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春色浮寒瓮 第四章 谣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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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17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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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幻之梦,葳蕤的蕤,”看着梵玉轮微怔的神色,少年抬手一指襟角盘绕的一朵刺绣,“如果你以后看到这样的图案,就是我的标志。”
那是一种奇特的图案,轻薄的月色下,华艳无匹,馥郁堆叠,却是一种奇怪的姿态,看在梵玉轮眼中,仿佛是剑锋下,正被鲜血沃开的冰蕊般妖娆,又仿佛初涌的晨曦中,刺破暗夜的一星眸光绣出的剪剪灼华,恣肆,却惊心动魄。
绝美的图案在暮色里流动,犹如一片被风飞动的冰色羽衣。梵玉轮的声音有些轻,“幻梦?葳蕤?”
“是,”梦蕤静静转首,看向一旁明灭的绮艳,“就如方才的庭院,就如你我此刻的相遇。”
此刻,天已暗淡,月光在轻云薄雾间潜行,少年的身影在明与暗、光与影、繁盛与静灭般的黑暗间明灭闪现,盛开凋落,仿佛最美的花朵,在歌唱的极致后隐去,在摇落后的寂静中喧妍,光亮后一瞬的黯淡中,四面的花树、山石和深褐的潭水都变成一团团凝结的墨色,片刻前的风色旖旎都卷去无痕,仿佛一场幻梦。
风一样的唇角绵延一朵虚无的花,也许梵玉轮不知道,可他自己明白,方才的神秘女子肯自动退去,怕的不是在她们身边盘旋不落的“睫花”,而是它代表的其后的“幻梦之觞”。觞名幻梦——最美的梦,最深的伤。天下能从容饮得下这杯缤纷之酒的还没几个,即使她们是早已付出了灵魂的人。
可是,为了这杯,他付出了多少?自十一年前的那夜,他就再也不是那个一身欢笑的孩子,而是梦蕤——幻葳宫宫主——梦蕤。一生如幻梦般葳蕤的少年。
梵玉轮没有说话。
有微微的寒意从四下的暮色中渐渐升起,那朵虚无的花光中忽然有了讽刺的嫣然薄艳,同色的眼底闪出婀娜浮漾的光辉,梦蕤看着梵玉轮,轻轻笑起来,“这是不是个很怪的名字?听过的人,都不免吃惊。连我自己听着,有时候,都会惊怔呢!”
风吹竹动,云开,如银的月光从偏斜的竹簧末梢猛地泼下来,将少年的轮廓打得轻薄晶莹,仿佛是月中暂时凝出的一个影子,一晃就要化去,只有冰日般的双眸中忽然泻出的迷茫散落的荒凉,璀璨地荒凉着,碎裂着盛开。
一向淡静的心在那一瞬失了清和,被那泛滥的灿烂的寒凉灼伤,梵玉轮垂下目光,半晌方静静笑起来,抬眸看向变幻的天空,“你很像你的名字。”
幻梦葳蕤——最美的梦,最艳的伤。
再回眸时,少年不知何时已牵笑的眸中只是一瞬轻波的晃动,仍然美丽,有如风里飞翔的阳光,可是那些变幻瑰丽的情绪早已荡去无痕,仿佛西风拂尽满地残花后无弦的空白,美而疏落。
梵玉轮抿了抿唇,看着那双水波里渐次回复丰润的落花一样馥郁却寂灭的眼眸,微微沉吟,看着少年的眸子笑开,“‘兰叶春葳蕤,桂花秋皎洁’;‘栖迟有君子,芳兰步葳蕤’。公子的梦里居然也是雅冠花国的清兰,倒是比我这水上小园高雅多了。”
“那是”,仅仅是一瞬间,少年的笑语又如雨后荷叶上的露珠跳开流转,轻笑着调侃,“‘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嘛!结春光而掩众芳,幽梦断而远愁生。即便是艳冠天下的范加少主,也不能从他人梦中盗取兰花呵!
“哦,看来有人欢喜时很喜欢给人安罪名喏,”轻扬的嘴角泄漏主人的心绪,目光凝结于少年衣上奇异的刺绣,梵玉轮续道“其实,葳蕤,在医者眼中更是一味良药,又名玉竹,可以清目去翳,治疗眼疾。小时候一位师弟经常梦魇,弄得眼红目赤,师父就逼着他吃这个,还说如果不听话,将来娶媳妇的时候就会认不得路、走错门。”
嘴角勾起一抹温柔的弧度,范玉轮低声道“经常有些梦,今日看来可能似幻若离,可是只要没有强取豪夺的嫌疑,我们何妨将其视为要迎娶的良辰美景的小像?”说着面上漾起一缕微红,轻轻笑起来,略微羞涩尴尬地轻轻调侃,“心明眼亮,那么,将来无论如何也不会认错自己的新娘。”
梦蕤愣了愣,他还从没有听人如此劝慰过,心上还有一些荒凉,却也不禁笑开,眼底还有冷瑟,看着梵玉轮的双瞳中却漾开粼粼的微澜,仿佛是舌间弥漫的苦涩中洇开的甜香,梦蕤笑吟吟道:“小小子,坐门墩,哭着喊着要媳妇儿。”
这是一首人人耳熟能祥的童谣,是调笑装大的小儿的。
看他不再烦恼,还就着自己的话调笑自己,梵玉轮心里也不禁生出喜悦,也不恼,反而微笑着接道:“要媳妇儿干啥?”
两人都未再接下去,四外无人,但他们耳边都响起了记忆中熟悉的朗朗的童稚的歌谣声。笑意随着记忆中重放的欢声在月色花林中传开。几只已经歇下的鸟雀,扑翅飞开。远远的,似乎有女子的声音蓦的响起来,“呀,是哪里来的山雀子,掉我一身鸟毛。”
两人相视一眼,不由同声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