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评:【实体书】系列 董桥《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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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书店买《故事》的时候,营业员不断地问我:“你要买的是《故事会》?《故事林》?”我一遍遍耐心地讲:“是《故事》,《故事》,董桥的《故事》……”“《董桥的故事》?”
我郁闷极反笑。心中不免暗暗抱怨:文字精雅考究如董桥,出本新书竟起了个“故事”这样直白大众的书名!
读来,却渐渐释然。虽然董桥说的只是这些年来自己访的人、寻的古、读的书,但无一处不见掌故,“无一不是文化历史的侧影”。一个个曼妙人物,在董桥的笔底,舒舒款款往来于历史掩映之间:胡汀鹭、周瘦鹃、郑逸梅、黄宾虹、程小青……一个个精美如亭台轩榭般的姓名,都是如雷贯耳的人物,言行笑颦,喜怒哀乐,都是伏在闲谈间的悲欢离合。恰如书中沈茵舅舅说的那句:“里头的故事就不必细说了!”
许就是《故事》书名之由来。自信如董桥,才能在书上看似不经意地写上“故事”两个字,既不怕不够哗众取宠,也更见书中文字间的情致。
平心而论,董桥的《故事》,不如以前的文字好。那个轻轻把一些东西放进人的心里,像灯影间一个温和的声音娓娓诉说的董桥渐渐有些远了。曾经,董桥关注的是现代人们的精神困境和现实遭遇,林山木先生赞他“学力深厚、博览群籍、关怀世情、洞察人心”,绝非虚赞。
学贯中西的董桥,如今却似完全脱下了西装,换上长衫。他娓娓讲述老年间的故典,细数自己的收藏轶事,字里行间无不透着自诩高贵的优越感。不过你也真不得不服,似台静农、张充和这样对我辈来讲远如隔世的人在他笔下也就是一个个午后到访,浊酒清茶的老友。但一旦端起这个身段,笔笔珠玑的文字,不免带上遗老的气味了。刘熙载在《艺概》中评点五代小词曾有这样一句:“虽小却好,虽好却小”,妙到巅毫。董桥近年的文章,笔力仍然好,却小气了许多,仗着几十年的功底讲究,仍是上品,只是差了一个境界。
董桥未必不识自己的矫情。他说过自己人老了,写出来的东西也就淡淡的看上去平淡的有些絮叨,说他惦挂的“已然不是名利场中过客匆匆的脚印,是雪夜归人推门一看还看得到灯火阑珊处的那份安宁和幽静。”他又说:“文化遗民讲品味,养的就是心里一丝傲慢的轻愁。”1942年生人的董老先生,这种傲慢和轻愁,早成了文章的骨血,改不得,也不必去强求了。
不管如何,总还是爱读董桥。为的是董桥书中句句皆可轻描的画意,泠泠翠意间千年文华风流扑面而来。
不自觉的,突然加倍思念起曾经的高中语文课,念诵“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万人丛中一握手,使我衣袖三年香”时的欣喜,钟情丝丝雅致疏散的气韵。羞红面孔的是,仔细咀嚼起来,舌底品咂的文化余香竟都是那些年留下来的。
现时的我们离那千年,实在远了一些。
传统文化的滋润,无分品性,不问阶级,毋论贤愚忠奸,但在其中,皆受其养。隐隐地仿佛人人都如董桥般披一袭长衫,拖着瘦长清雅的身影。
曾几何时,即使像袁寒云这样的民国顶级纨绔,也可以写出“初灯残梦正当楼,明月不知何处有”的纤巧淡艳,即使像石崇这样臭名昭著的腐败大佬,也能吟出“昔为匣中玉,今为粪土英;朝华不足欢,甘于秋草屏”的婉转沉凉……今日,这般还有几人?董桥的生活姿态我们不必艳羡向往,董桥的文字气韵,我们却是无法寻觅描摹了。我偏爱的必是传统文化的遗蕴,恰如“窗外飘着濛濛的细雨,像宋词,像元曲。”宠辱不惊、淡定从容的气度,是中国传统文化的风骨——如今鲜见了,周汝昌先生曾经慨叹过的:“只在书册中似乎依稀仿佛知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