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脚梅桑落把李长颂带走，后面顾渚晨就扯开嗓子大骂：说媒拉纤你倒有一套！当年喝了蛊茴雕的怎么不是你，那你就不用修道收徒了，跟媒婆抢生意更是你的长处！
    酣畅淋漓地骂完了，他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自言自语道：师兄，你错了，你不该推波助澜，一个杀手，是不能有牵挂的。想要所有人都好，你会失望一辈子的。要做到无所负，无所愧，怎么可能呢？
    李长颂一路上没有表情，像个纸糊人在走路。
    梅桑落嫌他走得慢，时不时推一把，李长颂就晃悠一下，像个在风中飘摇的麦秧子。
    桂花熏染过的空气带着一种甜蜜的伤怀。淡红色的云霞如同缭绕山间的一抹飘带。
    李长颂抬头，眼睛焦距在一尊黑色的雕像上，湮没在夕阳余晖里的眉眼，已经成了嵌在暮色里的一抹剪影，单薄，寂寥。
    梅桑落推了李长颂一把，李长颂又退回来，梅桑落加重了力气，又推了李长颂一下，李长颂一个趔趄，稳住了身子，又退了回来。
    推推搡搡闹了几个来回，李长颂愣是没走出一步，而不远处那个黑色的剪影也没动一下。
    梅桑落几乎有一脚把他踹过去的冲动了，李长颂没等他下脚，转身就走。
    “去哪呀？”
    “回家。”
    梅桑落高大的身子挡在他前面，陪着李长颂玩了一会儿突围与反突围。
    “我要回家。”
    梅桑落一把扣住他的手腕，对着远处叫道：“小离，出来。”
    李长颂突然像要被拐走了卖掉一样，掉头就跑。没跑几步，撞上一个结实的胸膛，李长颂愕然抬头，看见梅桑落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妈呀，无声无息地……飞了……十几米……
    他知道要是梅先生不想让他出这个山谷，他是无论如何也出不去的。
    “梅先生光明磊落，怎么也做这种强人所难的事。”李长颂丝毫不顾礼节，咄咄逼人地质问。
    “我只是让你不要违背本心。”梅桑落淡淡地说道。
    “梅先生不是相信聚散是缘，顺其自然么，何必这么较真？”李长颂好像正在与一个劲敌进行一场剑拔弩张的谈判。
    “缘分天定，但事在人为。”梅桑落眼神淡然。
    “我……你觉得是我对不起你徒弟对不对？”李长颂深沉不下去了，“你觉得是我伤了他的心对不对？你就是偏心他！”
    “小颂，你别跟他赌气，世间有那么多不得已，谁都逃不过，他纵然有亏欠你的地方，但上天也有亏欠他的地方，你能不能……”梅桑落祈求道。
    “梅先生，你什么意思？他怎么了？”李长颂觉得梅桑落的眼睛里敛含着深长的无奈，像他这样喜怒不形于色的人竟然也会表现出忧虑。
    梅桑落没有要回答的意思。
    为什么说上天亏欠他？
    是因为他无父无母？可是谢澄和洪笛对他视如己出，吃穿用度从来没亏待过他，这不算。
    那也许就是……他从未涉足，也没有资格踏入的神秘的江湖了。
    李长颂将自己耳闻的各大宗门派别细数一遍，也没觉得哪个门派跟谢川离有关系，他一直跟着梅桑落，除了寒月卫那次，也没碰上什么敌手，为了自己教训梅空雨几次根本算不上江湖厮杀。
    李长颂开口试探：“我知道，他这样的人，以后总不能像我们一样把考取功名当成头等大事，他选了这条路，就要面对腥风血雨，我……”
    能多看他一天是一天，这样波澜无惊的日子不会长久。
    梅桑落点点头，眼神似乎在说“是个懂事的孩子”。
    李长颂知道他无需再问了，那个腥风血雨的江湖不是他该问的，就算知道了，无可奈何，也只能是徒增感怀。
    谢川离的世界太大，自己如果执意要闯进去，总有一天会找不到他，也会弄丢自己。
    “梅先生，我就先回去了。”
    一阵风灌进李长颂的衣领和袖口，冷气在四肢百骸间流窜。
    半路上他偶遇了提着竹篮的甘黎，甘黎看他也是从未夕谷走出来，随口问了句：“长颂哥，你这是去哪了呀？”
    “没去哪，我现在要回家了。”李长颂不咸不淡地回答着。
    甘黎极会察言观色，从篮子里捻出一颗蜜枣，贴心地递到李长颂嘴边：“吃一个，槐花蜜腌的，甜着呢。”
    伸手不打笑脸人，即使没有一点食欲，李长颂还是勉强笑着把那颗晶莹透亮还沾着糖丝儿的蜜枣叼了去。
    枣子有点硬，李长颂狠咬了一口，嘶，妈的，这一咬牵着他的伤口了，李长颂两条破车轮一样的腿疼的弯了一下。
    甘黎看着他扭曲的表情，关切道：“怎么了？”
    李长颂揉了揉酸溜溜的腰：“没什么，咬到核了……”说完就落荒而逃。
    甘黎愣在原地：“我可是把枣核都挑出来了呀。”
    李长颂听到了这一句，不仅四肢是酸的，心里也是酸的，谢川离，你还真是万人迷，白荞虽然娇气，但她能给你一个地位，甘黎能把你照顾得无微不至，别的不说，最起码，她们都能给你延续香火只有我，能给你的只有麻烦。
    在书院的时候，李长颂从来不敢往白荞那边看，只要看到她一张少女怀春的脸，他的心里就一阵抽痛。
    可是白荞一直都天真地认为，自己将来能和如意郎君两情相悦一辈子，而这桩姻缘，还要多亏了“真心实意”帮她的李长颂。
    白荞有事没事儿往李长颂那里瞧一眼，美目含波，笑靥如花。李长颂也不好无视，只能勉强地扯开嘴角，回她一个算得上友好的笑容，几天下来，嘴角两侧都是僵硬的。
    李长颂被她看得一阵阵心虚，心里祈祷她不要在关注自己了，姑奶奶，勾引兄弟女人的罪过，我可担不起啊。
    也许兄弟这个词也不能在用在谢川离身上了，他对于自己来说，算是什么人呢？姑且算是情人吧。反正他爱我，我也爱他，怎么担不起情人这个词。
    梅空雨看不下去白荞的每日三看了，对着李长颂削瘦的背影把他凌迟了好几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