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重新翻了遍橱柜，我确信，药是真的不在里面。
    “米扬，你放哪儿了？”
    “什么？”
    “药啊。”
    米扬手握着鼠标，许久才小声说，“我扔了。”
    “什么时候？”
    “今早。”
    我忍住火气。
    “为什么？”
    “对身体不好。”
    “你知不知道没有镇定剂，我头疼时会有多痛苦。”
    “我…我不希望你总依赖药物…”米扬的声音越来越小，“你怎么着我都行…只要别再喝…”
    “我又没怪你，哭什么。”我在他身旁坐下，他像只受了惊吓的猫，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电脑屏。目光躲躲闪闪，他肯定有事瞒着我。
    云落终于不耐烦了，手指重敲在我的办公桌上，对面的老师抬起头看了我一眼。
    “夏云涯，这才几天啊，你相册换得也有够勤的。怎么不抱着他拍张和照啊，干嘛只放张人家的单照？”
    我夺下相册摆回电脑旁。
    云落似乎不满，哼哼了几声。
    “哥，我想和好。”
    “嗯，继续说。”
    “只要你离开他，搬回家，那天的事我可以当作没有发生过。”
    我轻笑了声，继续批改作业。
    云落见我不理会他，在我桌旁踌躇着。
    他离开后，我的脑袋又开始疼了，周围的空气里弥漫着怪异的香味，闻得愈久头愈疼，视线逐渐模糊。拉出抽屉，我才想起米扬扔了药。
    “小夏，你没事吧？”
    “改作业太久，我出去转转就好。”
    我扶着墙踱出办公室，趴在走廊的栏杆上。新鲜的空气减轻了些许头痛。望着对面二楼的高二九班，下课时间门口竟一个人也没有，和平常比起来有些奇怪。我摸出手机，正准备短信问问米扬情况，却见到他从楼梯口走出来。他并未注意到我，胳膊抹了抹眼睛，慢吞吞走进了高二九班。
    “上课！”
    “起立~”
    杨凡懒洋洋喊了一声，倒没有人真站起来，但全班还是一起喊了句“老师好~”
    米扬垂头丧气坐在角落，手里抓着笔不知道画着什么。盯了他很久他也没有抬头。我轻叹了口气，在黑板上抄下今天的板书。
    下课时，我看见他很细心的将纸对折后夹进了数学书。
    晚上。
    “不高兴？”我抱着他，下巴抵在他肩上。“今天上课你写什么呢？”
    “啊？你不是催着交作业么，我没写，借了本抄。”
    “我的作业你也敢应付，是不是欠的啊。”亲吻着他的脸颊，他尴尬勾起嘴角。
    “云涯，以后你可不可以不要和云落走得太近。”
    “怎么，吃醋了？”
    “也不是…算了，你当我什么都没说好了。”
    他一定瞒了我什么事，我再次坚定了心里的想法。
    翌日。
    我推开云落递过来的草莓奶茶，他笑得很僵硬。
    “开门见山吧，约我来云兮什么事？”
    “哥，我们真的没有复合的可能了吗？”
    “冷遥对你挺好啊。”
    “可我爱的是你！”
    “既然已经分了，你又何必执着。”
    遽然，脑袋一阵眩晕，最后的字我说的很轻。空气中混杂着熟悉又奇怪的香。我扶着沙发背想要站起来，腿却软的无法支撑住身体。眼前的事物都带上了重影，模模糊糊看不清。
    隐隐约约感到有人抱住了我。
    “夏云落！你想害死云涯吗！”
    “我和云涯二十多年的感情，就凭你也想插足？你以为我哥喜欢你？你也不想想自己算什么东西。他是在利用你。他爱的是我，是我夏云落！”
    “陈刚，你先扶云涯回去。”
    “好，那你小心。”
    朦胧中被人架着走出云兮。
    睡梦中米扬站在我面前，脸上僵硬的笑容就像全身凝固的血痂。我张开手臂想要抱他，却总是从他的身体里穿了过去。
    他开始在我眼前消失，一点、一点。我心痛如刀搅。
    “米扬！”
    “你…醒了。”
    “米扬呢？米扬为什么不在？”
    “他说和夏云落有事。”
    “他还在云兮？”我踢开被子，跳下床。“我睡了多久？”
    “五六个小时吧。”
    “混蛋！”我抓起外套冲了出去。“你怎么能让他一个人留在那！”
    怎么能让米扬一個人留在云兮…
    【八】
    踹开云兮的门，里面漆黑一片。
    “米扬！”
    除了回声，没有人应我。
    “米扬！”
    我闯进咖啡馆后堂。
    “老师，那个房子好像还亮着灯。”
    我顺着陈刚的手望过去，是云兮的库房。
    门敞开着。
    米扬躺在地上，浑身是血。
    “米扬…”我半跪下身子，抱起他。他呼吸的微弱。
    “云涯，终于…终于等到…你了。我…不要…去医院。云涯抱…抱着我…就…就…就很开心了。”
    一口血喷在我脸侧，米扬抓着我胳膊的手缓缓落了下去。
    “米扬！”
    “哥，你心痛么？”
    我抬起头，云落坐在沙发上倚靠着冷遥的肩，冷眼盯着我。
    “心痛？怎么可能。”我抱起米扬，“你不是都说了么，我在利用他。不过是个工具、是枚棋子，我怎么可能会心痛。”
    云落脸色愈来愈苍白。我抱着米扬转身离开了云兮。
    路上过往的车辆少得可怜，寒风吹进衣领冷得刺骨，我揽紧了他。
    陈刚替我推开房门。
    “老师…”
    “嘘，他睡着了。”我走进卧室，米扬冰凉的脸贴在我胸前，表情安详。“不早了，你也赶紧回家吧，路上小心。”
    “可是…我相信你，老师。”
    我打了盆热水替米扬拭去身上的血迹。换衣服时手机从他的裤子口袋里滑落出来。我记起米扬贴在我耳根的话。
    “云涯…手机…我有…录音。”
    电源键按了好久手机仍是黑屏。我从抽屉里翻出他的充电器，连接在电脑上。米扬闭着眼睛，脑袋枕着我的肩，静静依偎在我怀里。
    “我没有要和你抢云涯，我也知道云涯心里的人是你，我可以离开，但是我求求你，不要再伤害他了。”
    “我伤害他？你脑子是不是坏掉了！他是我哥，是我的爱人，我怎么可能伤害他！”
    “…冷遥约云涯迫使他喝下混杂了曼陀罗花的咖啡…他对云涯的药做手脚，我在书房的门后看得清清楚楚，我扔了云涯的药破坏了你们的计划…围绕云涯四周奇异的花香…明明知道云涯精神状况不好，需要靠镇定剂维持，却还用这些东西害他。夏云落，这些都是你让冷遥做的吧…夏云落，你…真狠心！”
    “我狠心？如果不是你很碍眼的黏着我哥，我哥会和我分手？他会不愿和我复合？米扬，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讨厌！米扬，我们打个赌吧，看看你死之前，我哥会不会来。”
    “咳…云涯…云涯一定…会…咳…会来的。”
    泪水模糊了视线，我拔下耳机，没勇气再听下去。
    “说什么要保护我，你连自己都保护不了，谈什么保护我。”我抱他在床上坐下，拉开被子裹住他和自己，“还说什么不想我不开心，我现在就很不开心，你不醒来我怎么开心。不让你管我的事情，你为什么非要插手，我死了又有什么关系，你非要跟着我给我陪葬吗？你看，”我苦笑了声，“现在反而要我给你陪葬，你开心了？”他的身体愈发冰凉，我紧紧搂住他，贴着他的脸，泪水一滴滴打在棉被上，“米扬，我陪着你，别怕。”
    ……
    “老师，你和刚走的那个人长得简直一模一样哎。你们是同胞兄弟么？不过，我还是能区分出来呦。”
    “说完了么？说完了就给我走。”
    “我要是不呢？”他一跃坐在了我的办公桌上，晃荡着双腿，痞痞看着我。“你不想知道我是怎么区分你们的吗？”
    “不想。你愿意坐就坐吧。”
    我想起身，却被他死死摁住双肩，动弹不得。
    “脾气那么坏，你笑一笑会死啊。帮你震课堂不仅不谢我，还老凶我。真不知道我怎么就喜欢你了。”他跳下桌子，凑近我耳根，“他笑的时候眼神不纯。”
    ……
    ……
    “刺得什么东西，这么丑。”
    我抚摸着他的背上的图案。
    “尸香魔芋。这可是世上最美的花！唉，不过现在都已经撑开了，丑也是自然。”
    “小小年纪纹身，一天就知道不学好。”
    “是妈妈啦，她是研究植物的，不知道从哪本古书里翻到，心血来潮就照着刺我背上了。”
    “疼不疼？”
    “那时候我还不到十岁，你说疼不疼啊。”
    “你笑什么？”
    “如果是老师的话，会在身上纹什么。”
    “你希望是什么呢？”
    “当然是希望你不要纹啊。你说你一脱衣服，满身都是奇奇怪怪的数学符号，那不更丑嘛。”
    “你嘲笑我？”
    “哎呀…我不敢…老师…老师你快住手…”
    ……
    “米扬，我辞职了，以后终于不用再面对你的高二九班了。”我将米扬的骨灰盒放在枕头上，“米扬，我离开几天，你要乖乖在这里等我，听到了么？”
    我回望了眼卧室，锁了门。
    【九】
    母亲对于我又搬回家很是惊讶，但我不肯告诉她原因，她也没再多问。倒是云落，听说后竟然也搬了回来。
    “哥，米扬的事情，你真的一点也不恨我？”
    云落依偎在我怀里。
    “恨你，我还能跟你复合？别想了，都过去了。”
    我在卧室的落地旁种满了杜鹃花，母亲热心买来装饰用的小栅栏，闲暇时还会帮我浇浇水翻翻土。
    生活似乎又回到了一年前，陪着云落逛街，和他梳着同样的发型，穿着一样的衣服。
    冷遥坐在咖啡桌前叼着烟。
    “怎么不陪你哥，反而有空来看我了？”
    我在他腿上坐下，伏在他胸前。“乱吃什么醋！”借着他的火，点着了烟。
    “你来他知道么？”
    “知道又怎么样，反正米扬也死了。”我对着他吐烟，“夏云涯的精神分析报告还在我手里呢。”
    “真狠。”
    “你嫌弃我？”
    “怎么会，疼你还来不及呢。落落，晚上不要回去了，留下来陪我吧。”
    “原本我也没打算回家。”
    床地之欢后，冷遥枕在我腿上，我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待他沉沉睡去，我下床反锁了门。
    一盆冷水浇在冷遥脸上，他猛然惊醒，使劲摇晃着脑袋。铁链在他的挣扎下发出铮铮的声音，空灵动听。
    “好看么？米扬总让我穿休闲装。可惜，拜你所赐，他永远都看不到了。”
    “你是…夏云涯！”
    “终于认出来了。”我嗤鼻，在他身旁坐下，“你知道吗，米扬只要看一眼，立刻就能分辨出我们谁是谁。
    我点了根烟。
    “你把落落怎么样了？”
    “能怎么样呢，再怎么说他也是我弟。倒是你，冷遥，你猜猜，如果在身上纹满数学符号，是怎么個样子呢？”
    “夏云涯，你不要乱来！”
    冷遥惊恐盯着我手中的刻刀，被捆住的双脚不住蹬着身下的床单。
    “奉劝你最好乖点，我不想出什么意外。”
    我满意的看着冷遥，密密麻麻的公式、图像蚂蚁一般盘踞在他的皮肤上，伤口不断往外淌血。
    “对了，你喜欢煮咖啡是吗？那个绿茶咖啡的口味我可一直记忆犹新呢。
    “你说，米扬他又不会画画，还珍藏了整整一抽屉的水彩笔。”我用草绿色的笔沿着刚才的刀纹又描了遍，笔压得很重，冷遥不住发出嘶嘶的声音。“如果米扬知道我这么糟蹋他的宝贝，他会不会生气？米扬还从来没有生过我的气呢，他永远都是那么听话那么乖…对啊，在我面前他永远都那么乖！”我扔了笔站起身，“他不过是个孩子，只是个想让我开心的孩子，你为什么要杀了他！你爱夏云落，我已经放手了，为什么还要再从我身边带走米扬！你在他身上留下的伤我也还够了，这场游戏我也不想再玩下去。乖乖睡个好觉，但愿你醒来后会忘记一切。”
    我将注满麻醉剂的针管扎进了他的胳膊。
    走在繁华的大街上，我裹紧了外套。
    米扬的骨灰盒静静放在枕头上。我抚去盒上的灰尘。
    “米扬，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米扬，从现在开始，以后，永远，我都不会离开你。”
    血顺着手腕流淌在床单上，像初夏的芙蓉。
    我闭上眼睛，紧紧抱住了他。
    “夜太漫长，我们慢慢渡。”
    【十】
    早晨07：13：00
    手腕突然的剧烈疼痛清醒了恍惚的大脑，我呆呆望着被染红了一大片的被褥，刀从右手中脱落，摔在了地板上。
    “云落！”
    母亲闯进来时手里的盘子在地上碎开了花。她顾不得脚下的残渣，拉开床头柜的抽屉取出纱布为我包扎。
    我已不记得这是第几次用刀划开手腕，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夏云涯还是夏云落。
    一切好像就在我面前正在发生，又好像只是很久很久以前在哪本书上看过的一个故事。
    窗边的杜鹃花开得永远那么灿烂那么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