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明月庵2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0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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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第二天早饭以后,包县令派张龙再去一趟百花山下的鹿峪村,给了他五两银子交与度厄。名义上是去送资助她师父的安葬费,实际上,有三项任务。一是多方打听束恒有没有仇人;二是在尼庵前后左右的邻舍各家,走走串串,察看有什么可疑之人;三是紧紧盯着年轻尼姑的行踪,看她同什么人有异常的接触。这三项任务,难就难在都要暗中悄悄地进行,时时刻刻也别忘了,还要给人以“此案不再追查”的印象。
    张龙走后,包拯叫上书童包兴陪着往东大街去了。昨日听鹿峪村的保正说,度厄的俗家姓何,好像是住在县城东门一带。包县令估计此人一定容易寻找,因为他女儿出家做尼姑,这等于是一非常明显的招幌或标志。果然一问东大街保正,立即便找到了。
    何大勇,今年还不到五十,竟瘫痪在床了。他住在东城根儿北巷尽头的一所小院里。东大街保正、东门的里正,一起陪县太爷来的。在路上,保正见县令一身便装,便问:“跟他怎么引见呢?”包拯想了想,说:“不妨就提我的真实身份好了。”到了门口,包拯不禁心里一动。因为他原来想象的,度厄俗家一定十分贫困,才舍得让女儿身入空门。可如今一看这门楼院墙,虽然还够不上是富庶大户,总也可算是小康人家了。进门来,见北屋四间、西屋两间,俱是灰瓦青砖,看来盖起来不过三年。院子不大,可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这同包拯原来想象的何大勇瘫痪在床、家里必定又脏又乱,更是相差甚远。一名十三四岁的小厮领他们进了北屋,里面是两明两暗,两边各有一套间,当中两间通着。东首靠窗处,砖砌一炕,平日里,何大勇就倚着被垛,半坐半躺在上面。引见、致礼、三人入坐。小厮上茶以后,包兴叫他一同到院中玩去了。何大勇从这三人一进屋,就两眼直勾勾地盯着他们的面色、神情,心里犯起嘀咕,到这时,再也憋不住了,径直问道:“县太爷上承州府,下管十来万黎民百姓,该是日夜操劳,不会有闲工夫来我这儿串门儿的,一定有什么事儿吧?(见县令严肃地点了点头)啊?是不是我女儿她,她出事了?”
    包拯说:“你怎么会突然想到这上头来了?”
    “我家就这么两个人,我瘫在炕上,连屋也出不去,能出什么事儿?要出事儿只有她呗?”何大勇不知是恐怖,还是着急,嘴唇、双手哆嗦起来,带着哭音地说:“好老爷,你快告诉我吧,是不是……”
    “你不用着急,你女儿好好的,什么事也没有。”
    “谢天谢地!”何大勇抱拳向上一揖,然后说:“昨儿她本来是要回去的,我怕天晚了,路上遇上歹人怎么办?唉,我只有这么一个闺女,虽然出家为尼了,还是时时刻刻为她操心啊!”
    包拯问道:“家里也不缺吃穿,你又卧病在床,需人照顾,为什么要让独生女儿投身空门呢?”
    “这,这……瞎!当初她娘生她,得了月子病。名医秘方、民间偏方,不知吃了多少剂,病反而越来越重。我到观音庵许了愿,敬请菩萨保佑,甘愿女儿长大了,皈依佛门。可她娘的命也没能保住……闺女大了,想到还愿,我哪里舍得啊!拖着吧,拖着拖着,神仙降罪惩罚了,让我瘫在了床上,没法子,只好让女儿出家当了尼姑。”
    “噢,你这病有几年了?”
    “三四年了吧,连炕也下不了。要不,我一个人,不老不小的,干么还雇个小做活儿的呀?”
    包公觉得他这话里有不够真实的成分。因为在他炕沿儿角上,明明有一干净锃亮的拐杖,这表明他能够下炕走动,这本是细微小事,可为什么要说谎,两次强调他下不了炕、出不了屋呢?但是,包拯并未捅破这一点,而是装作环视了一下屋中摆设,随便地问起他原先做什么营生?
    何大勇说:“我呀,在京城开封给一位财主老爷当管家,整整十年哟!主人姓王,开了一个绸缎皮货庄,着实不小哩!”
    包拯呷了一门茶,不经意地说:“噢,那绸缎庄叫什么字号?”
    “这、这、这……看我这脑子!叫啥字号,一时还真想不起来了。”
    保正插言道:“看你这人,当了十年管家,连主人的店铺字号,都记不得了?!”
    “您老有所不知,我是他宅里的管家,十年当中去他商号不过两三次。”
    “噢,这么说,那商号离他住宅很远啊!”包拯接下去说:“那么大的店铺,一定开在热闹地方是吧?”
    何大勇答应着:“啊啊,就在大相国寺一带,他住家在富贵巷里边。”
    五年前,包拯礼闱应试,在京城住了一个多月,知道富贵巷那一带都是深宅大院、亭台楼阁,住着高官显宦和巨商富豪,这倒不假;可是相国寺附近,并没有这么一家大绸缎庄呀?原来他当时图清静、利于温习功课,就借住在大相国寺里,晚饭后短不了出来走走,对那一带是颇为熟悉的了。然而,包拯对此也不再盘问下去,而是顺口问道:“那你后来为什么不干了呢?”
    “不是我不干了,是他们那生意越来越不景气,终于关张歇业,把房子卖掉,回山东老家去了。我也就带着闺女回来,叶落归根嘛!”
    “咱城里不是也有座尼姑庵吗,你为什么非把闺女送到百花山的明月庵去呢?回来照看照看你,也不方便。”
    “瞎,我那闺女从小娇宠惯了,脾气又倔又强,怕她跟师兄弟们相处不来。那明月庵,不是除了她师父之外,再没有别人了嘛!”
    包拯劈头问道:“哎,你从什么时候认识她师父束恒的?”
    “啊啊,这、这怎么说呢?”何大勇尴尬地笑了笑,讲道:“说不认识吧,我同她见过两次面;说认识吧,我除了知道她是明月庵的住持之外,什么也不知道。是这么回事儿,你老听我念道念道……”说罢,呷了一口茶水。
    ——包拯感觉对方不能立即回答所问,故意讲这些空洞无物的话,乘此时间来编排下面的答复。
    何大勇放下茶碗,说:“有一天她在门口化缘,我招呼她进来,把我当初如何许愿,今日怎样受到神仙责罚,问她能否收我闺女为徒等等讲了一遍。她想了想,说这可是一件大事,你再认真考虑考虑,你们父女也得好好地商量商量,我回去也琢磨琢磨。过些天,我再来,到时再做决定。大约有半个月吧,她又来了。我已经同闺女商量好,就由她领走了。”
    “以前不认识?以后再没见过?”
    何大勇默默地摇了摇头,似是富有伤感似的说:“怎么见?她没来,我也去不了。”
    包拯低沉地说:“以后,你也见不到她了。我今天来,就是为了这位束恒师父的事儿,她已于昨日夜里被人杀害了。”
    “啊!”何大勇身子往前一倾,双手杵炕,半跪起来,颤声地问:“什么,你老说什么?”
    “昨夜,有歹徒进入明月庵,大约是欲对束恒强行无礼,束恒不从,被歹徒活活掐死。”
    只见何大勇两眼瞪圆、嘴巴大张,一动不动,傻了一般,眼眶里竟然滚起了泪花。他自己似是也感到了失态,急忙缩身坐好,转过脸去,对着窗外。
    四人从何家出来,同保正二人分手以后,包拯问包兴在小厮那儿都打听出什么来?
    “你也没分派我这个差事呀!”包兴歪着小脑袋调皮地笑了,接着便嘀哩嘟噜地讲起来,直到县衙大门口,才算讲完。
    下午,包拯都在忙别的事情,无暇顾及此案,直到吃完晚饭,放下筷子,午前走访何家的情景,才重新映到眼前来。他觉得何大勇讲的那些话,细致推敲,有许多不合理处。女儿刚出满月,妻子就去世了,一把屎一把尿把孩子拉扯大,那种深厚的亲情,自是不言而喻,怎会撕心挖肝地让独生女儿离开膝下去做尼姑呢?许的那个愿,完全可以不还,因为菩萨并没有显灵,保住妻子命呀!最令人怀疑的,是他同束恒的关系。他对女儿的关切之情,显而易见,竟能让一名素不相识的尼姑带走?凭什么那样信任?有些游览之地的尼姑庵,常常是变相的妓院。在外闯荡阅历了十多年的何大勇对此总该有所耳闻吧?不怕闺女走入歧途?
    另外,束恒收徒,也很蹊跷。她性喜风月,庵中只她一人,岂不便于招蜂引蝶?就算她年龄略大了一些,当时也不过三十六七岁而已。不是有些嘴损的人形容荡妇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吗,收下这个徒儿该多碍手碍脚?如果不与徒儿家长有着非同寻常的关系,她能作这样的牺牲吗?!
    且不论这些,单是从何大勇听到束恒噩耗后,那种痛苦、悲伤的神态来看,他二人之间的深情厚谊,已经一目了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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