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青喊了一声，斐耀已经追出去了，赵武不明所以，只是见子娟又倒在床上，也急忙跟上。
    三魂飘得速度越来越快，二人追出村口时，那一团雾气已经飘进山林。
    山路崎岖，二人停下脚步。
    尚青望着那山中，问道：“你可知道那山中是什么？”
    斐耀不可见的点点头，“能猜到，名中带沧字，多半为龙族，而且龙族多爱以泉碧陪葬，所以这山里应是个葬龙族元神的地方，但为何在山中就不得而知了。”
    “也不知为何要这凡人为妻。”尚青纳闷，“罢了，走吧。”说完，抓住斐耀的手。
    等了片刻，没有动静。抬眼看斐耀正好笑的看着自己，便赖皮道：“赶路太累。”
    斐耀听罢，笑了两声，揽了尚青的腰，凑到尚青耳边，声音微哑，道：“是昨晚太累吧？”
    不及尚青回答，就已揽着尚青闪进山中。
    一路上，尚大掌柜的只觉耳边风声凛冽。当斐耀在深山中一处石门前停下，那子娟的三魂才缓缓隐进门中。
    石门上满是藤木，刻着龙之九子，古朴厚重，气势磅礴。九只神兽藏云隐雾，栩栩如生。
    只是这石门边上裂隙，前面垒着几块很不搭调的碎石，明显看出是被外力打碎的。
    尚青盯着那碎石看了许久。
    斐耀将石门推开，石门吱吱作响。二人进入其中，石洞中灯火通明，通路两旁嵌着龙头蜡台，火光从龙嘴现出，似祥龙纳珠。
    石墙上画着自混沌初开，生灵俱无，直到龙族壮大，可兴云作雨，一方为霸之时。作画考究，画中之物不怒自威。
    看得尚青啧啧称奇，拽了拽斐耀，道：“你我二人这算不算私闯他人宅府？”
    斐耀扶额。
    二人继续向前，不远处有一与之前相同的石门。
    斐耀对尚青做了个眼色，尚青点点头。
    斐耀上前，在门口站定，抬手片刻，猛地一退，门陡然大开。
    二人急忙向两边躲去，刚刚站稳，门内就射出三个泛着寒光的尖刺。
    二人对视，不禁感叹，好险。
    向里看去，石门内明显昏暗，只有四周几处烛火。
    门内地方不大，周围墙上布满壁画，风格绮丽诡谲，二人看了看，多是龙族渡劫的大概，这才明白，原来这是龙族用来渡劫的灵地。
    石室中间有个水晶棺，看不清棺内，外壁被周围的烛光照的映出幽幽的冷光。
    二人粗略一看，水晶棺外围少说有三层结界，正看着，突然听到周围似乎有些响动。
    发出响动的，正是刚刚隐进门中的子娟，三魂已化为人形，此时子娟正坐在水晶棺旁的空地上。
    尚青唤了子娟两声，却没有任何回应，刚想走近，就被斐耀拦住，“你看。”
    尚青见斐耀略显严肃，这才仔细看坐在地上的子娟，虽然还是一身粗布衣裙，但神态却俨然是大户人家，温和端庄，看这样子，似乎是正在轻整罗裙，对镜梳妆，嘴角微翘。
    “这……”尚青惊疑，皱眉不解。
    “何人！竟敢擅闯！”水晶棺里传出一声断喝，着实把尚青惊了一跳，二人回头，斐耀下意识将尚青拦在身后。
    紧接着，从棺后走出一个男子，一身黛蓝长衫，银白色长发低束，相貌俊朗，本是一身文气打扮，却因着龙族血统显出些霸气。
    男子正站在棺边，剑眉微蹵，不悦的看向二人。
    尚青似想到什么，忽略了男子脸上的怒气，轻笑两声：“龙族将军赵沧弦？”走了两步，晃悠到斐耀身边，“得罪得罪，在下尚青，尘缘道掌柜。”
    赵沧弦打量尚青许久，待目光扫向斐耀时，脸色微变，哼了一声，“我道是谁，这幽冥了不得，生意都做到凡间来了。不过我这里没你们的生意，请回吧。”
    尚青将他脸上变幻看的一清二楚，从袖中取出那枚泉碧，颠了颠，“可认得？”见赵沧弦茫然，接着道：“赵武给了我二人作为酬劳，来唤回他妻子。”说罢，还看了一眼在一旁自得其乐的子娟。
    赵沧弦脸色瞬变，带上一丝狠厉，“这凡人出尔反尔，当初我给他金银财宝，换了子娟，如今，我为何还他！”
    二人讶异。尚青转头征询斐耀的意见，斐耀摇头。
    良久，尚青叹气，道：“这，只关生意，与我二人无关。”
    赵沧弦瞬间怒不可遏，石室中尘砾飞洒，灵气不稳，惹得二人心烦意乱。
    而子娟已然受不住，费力喘息，呻吟不止。
    赵沧弦看子娟难耐，稍稍冷静，眼神却冷若冰霜，与二人怒目相对。
    斐耀回以同样的眼神，锋利深黯，嘴上却说得轻巧：“元神下界，又有几分胜算，徒劳而已。”
    赵沧弦默然不语。
    一时之间，石室里只剩子娟急促的喘息。
    “不论如何，只求你们别让子娟再过原来的生活。”
    龙族高傲好战，低眉退让，实在令二人意外。
    尚青打破寂静：“你为何要娶凡人为妻？”
    赵沧弦一怔，眼神凄寂，“我何时娶她了。”纤长的手指在水晶棺上轻点，细细回忆。
    十五六年前，正值夏夜，雷雨交加，淅沥滂沱。
    赵沧弦在石室中冥想调息，若今晚顺利，渡劫之后便可返回天界。但就在赵沧弦等最后一道天雷时，突然发觉，石室中灵气渐弱。
    如果灵气太弱，禁不住这一道天雷，恐怕他今晚就会落得个元神骤散，粉身碎骨的下场。
    想到这里，赵沧弦不敢耽搁，急忙走向外查看。
    果然，赵沧弦发现石门底下有个裂缝，灵气正外泄。赵沧弦此时是束手无策，他以元神下凡，根本出不了这石门。
    此时，赵沧弦不免有些沮丧，以灵气外泄的速度，恐怕抗衡不了这最后一道天雷。
    时间流逝，就在赵沧弦有些心灰意冷时，却发现从缝隙处洒进来的月光正一点一点变少，灵气流失的速度越来越慢。赵沧弦连忙将石门拉开一道小缝，见大雨中，有一瘦小的身影，正在费力的用大石块挡住那道缝隙。
    这一抹身影就是那晚在山中迷路的子娟。
    赵沧弦深知，若没有当时那几块石头，这劫肯定是过不去了。
    本想在渡完劫之后就立刻回到天界，但看着睡在门前的瘦小身影，莫名不忍。略微犹豫后，就将子娟的魂引进石室中，化出子娟从未见过的小食玩物，向她道谢。
    许是在天界太久，一番笑闹后，赵沧弦觉得这只见过一面还不满十岁的凡人女孩十分可爱，难以忘却。
    若是就此返回天界，怕是以后来凡间的时候少之又少，稍作考虑后，赵沧弦便派人传信回去，说凡间有事耽搁，要过些时日再回去。其实是想再看看这救了自己的女孩。
    而子娟一直以为那门后是供奉山神的地方，便经常来这里供奉许愿。
    直到几年前的一天，赵沧弦见子娟在石门前哭泣，哭诉着自己的丈夫赵武整日寻欢作乐，出入烟柳之地，散尽钱财，还对自己动辄打骂不休。
    那时，赵沧弦便觉得自己心中隐隐作痛，在石门内看见子娟手腕的淤青，更是平添怒意。
    “所以你就用财宝跟赵武换了她？”尚青打断赵沧弦的回忆，问道。
    赵沧弦点头，“因我元神出不了这石室，所以便派人给了赵武财宝，让他拿了财宝之后在子娟睡着的时候不用管她。但毕竟是凡人，所以待她醒了之后，给她些饭食便可，若做不到，就再没有钱财。”说罢，脸上现出怒意，“我上次派人给他送去泉碧，他却出尔反尔，言而无信！”
    二人想到之前赵武的态度，都明白了，估计是这赵武不知这泉碧珍贵，心生后悔，想把妻子再夺回去。
    尚青听到这里不禁纳闷，看了看这四面石壁，问道：“你将她引到这里，她就从未有过疑问吗？”
    赵沧弦沉默片刻，答道：“生之所向，心之所想，眼中所见。”
    二人听罢，都了然点头，这子娟在这儿过得应该就是她最向往的生活。
    在子娟眼中，这里不是四面石墙，烛火幽冷，也许有个江南小院，院中粉荷微雨，鱼戏浅塘，塘边是自己和自己深爱的人，垂暮白头。
    二人见赵沧弦眸光微黯，似在斟酌，最终还是开口：“我想请二位帮我个忙”说着，指了指石墙边的一袋钱财，“我想用这些换赵武对子娟的一纸休书。”
    尚青微怔，看向斐耀，斐耀望了眼一边的子娟，不知在做什么。
    “好。”尚青答道，却又忍不住开口，“可她毕竟是凡人。”
    赵沧弦走到子娟身边，慢慢蹲下，将子娟有些凌乱的发丝抚顺，轻声道：“凡人一世短暂，于她于我都不是耽误。她既然于世不幸，遇人不淑，这尘世亏欠她的，由我还她便是。”
    赵沧弦轻柔的动作，惹得子娟一阵轻笑。
    浮生得幸无乐事，岂入南柯共浮生。
    二人不语，缓缓退出石室。
    回到村中，二人将那袋金银向赵武换了一纸休书。
    赵武虽有犹豫，但脸上却是掩不住的笑意，实在恶心。
    离开时，尚青不由得叹了口气。
    斐耀抬手，轻轻摸了摸尚青的脸，“回神了。”
    尚青拍开斐耀的手，失笑，“走吧。”
    杳然浮生，飞花潜泥，落叶寻根，又几人如愿人生似梦，梦醒南柯，醉里不道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