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集 012/【现代】《编号4074虚拟实验室·卧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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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43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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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胆战心惊的巨大枪声在我耳旁炸响,紧随其后的便是眼前的漆黑,像无尽的深渊般在召唤着我,我心为所动,脚下却似有枷锁束缚而难以开迈。那个人,那个人在等我,我想要去见他,我迫不及待想要见他。我费尽气力也无法挣脱枷锁。汗水顺着发丝滴落脸颊,又沿着脸颊流淌进衣领。我大口大口喘着气,稀薄的空气令我窒息。痛苦,或许是因为大脑缺氧而致的头疼欲裂,又或许是因为…
我惶然睁开眼时,苟绦正在替我用纸巾抹去额头的汗。她让我不要乱动,并示意与我们隔着一道玻璃门的另一房间里的其他助手们切断了我与虚拟实验室的联系。
“又失败了。”我对她说。但显然这個结果她是知道的,她像前几回一样微笑着试图用语言安抚我的沮丧。
“稍后我会将所有的费用一并打入你们账户。”等她摘取下吸附在我额头的感触器后,我起身离开了皮质沙发椅。“我知道这不是编号4074的问题。”
苟绦眉头紧锁沉默了许久,担忧的表情一度让我认为她就是一个真正的人。
科研所的气氛无比沉抑,长时间待下去我担心自己真会窒息。我抓起搭挂在衣架上的外套披穿上身,冲她礼貌性点了下头。“谢谢你这阵子以来的帮助,并请替我向游教授也道声谢。”
就在我要出门时,我听到她用很轻很轻的声音问了句“你当真决定放弃?”
“这不是编号4074的问题,我信任它。”我重复解释道。“是的,我不再执着于见他了。”
我勉强笑了笑,离开了房间。
子午大道与翰林路交汇处的地下通道里依旧人潮暗涌。我被人流簇拥着从通道的一个端口挤至另一个端口,脚下的每一步都走得不轻松,同样沉重的还有我的心情。心情这个词啊,很微妙。人们总希望能用语言将它完整无缺的表述出来为他人所知。其实呢…
——在你说出第一个字的时候,它已经不再是你原本想要表达的心情了。很拗口对不对。所以说语言并不完美,或者说,它不尽然完美。
“完美…”我点燃一支烟,站在公交站牌下凝望着对面崭新的大楼。那幢楼投入使用也不过是近一两年的事情,可“虚拟实验室”给我的感觉却有几十年之久,并在潜意识里我甚至认为它一直就在那里,像寄生虫一般的寄居在那幢楼,哦不,是那块空间里。
寄生虫,令人作呕的物种。天呐,我都在乱想些什么。我深吸了口烟,掐灭烟蒂丢进垃圾桶后上了103路公交车。选了处靠窗的位置,将脑袋枕在了车窗上。窗外的灯红酒绿忽闪而过,仿佛混杂了各色涂料的大染缸,搅拌,搅拌,在不断的搅拌中渐渐失去了它的真实。
与我而言的这个世界,还有什么是真实的呢?
我看着倒映车窗的面孔,笑的多么悲凉,多么阴郁。他是不会露出这样的笑容的,从来不会。可这张脸现在覆盖在我的躯体上,而我自己的脸已跟随着他不知葬身何处了…
五年前,我还只是X市某帮里一个不起眼的小喽啰。在一次交易中,我们遭遇到缉毒警的埋伏,被围堵在了交易地点附近的一个废弃的生产车间。陈旧的机器堆积易于隐蔽,也易于逃跑。我们像老鼠般四处逃窜,却如何也无法逃窜出重围。在几个弟兄为保护货物而身受重伤之后,老大厌倦了与缉毒警周旋的“猫鼠游戏”,便命我们做诱饵以掩护他寻找出口逃命。可惜他没跑出几步,被对方帮派的老大一枪击中了心脏,当场毙命。目睹全程的我吓傻了。就在我盯着老大的尸体出神时,一颗子弹几乎贴着我鼻尖掠过。
“发什么愣!”他举着枪,一边警惕观察着周围,一边快速退步到我身侧,确保安全后蹲在了我旁边。“新手?”
“嗯,第一次跟老大跑生意。”我如实回道。
“左手边一直走,右拐是门。动作快点!”他收起枪,猫着身子往左手边方向跑去。
我迟疑了片刻,起身准备追上他。
突然身后一声枪响,下一秒我脚边的碎石堆就炸开了花。我还未来得及反应,又听一声。子弹打落了了缉毒警手中的枪,那个年轻小伙捂着淌血的胳膊痛苦不已。同时,他拎起我衣领,将我拖拽出了废弃的生产车间。
他救了我的命,在一个让我不知所措的情况下。
“我叫荆辙,以后你就跟着我吧。”
我成了他的手下。而我的其他同伴,不是被缉毒警抓捕,就是命丧黄泉,总之没有一个逃出来的。
随后的半个多月里各个帮派都警惕安分了不少。毕竟那是场计划缜密的交易,受阻失败,损失惨重,却没有人能解释得通哪里走露了风声。
他对此不以为意,只是在有人谈论起这事时竖耳旁听上一两句,也从不发表自己的看法。事实上,只要他说话,也几乎没人敢开口反驳。
因为他是荆辙,是黑帮人人闻风丧胆的“惊蛰”。
他教我打枪,教我擒拿术。他虽温和,却也刻板苛刻。他每一个动作都力求完美,尽管他常把“不尽完美”挂在嘴边。
“实战中若稍有差池,你可就小命不保了。”他每回说这句话时脸上的笑容都无比灿烂。我甚至一度以为他更希望看到我出点差错好一命呜呼了。
“我不是紧跟着你…”
“打住打住,”他说话的同时,一只手也捂上了我的嘴,“我可不保护累赘。”
他的指间弥散着浓郁的烟草味。
“嘁,连小弟都不保护,你这老大当的可真差劲。”
“喂,你讲点道理好不好。我可整整小你四岁,你让一个比你小的人保护你,你也好意思。”他点燃一支烟,猛吸一口扭头吐在了我脸上。“没点出息。”
“什么?”
“是男人,就得会抽烟。”他特臭屁说道,取下叼在嘴里的烟反塞进了我嘴中。濡湿的烟蒂抵在我的舌尖,我不习惯咬了住,学他也深吸了口。一股烟猛冲喉咙,我被呛得面红耳赤眼泪直流。他乐不可支,将烟重新叼进了嘴里。
“我听他们说…咳…“惊蛰”是个恐怖的男人。”
“还好吧。”他漫不经心。“就是人长得帅了些,办事能力强了些。”
“有这么厚颜无耻夸自己的吗?”
“好像没有。要不,你夸夸我?小弟夸大哥,天经地义。”他笑的像个孩子,特别傻特别傻的那种。
闲暇时的他豁达爽朗,完全就是个大男孩。一件工字背心,一条黑色运动裤,一个完美的三步上篮,惹得周遭同龄人喝彩声连连,丝毫让人无法将他与他的身份联系在一起。
“帅不?”他得意洋洋。
“半斤八两吧,我高中时期的水平。”
他对我的评价并不满意,虽然嘴上没说,脸却气鼓鼓的。
我喜欢看他流露出不甘的表情,是不被认可的委屈。因为每逢这时,仅仅只是一颗糖都可以将他重新哄开心。我喜欢他眼中还带着泪的笑的模样,我痴迷这种他因我而起,为我而笑的感觉。等我意识到我满怀了如何捉弄他的心思之后,我发现我已经无可救药的爱上了他。
我藏掖着自己的感情,藏掖着,藏掖着,越陷越深,无法自拔。
两年前的交易中,我们再一次被缉毒警围困。他为保护我能安全从地下车库唯一的出口逃生,身上连中数枪,血流不止。迫不得已,我摁下了炸药的启动器——我们提前将炸药藏在车库的隐蔽处以防万一——趁着混乱,抱他逃离了地下车库。
“别…别怕…我这就带你去找医生…”
“笨蛋!”他揪紧我衣领,好似怒不可言。
“我知道不能去医院…诊所…私人诊所…”
“笨蛋!笨蛋!!”他重复骂道。“你炸了货物,BOSS饶不了你!就算逃出来又有什么用!”
“救你…”我停下脚步,愣愣看着他。“我想救你…”我冲他吼道,“我只想要救你!我要你活着!!我爱你啊!!!”
“我…我是男人啊…”他笑了,笑的像个孩子。“路口右拐…直走…第二个交通灯后再右拐…去天启…”
“天启什么?”
他没回我,枕在我肩头,呼吸微弱。
“你给我撑住了啊!”我抱紧他,慌忙朝路口狂奔去。
按照他说的路线,我找到了那家天启私人诊所。踹开门,冲进诊所内时,护士受到受到惊吓,掉落了手中托盘。
“医生呢?你们医生呢?”
“里…里面…”
我顺着她所指方向冲入里侧隔间。
中年医生看到我时也吓了一跳。“快,把他平放在床上。小蔓,小焕,准备手术!”他在病床旁来回踱着步子,许久才想起手中的钢笔需要吸墨。他在桌前坐下身子,颤抖着手将笔头探入墨水瓶。
“他需要输血。”医生说话时声音也在打颤。“他需要输血。”
“用我的,随便你抽,我只要你能救活他。”我蹲在床侧,握紧了他的手。“请务必要救活他。”
“麻烦请先在一旁坐着,我需要先验证你的血型。”
“不必,我蹲这儿就可以。你们动作快些,他要撑不住了。”
医生未再多言。不一会儿,护士端着盘子走到了我跟前。我俱针,别过脑袋。只觉手臂一凉,紧接着一阵刺痛,似有什么东西被强行推进了我体内。
“你们…”话未说完,我便觉头晕目眩的厉害,强撑了几下,没撑住,瘫倒了过去。
醒来后,我已经不在天启私人诊所里了。
屋子敞亮,阳光有些刺眼。我扶着床头柜坐起身,高大的落地窗外是修剪精美的园艺。
把守在门口的男子回头看了眼,急忙兴奋跑近过来。“大哥,你可算醒了。你都昏睡好几天了。”
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荆辙呢?”
“哈!大哥你是人醒了,意识还没醒吗?”他嘿嘿傻笑着。
“我…镜子,拿给我镜子!”我感到些许不妙。
“哦。”他慌忙跑出卧室,不多时,握着把圆镜折返回来。“大哥。”
我一把夺过,颤颤巍巍举近面前。
镜中是我梦牵魂萦的面孔,是我爱慕情深的男人。
我猝不及防重咳了一声,手中的镜子也摔落床榻。
“李絮呢?”
“大哥之前的跟班吗?他死了。”
“死了?”
“死了,被炸死在车库里了。想不到啊,他竟是那群警察派来的卧底,难怪他参与过交易总有警察蹲点。那小子不愧是警察,挺有能耐,藏了那么久都没被发现。可惜啊,他聪明反被聪明误,想炸了车库,结果把自己给炸死在里面了…”
我深吸了口气,“行了,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好嘞,大哥。那您好好修养,小弟就在门外,就什么吩咐只管喊小的。”
我点了下头,男子笑着离开了。
“警察…”
一声汽笛的嘶鸣打断了我的回忆。
“警察…”我苦笑着摇了摇头,坐起身。公交车窗外的,正是那家天启私人诊所。“你可真狡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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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拟实验室。
游澜笙悠闲品着咖啡,一字不落听完了苟绦的陈述。
“教授,为何编号4074虚拟实验室无法为李絮建立虚拟空间呢?”苟绦百思不解。
“编号4074虚拟实验室的原理是什么?”
“将现存之人的回忆空间与数字虚拟空间相衔接,为他们构造出一个已故之人依然存在并陪伴其左右的虚拟“回忆”。”苟绦如实回道。
“这不就是原因喽。”
“诶?”苟绦疑惑看着游澜笙,“您是说…荆辙并没有死?”
“荆辙已故无错。”
苟绦愈发迷惑了。
“荆辙是缉毒警派进黑帮的卧底,在一次交易中不幸负伤,生命垂危。李絮为救他炸了交易地点,却连带着一并炸毁了货物。随后荆辙指引李絮去了天启私人诊所,也就是荆辙的主治医师的诊所。”
“教授所讲的这些我都从李絮的记忆里看到了。”
“那你就没有发现,荆辙和李絮原本就是同一个人。荆辙的死,不过是他双重人格中一个的消失。”游澜笙耐心解释道,“李絮并不知道自己的另一重人格荆辙,他一直以为是医师将他与荆辙换了脸。而这一切都是荆辙的主意,荆辙希望他能代替自己继续潜伏黑帮以打探情报。”
“教授,我懂了。”苟绦若有所思。“外人面前时是荆辙,独自一人时是李絮。他虽已不是双重人格,但双重身份依然使他心力交瘁,外加爱人之死的打击,他的精神状态很不好,他万念俱灰,他…”
“小苟,人类的感情远比你想象的复杂。”游澜笙笑道,“今日的咖啡味道不错,往后就按这次的程序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