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春色浮寒瓮 第五章 劫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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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生息、没有光的黑夜。
仿佛所有的生意都被那静止不动的暗黑吸噬、埋葬,剩下的仅有荒凉的骨架,在人心里撑起惊惶的墓冢。
被掳来的少年就静静地躺在这一片静寂中,仿佛再过数千年,他也依然可以这样静静地躺着,不言不动,不声不息,一直到朽化,化虚,然后,成为新的阴凉的盘旋的风,没有挣扎,没有抵抗,甚至连梦中的惊呓也不会有。
是的,他已是一具棺木,不但将他自己深深地埋葬在其中,也将周围的一切都扯入那片诡异的死寂中。
被那片黑暗俘获的所有人都是一具人形的棺木,自那片黑暗入体的刹那,已决定了今后的存在方式,他们是黑暗的宿主,夜的肢体。
有低低的声音响起来,黑暗中传来啪啪的声响,仿佛是谁的手在暗夜中击打着沉默的燧石。一下,一下,震动着死去的尘埃。然而,那已死的人动了:他的眉,他的唇,他的四肢和躯体都因之渐次起了一阵奇异的颤动,就像是一点细微的波动从静止的弦上扩散开去,渐次形成一阵浮漾的涟漪,荡漾开来,然后,他的整个身体都随之动了起来,从头部开始,由顶及踵,蔓生奇异的弯曲变形,如同被某种奇异的能量忽然灌充、滟滟波动的影像,莹莹的光华间,是仿佛随时会消失的弥生的气息,又像一匹用生命织成的云锦,华丽神秘到极处,在黑暗中铺展绵延开来,上一个波动和下一个波动之间吞吐的波光,离合缭绕,像山间渐生的云雾,不时模糊覆盖住其中人的面容和身形,让人产生恍惚的遥远,只是,不久又显现出来,而他的影像,也渐渐乳白如雾,依稀在散去。
那奇异的声音一直在波光上下浮沉,高时极高,低时似乎无声,忽快忽慢,忽前忽后,似是引导,又似约束,只是渐次失了从容自如,至此则忽然一歇,接着再次拔起,像一柄柄无形的巨斧一次次劈入光涛中,引起一阵阵激烈的震荡,然后瞬间跌落,忽然变得平缓敛抑,像是猛然泼在即将燃尽的火炬上一蓬蜡油,光和热骤然腾起之后的坠落中,颤动的是一种不可抗拒的律动,而那少年浑身的血肉就宛若被封印的魔魅般,在那奇异的律动下忽然之间消失、塌陷下去,如从内部抽空,成为难以感受的存在,只有一抹纤薄的身影图画一般贴伏着,在地上微微鼓动着,仿佛被谁牵动的梦境,波动着,挣扎着,却不能发出一丝声音。暗中的声音更为喑哑,如同绞动荒废的古井架上的辘轳,咯吱咯吱的,发出要折断般的、从骨架中透出样的声音。一丝丝微弱的红随着那律动慢慢地从贴伏的图画上沁出,仿佛是大地的肌肤被谁用力撕裂开,淌出股股血红……
声音戛然而止,黑暗中有粗重的喘息,停了好一会儿,方略略平稳下来。
一星微弱的光芒在如漆的双瞳中升腾开来。
冷薄的光影中,一双搅动黑夜的眼睛,淡淡看着面前的一切。一袭黑衣,黑发拂夜,正是掳走南宫玉的女子。
此刻,她立在黑夜里,四周是黑黢黢仿佛吸光的石壁,就像是忽然在暗夜中浮现的一座雕塑。而那光芒,竟是她指尖的一点冷毫,就像是一点灵魂的磷光。
光影中,她看着倚在石壁上正在喘息的人,眼里没有一点波动,就像是在看一截冷硬的石壁。
咽下喉间一丝腥甜,那人支撑着站了起来,低头,“夜徵无能,请主人责罚。”
黑衣女子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她。
那女子——夜徵微微颤抖起来。
周围的夜色沉淀无息,像是断弦的琴,寒意如同那“画幅”上闪烁的萤光在渐渐笼上的血腥中散开来。
黑衣女子看着她微微发抖的脸色,半晌垂下眼睫。不知她在石壁上哪儿一动,“咯”的一声轻响后,平整的地面忽然掉了下去,然后,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一声轻微的声音,仿佛是一截枯枝落到井面发出的轻响,地面接着恢复原状,而原来在上面的那幅“图画”却不见了。
指尖的光芒遽然熄灭,四周重新陷入一片黑寂。四周只有轻轻激颤抖的呼吸声。
黑衣女子的声音淡淡响起,“你起来吧。”
夜徵低声应是,声音里掩不住欣喜。略微迟疑,复道,“刚才,属下最后是不该急功冒进,过力施为,只是,属下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深执的意念,竟然在连续接受主人的封印后,仍能与属下的“净魂引”抗衡。若不是主人及时施手,恐怕属下就会反受其伤了。”
“那不过是他以最后的心识强自支撑罢了,不过,”黑衣女子略略沉默了会儿,“他如此对抗你的施为,如果一定要在此时摧毁他全部的记忆,以刚才的情形,只怕会让他形魄俱灭……就让他保留一些最后的记忆吧。待到将他的身骨完全炼化之时,再慢慢抹去不迟。”
“是。”
黑暗中传来轻微的几不可闻的脚步声,接着是黑衣女子远远的声音,询问,“夜羽和花镜回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