瞬间让他清醒。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了?”
穷苦人家卖一两个孩子,是再在平常不过的事了。至于被卖之后是死是生,过怎样的生活,也都全凭天定,没有人会为他们不公的命运抱不平。
王一被卖,却也活着回来了。王玲被卖,也没有像其他女子一样沦落风尘。嫁给富人当妾,是多少农家少女求都求不来的幸运,而王玲却被陈家父子视如掌上明珠,享尽了荣华富贵,还荫及家人,让他们也享受了片刻的富贵。
而他陈老六,正是一手促成这一切最大功臣,王一非但不感谢他,反而要取他性命,这是何道理?想到这里,陈老六不再害怕,而是开始愤愤为自己鸣不平。
这时,王一手中的刀动了一下。陈老六再次战栗了起来,片刻的愤怒也在一瞬间消失殆尽。死亡的恐惧、利刃的威胁,足以在片刻之中磨平人的棱角,折断人的傲骨,让一个惯于发号施令的人像狗一样跪下求饶。
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却没有说出口。他的嘴唇早已干裂,上下连在了一起。脑中更是一片空白,不知想什么,更不知如何做。除了战栗地看着眼前的凶器,他别无他法。
王一开口道。
“陈老六,你有三罪。背弃诺言,昧我银两十锭之罪;卖我姐妹,任其沦为陈家父子玩物之罪;为贼引路,助其杀我全家之罪。”
王一冷冷地悉数他的罪行。这比发火更让陈老六恐惧。王一看似冷静,实则内心充满了杀意。眼下的王一,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不谙世事的毛头小子了,而是久经沙场,杀人无数的可怕之徒。
王一的每一句话,都如阎王爷的判决一般,让陈老六嗅到了死亡的气息。陈老六面色惨白,他想逃,却无能为力,只能像砧板上的肉一般任人宰割。这时,突然有一个念头闪过了他的脑海。
“等,等等……!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挨过漫长的恐惧,陈老六终于找到了希望的曙光。他赶忙开口,抢在王一动手前将这个能救他一命的消息说了出来。
“你妹妹还活着!她被他们带走了!”
他本想以这个消息为筹码,在确保自己性命无忧之后,才将这个消息告诉王一。然而,眼下他没有时间犹豫了。他敢肯定,如果王一在愤怒之下一刀杀了自己,不让自己把话说完,他一定会终生后悔的。而他陈老六,却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了。
“你妹妹被九指龙曾国英带来的强盗带走了。说是要带回去当压寨夫人……所以应该还活着。”
“九指龙曾国英……?”
“是少庄主带来的人。当时,少庄主带回了五个人,这五个人来头不小,江湖人称劳山三虎和黄河双龙。少庄主被抓后,劳山三虎虽然走了,但黄河双龙却留了下来。而曾国英就是大龙,另一个则是独角龙宋远道……!”
“原来如此……!”
王一点了点头。方才还因痛苦和悲伤深感绝望的王一,如今找到了一丝生命的意义。在南蛮的漫漫岁月,是家人给了他活下去希望与动力。然而一夕之间,满门惨死,让王一再一次陷入了无尽的绝望之中,他不知道他的生命还有什么意义。直到现在,他终于找到了活下去的理由,那就是救出妹妹,报仇雪恨。
“我要救出妹妹,手刃仇人!”
王一若有所思地看着陈老六。这时的王一,内心中充满了仇恨。他恨陈家庄,恨他们杀了自己全家,侮辱了自己的妹妹,恨他们骗了自己。血债血偿,不杀了他们,王一誓不罢休!
王一缓缓拿起了刀。陈老六瞪大了双眼看着他,死亡的恐惧,骇得他浑身颤抖。他勉强张开双唇,哀求道。
“你要杀我?看在我把你妹妹的事告诉你的份上,求你饶了我吧…求求你!”
陈老六哀求着,连滚带爬到了床边,想要从床底拿出什么。他使出浑身解数,但已然脱臼的胳膊却怎么也不听使唤。陈老六绝望地看着王一,道。
“这里,这里有钱。要拿多少随你便,只求你放我一马!”
王一飞起一脚,朝陈老六的下巴踹了过去,一脚将他踢倒在床边。王一走了过去,用脚踩着他的脸,陈老六喘着粗气,发出了痛苦的呻吟声。
王一陷入了犹豫之中。他虽不是第一次杀人,但却从未在战场以外的地方杀过人。在战场上杀人,是为执行命令,是为自保,而现在,如果他一刀下去,他便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杀人犯了。
王一闭上眼睛,加大了脚下的力度。
“呃啊啊啊-!”
陈老六的惨叫色响彻天空,足以惊动他人。但他那被踩得粉碎的下巴,怕是有一段时间说不出话来了。对于王一来说,这就够了。
王一转身离开,走出了房间。这时,一个丫鬟揉着疲惫的双眼朝他走了过来。她必是听到了陈老六的惨叫声前来一探究竟的。他推开她,翻墙逃离,身后,传来了凄厉的惨叫声。
王一在旷野上拼命奔跑。黎明将至,月亮正缓缓落下西山,加剧了这旷野的黑暗。然而,王一自小便在这旷野上玩耍,对此了如指掌,无尽的黑暗也无法阻挡他复仇的脚步。
然而,当王一到达陈家庄,翻墙而入后,才发现里面已布下了天罗地网。
黑天。
黎明时分,是一天当中最黑暗的时刻。此时的陈家庄,亦是如此。王一翻身跃入陈家大院,弯腰想要查看周围的情况。突然,火光四射,亮如白昼。顷刻间,王一被手持火把的家丁围了个水泄不通。
火把有十二支,包围他的人,自然比这要多。人群中间站着的,是一个体格健壮的男人。透过火光,王一认出了这个人,他便是陈家庄的庄主,陈可昭的父亲。
陈庄主走上前来,大声呵斥道。
“臭小子,你当我不认识你吗?你既从兵营逃了出来,就该好好珍惜你的小命。谁知你竟不识好歹,四处诋毁陈家庄的名声。如今更是胆大包天,夜闯陈家庄欲行不轨,今日不杀你,难解我心头之恨。”
陈庄主气场强大,不怒自威。如此派头,普通的农民是怎么装也装不出来的。王一想到了自己的父亲,那个一生卑躬屈膝,最后却死得不明不白的父亲,顿时变得怒火中烧。换做以前的王一,定会被眼前的架势吓得腰都直不起来。而如今,这个曾经令他胆寒的声音,却不断刺激着他内心仇恨的火焰。这一次,他不会再退缩了。王一的眼珠不停地转动着,尽量看向暗处,一是为了让眼睛适应火光,二来则是佯装胆怯,让敌人放松警惕。至于敌人是否因为他的这个举动而放松了警惕,王一不得而知,但第一个目的,他还是达到了。
王一拔出佩刀,准备迎战。刀刃在火光的照射下泛着青光。王一手握刀柄,眼观八方,准备随时给敌人致命的一击。顿时,陈家大院杀气腾腾,一场血雨腥风呼之欲来。
然而这一切,陈家庄的人却没有察觉出来。毕竟,如此杀机,只有亲临战场浴血拼搏过的人才能感受得到。在他们眼里,王一不过是在故弄玄虚罢了。在场的人,至少一半认识王一,而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比王一大。
当他们留着胡须,在村里花天酒地,鸡鸣狗盗之时,王一还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在这民风彪悍的菖州,没有点真功夫,是进不了这陈家大院当护院卫士的。如此,他们自热不会把王一放在眼里,王一那点三脚猫功夫,在这恶名昭彰的陈家庄,不过是班门弄斧罢了。终于,在一阵嘲笑声过后,他们提起手中的兵器,渐渐缩小了包围圈。他们一手拿着刀、铁锹、三叉戟和鬼头刀等兵刃;一手举着火把,缓缓向王一逼近。
虽说举着火把不利于战斗,但他们却不得不这样做。看不见敌人,又怎能置敌人于死地呢?但王一可以。在战火纷飞的南蛮之地,王一作为一名士兵,接受了系统的军事训练。因此,虽无武功傍身,对付普通的小卒,他还是绰绰有余的。而眼前这些连战斗是何物都不知道的乌合之众,自然更不在话下。
今日一战,胜负取决于王一如何在瓦解敌人攻势的同时,维持自己的战斗方式与节奏。他要用行动告诉他们,打群架的方式已经行不通了。只要王一能打乱对方的节奏,让他们按自己的节奏出手,他就能稳操胜券了。王一暗下决心,今天一定要打得他们屁滚尿流,跪地求饶。
冲在最前面的家丁手持鬼头刀,撩了撩头发,冲王一露出了鄙夷的笑容。他就是臭名昭著的“疯狗卢家”。此人性情残暴,刚过八岁就开始杀人,眼上的刀疤见证了他种种的恶行。
虽说年过三十之后收敛了不少,但眼神里依然充满了杀气。他曾自豪的说过,当今世上,还没有人敢与他四目对视。王一在他眼里,不过是一脚就能踩死的蚂蚁。
疯狗卢家也算是身经百战,自然知道打斗,靠的不是蛮力或武器,而是气势。只要气势尚在,受再大的伤也不会受其影响。相反,一旦输了气势,便会一溃千里,如砧板上的肉一般任人宰割了。
疯狗卢家发现了王一眼中的杀气。他知道,拥有这种眼神的人,必然不好对付。然而,毕竟寡不敌众,仗着人多势众,疯狗卢家放松了警惕。
虽然疯狗卢家很想亲自将他拿下,但身为老大,当着一帮手下的面,他不能冒然出头。否则,折了手下的士气不说,以后再有这种事,就必须由他出手了。因此,疯狗卢家按捺住了内心的冲动,挥手示意手下进攻。他相信,自己手底下这帮人,几下就能将王一处理干净。
然而,事情却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接到进攻的指示后,手下人蜂拥而至,围着王一冲了上去,却在阵阵哀嚎中一个个倒下,最后只剩王一手持沾血的尖刀矗立在人群之中。
一开始,王一就知道,就算挨打,也要一个个取了他们的性命。目标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要当着众人的面,杀死一个人,以此达到杀鸡儆猴的目的。面对众人的进攻,王一不能闪躲,他必须正面迎敌,才能找到杀死敌人的机会。
当时,一个壮丁手持铁锹冲了过了。然而,他却不是王一寻找的目标。王一将目光锁定在了另一个手持三叉戟的壮丁身上。毕竟,比起铁锹,三叉戟的威胁是致命的。
王一侧身朝手持铁锹的壮丁冲了过去,用肩膀轻轻擦过了对方。王一此举大大超乎对方的预料,腾空而下的铁锹也就自然没能击中目标,擦着王一的背闪了过去。而王一却趁势用肩膀顶住了他的前胸。
“呃-!”
壮丁应声向后退了几步。王一没有理会他,而是借着撞在壮丁身上产生的弹力,猛然转身,朝着手持三叉戟的壮丁扑了过去。王一的目标,一开始就是他。
三叉戟是一种酷似渔叉的长柄兵器,种类繁多。其中,柄长五尺的称为叉,长度超过两丈的称为钯或镗。对付这种兵器,需要一定的技巧。通常情况下,持此兵器者,都是左手握住长柄中央,右手握住距长柄中心一丈远的地方刺向敌人。这一击虽致命,但也有其弱点。
如果能一击致命,自然也就没了后顾之忧,但若被对方躲了过去,进而向持戟者逼近,危险也就随之而来了。那时,持戟者只能先后退一步,在保证安全距离后再图攻击,或者挥戟横扫敌人。除此,便也别无他法了。人体的结构和过长枪身决定了三叉戟难以像刀或剑一般让人运用自如,适时做出合理的判断。
这个道理,王一自然明白。而眼前的壮丁,也不可能接受过正确使用三叉戟的训练。王一决定利用这个弱点进行反击。壮丁持戟迎面扑来,王一向右一闪,迅速向前迈了三步,缩短了与壮汉的距离,挥刀砍断了他的右臂,血花顺着伤口喷涌而出。
“叮”的一声,三叉戟应声落地。而那断臂,依然紧紧握着兵器没有松手。壮丁愣了一下,过了良久才反应过来,抱着伤口在地上打滚,发出了惨绝人寰的哀鸣。这一幕,让其他壮丁停下了进攻的脚步。显然,他们被眼前的惨状吓住了。人群中,王一将沾满鲜血的利刃伸向了陈庄主,全然没有理会一旁疼得死去活来的壮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