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指间殆尽(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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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光渐尽,炎夏初至。
暑气微醺。
这繁华街景日复一日,就连尘缘道中也是可疑的热闹。
“掌柜的,下这儿!”
“不对。下这儿才对,马上连成五个了。”
“如此就输了,还是下这边!”
今日,左右无事,尚大掌柜找出多年未动的棋具,准备和斐账房一决高下。
有道是浮生半日闲,快哉快哉。
可凡事到最后,结果总是大相径庭。
尚青被两只聒噪的鬼扰得身心俱疲,捉了两只鬼,往棋桌上一按,喝到:“不是所有的黑白子都是五子棋!”一指棋盘,“你就是连成五十个在围棋这儿也胜不了!”
二鬼恍然大悟。
斐耀抬手按了按眉心,唉。
“尘埃难惹,缘梦堪还?”
放下这边的吵闹不提,此时尘缘道门外传来一道声音。屋内的几人回头一看,店外站的人穿着考究,很有几分书卷气,眉眼虽不惊艳,却是耐看。
这书生正看着门前那副对联,歪头细品,“好对好对。”
尚青在店中点头,心道,那是自然。
一旁的崇隐盯着那书生看了看,觉得眼熟,“哎哎,有没有觉得这人很是眼熟?”
季寒生见崇隐糊里糊涂,觉得好笑:“你记不记得前几日对弈比试,这人连胜三把,赢了黄金,夺了棋圣称号。”
尚青和斐耀吃惊不已。
“啊,想起来了,”说罢皱皱鼻子,瞄了一眼正听他讲话的二人,不屑道:“他们二人居然不知,当真孤陋寡闻。”
季寒生赶忙捂住崇隐的嘴。
季寒生这动作是开玩笑,但心中始终有些疑惑,好奇这二人身份,稍微有些忌惮,但话虽如此,崇隐是这二人救得,有些恩是要报的。
书生进到店里,四处走四处瞧,最后目光落在刚刚的棋盘上,抬眼看了看二人,笑道:“二位也是爱棋之人?”
二人不答,尚青问道:“可是有事?”
书生言语从容,略施一礼,道:“是我唐突,小生唐落闲,见门外那副对联不落俗套,想必掌柜的也应是性情中人,这才来一睹风采。”
斐耀听完把脸别过去,忍笑。
尚青被这一番夸赞也弄得有几分尴尬,摇了摇头,道:“唐公子言重了。”
唐落闲倒是没听出什么,瞄了眼门口的算命幡,一笑:“今日得空,不如掌柜的帮我算上一卦?”
一个鼓囊囊的钱袋被扔在桌子上。
尚青愣了愣,不过马上回神,欣然收了钱袋,在唐落闲对面坐下,问道:“不知唐公子想算什么?”
唐落闲轻笑,道:“我想算个日子。”
尚青挑唇,“哦?良辰吉日?”
唐落闲听了止不住的笑,从怀中掏出个一枚围棋黑子,放在桌上,道:“我想算算我何时能等到我的至交。”
尚青点点头,拿了纸笔,道:“生辰八字。”
唐落闲苦笑,道:“不知。”
尚青皱皱眉,又道:“姓名。”
不料,唐落闲还是道:“不知。”
这回,一旁的斐耀也抬头看了这唐落闲两眼。
尚青拧着眉头,刚要开口,就听从刚才起默不作声的崇隐出言提醒:“掌柜的,咱可是收了钱的。”
季寒生默默点头。
尚青被噎住,只得平了火气,对唐落闲道:“既是至交,为何一问三不知?”
唐落闲敛了笑,深吸口气,道:“他从未跟我说过,每次他来,只对弈切磋,饮酒作赋,尽兴不已,我便觉得我们二人十分熟悉,可他走后,才发觉对他竟是一无所知。本想着下次来时一定问清,可不知怎的,下回还是记不得。”
斐耀此时已走到桌前,挤到尚青边上坐下,道:“仔细说说。”
尚青不满的瞪了斐耀一眼。
斐耀转头,无视之。
唐落闲闭目沉思,良久才道:“那是很久之前了。”
月落长亭,得影一人,必是遇了人间失意事。
唐落闲科举不中,以酒消愁,喝的半醉。
独自蹉跎时,就连对面多了一人也不自知。
“功名利禄,过眼而已。”
朦胧间,近前突然传来声音,唐落闲不解的抬眼看去。对面多了一人,翩翩白衣,外又披了件黑衫,不显轻浮,眉目温润柔和,叫唐落闲移不开眼。
对面的人笑了笑,嗓音清朗,“兄台不过徒寻苦恼,在我看来,人生当自风流。”
不过这风流二字,谈何容易。
唐落闲手中的酒杯被夺下,片刻,杯中多了清水。
可唐落闲此时已沉沉睡去。
翌日,唐落闲醒来,仍在亭中,男子已不知去向,只有杯中的清水,证实着昨晚不是梦。
唐落闲想到这儿,轻笑着,如今他还记得那句当自风流。
尚青靠在斐耀身上,不经心道:“后来。”
唐落闲看了看尚青,“别说,你和他还真有些像。”
一旁的斐耀脸色冷了几度。
唐落闲毫无察觉,继续道:“第二天我又去了那里。”
月凉如旧,长亭依然,只是唐落闲心里却是莫名期待。
可是月色渐明,也不见那人到来。
唐落闲脸上不显,可心中失落,斟酒酌饮,一盏接着一盏。
“酒不醉人人自醉,唐兄可是又有烦心事?”
听到这声音,唐落闲举杯的手一顿。来人还是慢慢落座,白衣似雪,黑衫如墨,手中还托着副棋。
唐落闲看了看这副围棋,心中微动,觉得熟悉不已。
黑白二子,其色分明。
棋如人,干净,无瑕。
见唐落闲盯着这棋子,便笑道:“唐兄可有见教?不如你我切磋一番?”
唐落闲没有回答,而是问道:“不知兄台…”
贵姓二字还未出口,这人仿佛就已知晓,嗤笑一声:“你愿意如何叫我。”
唐落闲不多想,脑中闪出二字,脱口而出:“无尘。”
“那我便叫无尘。”
无尘将棋盘放好,黑子推给唐落闲。
唐落闲也没推辞,一切都顺理成章。几子下去才觉出无尘棋艺了得,心下佩服。
秋风浸人,叶落无声。
白子被轻轻放下,纤长的手指敛了一边的黑子。
无尘抬头,望着唐落闲,嘴角微翘,眼中透着得意。
唐落闲显出几分挫败,淡淡道:“在下输了。”
无尘但笑不语。
自此,无尘傍晚就来与唐落闲下棋,唐落闲棋艺倒是突飞猛进。
月余,日日如此。
“可最近,我再没见过他。”唐落闲将那枚黑子握在手中。
尚青点头,倒了杯茶,递给唐落闲。
唐落闲将棋子放下,接过茶杯,又道:“我担心他出了事,却又无能为力。”
桌子上落了些灰尘,斐耀抬手拂了两下,“明日再来吧,打烊了。”
唐落闲怔了一下,刚要开口,就见尚青一摆手,“明日早些来。”
唐落闲只得告辞。
尚青见唐落闲走远,摇了摇头,还念叨:“多事之秋,多事之秋。”
斐耀听着,笑了两声,拽过尚青,道:“现在可是刚刚立夏,而且…。。”
尚青不可否认,斐耀笑起来很是好看,见他话才说一半,便凑过去,却听斐耀在耳边道:“而且,谁让你收钱那么快。”
斐耀说完,摊开手,躺在手心的,正是刚刚那枚黑子。
“既然知道他想见你,为何不见。”
“他不需要而已。”
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崇隐四处看。季寒生一边调侃道:“都做了鬼,胆子还这么小。”
崇隐闻言,窜到季寒生身上,抱住,惊到:“这棋子怎么成精了?”
季寒生看了他一眼,淡然道:“那你是怎么能做鬼的。”
黑子渐渐化成一位男子,黑衫白衣,眉目温和,与尚青真是有些相似。
不过,尚青和斐耀却是没在意这些,二人脸上都闪过一丝讶异。
一旁的崇隐见二人脸色有异,对着季寒生眨眨眼,刚悄声道:“怎么回事,莫不是旧识?”就被季寒生一把捂住嘴。
二人没理会一旁的两只鬼,而是盯着那男子。斐耀默然,尚青却忍不住道:“怎么是你?”
无尘看了看二人,漾起笑容:“奈何一别,当真是好久不见。”
尚青对季寒生扬了扬下巴,季寒生点头,拉着崇隐退出门去。
无尘对着二人若有所思,道:“彼岸花,花不见叶,叶不见花,你二人倒是有趣,我在奈何桥旁多年,可是有幸见了那次奇景。”
“你在奈何桥旁近千年,就是为了寻他?”尚青反问,对他刚才的话置若罔闻。
无尘笑了一声,算是默认。
“为何说他不需要你。”沉默许久的斐耀出声问道。
“千年来,我寻了他九世,可这一世,他想将这副棋转手卖掉。前几世,他隐士而居,我便随他隐世,这一世,他愿享富贵,我便助他得了棋圣,一世荣华。”无尘道。
“为何寻他九世?”
“好马当遇伯乐,人世难逢知己。我当他做知己,可这一世,不再是。”无尘眼中似一潭死水,再无波澜。
帷帐中,暖意未散。
斐耀起身,回头看着身边的尚青,睡得正沉。
静静看着,眼中怜爱犹在,嘴角却扯出一抹苦笑,轻轻下床,开门离去,转身便潜入夜色。
这边,本应睡得正沉的尚青,缓缓睁眼,眼中一片清明。
是夜,寒蝉凄切,长亭送晚。
一人的夜太显寂寥。无尘坐在亭中石椅上,灿然长空下,凡尘之大,却了无归处。
“想问什么就问吧。”无尘背对着来人,开口。
来者一身紫衣,似要隐入深沉夜色。
“当年,发生何事?”
无尘漠然轻笑,“这,我可不敢说,如果说了,怕是我要命不久矣。我只能告诉你,当年,彼岸花,花叶同放,游魂无路,冤鬼齐哭,地府大乱。”
等了良久,也不见动静,无尘回头看去,夜色中,看不太真切。
斐耀停顿许久,才道:“尚青可知道?”
“他一直知道,而你,”回头看向斐耀,“原来也知道。”
斐耀猛地皱眉。
“可我还是要提醒你,有些事,难得糊涂。”无尘缓缓开口,最后声音俞小,埋入夜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