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伯特的追击小队所说的基地，其实就是一个废弃仓库。
    说是仓库，又其实连仓库都不如，就是个四面被墙包围，上面盖了层铁皮的四方形空间，那铁门还是锈的，一拉合就咿呀作响。
    仓库里按“凹”自型，左边摆了电脑类科技用品台；中间放了些类似播放器的东西——反正他不需要会用——后方就是投影，上面正显示出一张不规则的分成四个部分地图，其中中间一块区域偏红；右边则是放了一堆打印出来的资料的资料重整区。
    从左到右一条龙，完成信息的获取，筛选和联系重整。而“凹”字的中心，便放了投影器。
    顺带一提，附近还有各种枪支弹药和各色睡袋。前者要是让老百姓看到了，那可不是能随便打发的东西，端看那跟商店陈列般的数量和摆法，都能叫人看得心惊。
    小队的一部分人正在监视资料，长官和行动队长在投影处筛选，而被拉进来的靳严便在右边整理成果。
    一边整理，一边看着站在他对面，伸手去拿远一点的照片都腰疼的好徒弟，嘴角扬起莫名的笑意。
    “腰疼还跟来，真敬业啊，怎嘛？想通了，愿意跟着我做我徒弟啦？”
    赵尹听得心里就来气。话实说，他真不乐意待在这个鬼地方受罪。
    他必须来是因为他要参加摆在眼前的行动，才能继续跟在这个人身边，继续挖这个人的底细。也只有这样，他费尽心思打通的通道，才能发挥其应有的作用……
    “我……是因为佩服。那天你跟海格瑞打，我是看在眼里的。”
    靳严“哦吼”一声，表面上接受。他心寻，赵尹什么心态他不知道？这么积极地跟过来，肯定是为了对他进一步摸底而做的接近策略。这种策略靳严用到滚瓜烂熟，都用腻了，赵尹这小子倒学的挺快！
    “你学校那边怎么办？”
    “一中来通知了，要我一个工作周做好交接，我的课让别的老师接了，你帮我的，你忘啦？”
    “这么快？！”
    靳严惊讶，只因老魏那个老古板从来不喜欢特殊工作影响他的教育事业，这次居然这么快就下手了吗？
    “你不知道？”赵尹暗自挤兑靳严没心没肺，转而道，“诶靳严，你这些功夫，我能学吗？”
    “你想学啊？”
    “诶！”
    “明早开始每天长跑五公里，看你体能不好，就先从三公里开始吧。”
    赵尹听了，严肃的表情变成瞠目结舌，呆滞地看了靳严两秒后回去继续倒腾相片：
    “我考虑考虑。”
    考虑就是没兴趣了，靳严继续检查资料，并对有用的方面进行记忆，正巧这时手机响起，他掏出来一看，屏幕上的平面地图开始变换，是上面的倒椎体开始大距离移动了。
    赵尹哪能放过任何靳严的消息，一看到屏幕内容，又扫兴不是什么大事。
    他收敛的算计，装得是随口问道：“你在追踪？”
    “你眼睛挺尖的嘛！”
    “是谁？”
    赵尹面露担忧，靳严知道对方是在担心什么。
    “关你屁事？！”
    赵尹还要追问，余光相见一个身影走了过来，又乖乖闭上了嘴。
    “靳严，来，喝水。”
    “谢谢啦，萝卜！”
    “是罗伯特。”
    罗伯特唯唯诺诺地给靳严递水，明明个头挺高，靳严只能到他肩头，可气势上，罗伯特那可是输了一大截啊！他还好奇地观察靳严阅览资料时的一目十行，一脸跃跃欲试的样子。
    “这……就是‘一目十行’吧？”
    靳严点点头，一边过目一边道：“是啊，这可是我的必修课，你们不需要吗？哦对，你们不需要，你们又不是军人，是公务员。”
    “我不会，但是我的队友会，我让他们教我，可是我学不会。”
    队友？靳严若有所思。罗伯特所指队友，应该就是能拿下海格瑞还有赵尹的那三个人了，看样子确实有些来头。
    这天过来也把罗伯特的小队里的人大概分了个清楚，首先大力士就是头儿，追击小队的队长，看上去的练过些拳脚的，目测跟三个士兵就是退休中和现服役的区别；在其之下还有一个副队，负责从旁协助，这可不像马哥身边有个二哥，因为感情要好所以格外亲近，别人也就更尊敬起来，这个副队是被队长任命的；然后就是罗伯特和另一个不怎么说得上话的文员，闷葫芦一个，做事倒还挺勤快的；接着就是三个大兵哥，黑卷的资质平平，金直的有点儿神经质，板寸到几乎光头的——就光头吧——还算稳重。
    靳严扫完这些人一轮，只心里道：就差一个喜欢打嘴炮的胖子，就能拍好莱坞大片了。
    靳严道：“徒弟不好怪师傅，要是我教你，你肯定能学会！”
    罗伯特兴奋地点着小脑袋要应“好”，另一个人却在他刚点完头的时候撞了进来。
    “嘿，工作时间，不要打情骂俏。”海格瑞操着带着乡音的美语道，“与其给你男朋友斟茶递水，不如爽快些黑进服务器，我们的工作都被你拖慢了，罗伯特先生。”
    “我怎么工作，不关你的事，海格瑞先生。”
    “既然你们需要我的帮助，说话就请你注意措辞，放尊重点。”
    “你对我们来说也不是那么重要……”
    “既然如此，那我想你们也有种把我提供的线索烧掉吧？”
    ……
    两人你来我往，谁也不对谁客气，不让就算了，还偏偏把靳严夹在中间，赵尹看靳严那越来越黑的脸，很识趣地端着水杯打算远离。
    “你们两个……！”
    靳严一声怒吼，斗气的两个大男人纷纷住嘴。
    “罗伯特，水放下，回去做事！”
    罗伯特再不情愿也只好放下水杯走人。
    “海格瑞，说！”
    海格瑞原还得瑟靳严赶走了罗伯特，却见对自己也是凶神恶煞，好没意思，懒懒交出一张刚打印出来，还有些余温的彩印纸照递给靳严。
    赵尹见打不起来，又默默放下了水杯。
    纸照上面是一个穿着外军特种服饰的亚裔男性，模样大体就是个亚洲大兵哥的样子，放亚洲人堆里谁也认不出来。
    “这个人怎么了？”
    “这个人是军火贩子出生，后来成为……某个雇佣兵公司的成员，地位很高，脱离了公司后他组成个人兵团接受高薪雇佣。我推断他很可能被默里雇佣，若果真如此，他毫无无意外会是默里人身安全的总负责人。而我知道他们兵团的具体成员……”
    “那么如果我接近默里后发现他，那就可以肯定默里手下都有些什么人。”
    “没错！”
    “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们不会那么快速掌握。”
    “我是因为你。”
    如果现在靳严手没事，也没跟罗伯特装情侣，他会用实际行动去回应一个浑身散发雄性荷尔蒙气息的型男的这句话。
    然而一切都只是“如果”。
    “我是为了罗伯特。”
    海格瑞受挫，皮笑肉不笑地抽抽嘴角，无奈走开。
    “艳福不浅。”
    赵尹绝非赞美。
    “你眼睛能看重点吗？”
    “什么重点？”
    靳严翻个白眼，压低声音道：“你有没有看他手。”
    赵尹一回想，确实有留意并且心中起疑过：“有，可我没看懂。”
    “你回想一下有什么动作。”
    “嗯……有时候像在敲键盘，有时候会打圈，有时候好像在画‘7’字，或者……”赵尹聚精会神捕捉脑中的光影，“方格？”
    “哎……我真不希望这样的好事发生在我身上，海格瑞压根儿没有什么实际的情报库。”靳严道，“今天观察他很久了，他什么都没带，但却能够准确分辨消息来源的真假，我怀疑他把所有的情报都记在了脑子里。”
    “类似‘记忆宫殿’？”
    “对。为了建造这个宫殿，他开了很多房间，而他手的动作就是钥匙，重点是他开启的规律。”
    “规律……明白，交给我吧。”赵尹道，“那……我只有一个礼拜不足的时间，关于接近海格瑞，靳严你可得帮帮我。”
    “这……”靳严揶揄，“其实海格瑞对我有意思，这件事按道理来说该由我去完成。”
    另外而言，这个任务到了这一步，已经脱离正轨了。
    “记忆宫殿”？那可不是一座房子里面放了很多书，而是人在大脑里面构建的东西，单从这个基本性质讲，这任务都不该送到他靳严的手上。
    只是开了钥匙扣就没有再转让的道理，要他继续把任务做下去，所有的章程就该由他亲自来重新定制。
    赵尹不屈不挠道：“那就当给我考试，考好了万事大吉，考不好，你再替补上去。”
    “那……随你吧。”
    靳严心道，等你摸到门路，我早就弄好了。
    在仓库待了一早上，午饭也是买饭盒，直到下午五点，一听追击小组又要吃饭盒，靳严忙打退堂鼓。随便撒了个慌跟他们说家里哥哥等吃饭，靳严赶紧拉着对海格瑞意犹未尽的赵尹跑了。
    海格瑞跟小队不熟，也跟着走人。
    靳严手废了不能开车，本想看看拦计程车还是叫车，正巧碰见有计程车，赵尹便快快拦了下来。
    海格瑞一人坐副驾驶，靳严和赵尹坐后座。
    “赵尹，你要回家吃吗？还是去哪个馆子？”
    “去学校吧，诶？海格瑞……会去哪？”
    “我打算先送他回医院待着，我想他应该也是这个意思。”
    “跟上去太刻意了，我就去学校吧。”
    “你还真敬业！”靳严应罢，拐到去学校的路上，回头换英语对海格瑞道，“回医院吗？”
    “好。”
    于是，靳严让司机先到医院放了海格瑞，再到学校放了赵尹，然后再返回出城门楼，往小陆家去。
    老司机开完了一座大城市，南到北，从西到东，最后还出了城往乡村去，一边开车一边看着油表直冒冷汗。
    “大爷，热啊？”
    “我不热，我的油箱热。”
    靳严失笑道：“不好意思，辛苦啦！我手废了不能开车，待会儿表跳多少，我给你双倍。”
    “我是心疼燃料，但打表自动算油钱的啊，我不能多收。”
    “师傅，您真实在。”
    靳严说着下意识瞧了眼内后视镜，目光随之一凌。接着他装作无视，向正前方远眺，寻找落脚的目标。
    不过一会儿，一家公路饭馆出现在眼前。
    “师傅，前面饭馆下车，我买个菜，您等等我。”
    “好嘞！”
    等车停下来，靳严也不急着下，一头缓缓去开车门，另一头留意从计程车旁经过的车辆。
    刷刷，两辆车呼啸而过。虽然只有匆匆一瞥，对方也可以掩盖自己，但靳严还是看到了。
    原来是他在跟踪。
    跟那么近，胆儿真大。这个时候搞跟踪，不是为了完善他的“记忆宫殿”，就是纯粹痴汉跟踪狂，两者兼顾也无不可。
    既然知道了是谁在跟踪，就没必要下车了，靳严又关上车门。
    “师傅，还是算了，不买小菜了，我们……”
    小陆家不能去了，本来就打算走开，现在更有理由不回去了。昨儿才你侬我侬相处了一天，今天早上等小陆出门前给了早安吻后才决定答应跟小陆一起住，却在这话都还没说上一句的时候，心情已经大变了。
    “……我们回城。”
    “哈？！”
    “双倍打表，师傅，您这次就别推脱了，啊！”
    “行，行行，不过待会你得等我加个油啊！”
    “好嘞！”
    计程车缓缓发动，调了个头往城的方向去。
    日渐西斜，计程车从市区公路转上山，停在了半山腰的高级小区前。靳严边讲着电话解决撒谎的问题，边履行了双倍付款的承诺。
    “……诶没错，我想好了，这几天我住大师兄家，牛妈妈可以照顾我，你不用担心。”
    电话里头的声音显得失意，却仍旧随了靳严的意思。
    “那我放假去找你。”
    “我住大师兄这里，不住家里啦。”
    “我去无忌大哥家找你。”
    “大师兄他……”靳严还要推辞，忽然想到之前自己委婉两句他就打退堂鼓的样子，不敢再推，只好道，“好，那你要来的时候提前跟我说，我到到小区门口等你。那就这样，我要进电梯了，拜。”
    不再想小陆的事，靳严走进了电梯。
    到了大师兄门口，靳严习惯性没敲门，直接拿开锁器招呼门锁。
    这个习惯由来已久。他以前是住在这儿的，自然有这里的钥匙，后来搬出去了也还可以时常回来。直到有一次他把暂时弄丢了，牛妈妈因此换了一次锁，他一时半会儿懒得拿新钥匙，钥匙的事儿就给磨蹭过去了。
    之后他要过来，总觉得按门铃特奇怪，所以干脆随身带上一个适合开这家门的开锁器，当做这家门的钥匙。
    牛妈妈以为他有新钥匙，大师兄懒得理他，这个习惯就这么养成下来了。
    靳严怼怼探探一会儿，差一点能开门，门却自己开了，大师兄西装笔挺带着一副臭脸出现在门口，愤愤地俯视靳严。
    “嘿嘿，大师兄晚上好！”
    “下次来记得按门铃，不想按门铃就把我柜子里的钥匙拿去，别一天到晚撬家里大门！”
    “得得，一会儿我记得就戴上。”
    “每次都是这句话！”孙无忌说着，让开身给靳严进门问道，“你怎么有空来了？”
    “进去说。”
    孙无忌原是准备出门，听懂靳严意思不再多话，锁了大门，跟牛妈妈知会一声有重要事情要谈，等靳严被牛妈妈“蹂躏”一番后，便领着靳严进了卧室。
    “怎么了？”
    “我刚才打算回小陆家，路上被人跟踪。”
    靳严说着，坐到在床尾。孙无忌则靠在办公桌旁，听靳严说话。
    “马歇尔？”
    “不，海格瑞，那个杀手。”
    “他为什么跟着你？莫非要杀你？”
    “不，他喜欢我。”
    “咳咳……”孙无忌痛锤胸口，几声干咳，所谓基佬年年有，今年特别多，“这……可以利用，好事。”
    “得了吧，你知道海格瑞把情报放哪里吗？”靳严用两根手指敲敲太阳穴，“用这里。”
    “记忆宫殿？哼，有意思。”
    “还有意思？别跟老子说这事儿你不知道！”
    靳严胡乱找一枕头给孙无忌甩过去，
    “这种事情分配的时候就没有查清楚吗？这种人就该抓去实验室解剖了，而不是分配到我手上！现在好了，不但我没办法偷他的东西，反倒被他跟踪了，小陆家也不能去了，我要你负责！”
    “怎么负责啊？可说好啊，我也是到刚才才知道海格瑞没有实体情报的啊，这事儿不赖我，你得跟总部要赔偿去。”
    “赔偿不用，把招供药给我，还有，让我在这里住几天就好了。”
    靳严说罢，一头倒进孙无忌的被窝里。
    “呵……”孙无忌哑然失笑道，“这才是你的目的吧？
    让我猜猜，你手废了，小陆知道了，你如果不来我家，他就会主动来照顾你，你怕小陆会暴露，所以借口来我家了，顺便，我妈还能照顾你，小陆就不会来找你了。我的靳大少爷，我说的对不对啊？”
    “自作聪明。”
    孙无忌默默地盯着床上的小山包一会儿，神色欠佳，算来，从调侃“靳大少爷”的那些话开始，他便隐隐透露出些许担忧。
    “靳严，你跟他……”
    孙无忌想问两个人发展到哪一步，有没有回旋的余地，又明白这次是靳严放不下，有回旋的余地也不定能回旋，踌躇间还是打住了，他转而道，
    “好了，一会儿你跟妈说你要来住，她会安排的了。我有事儿，今晚你陪妈吃饭，她每天都念叨你，你搬过去小陆家后，她更是见不着你跟我急，我耳朵都要腻了，你跟她好好说话，啊。”
    一听孙无忌要走，靳严便嗅到好玩的气息般，蹭的跳了起来。
    “师兄去做什么？”
    孙无忌掂量一番事情轻重后道：“去见叶英。”
    “叶英？那个跟杨俊逸的叶英？您老人家要亲自出马了啊？！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孙无忌出了卧室一路往大门走，靳严一路追。
    “你三级残障出事起来跑得了吗你？”孙无忌把靳严堵了下来，“留下！好好陪妈说话，听话啊！”
    “我还要招供药呢！”
    “今晚回来给你！”
    见靳严还是要跟上来，孙无忌大喊一声：“妈，靳严又要走啦！”待牛妈妈熊扑上来拖住靳严后，他便趁机甩门走人。
    “大师兄你卑鄙无耻！”
    “什么叫卑鄙无耻啊？牛妈妈想跟你吃饭还要你大师兄绑着你啦？！给老娘乖乖坐好吃饭，不知道你要来，没准备大闸蟹，但苦瓜牛肉还是有的，饿不死你！”
    牛妈妈对靳严连拖带拽，废了一只手的靳严斗不过，不消半分便给牛妈妈按到了饭桌前坐下。
    “坐好了吃！饭都给你盛好了，你敢不吃？！右手用不了用左手，叉子勺子都给你备着了，别跟我说你吃不了！”
    眼前，两菜一汤还热腾腾地冒着气，饭已经盛好。靳严看见吃的便嘴短，小孩子气瞅瞅牛妈妈又瞅瞅饭菜，最终斗不过瘪了的肚子，拿起筷子吃起来。
    “诶！这就对了嘛，汤是猪骨头汤，正好你手扭了补补，还有今天中午的梅菜扣肉，锅里焖着，我去拿出来，有你吃的！”
    “诶！耶耶哇！”
    “你……你说什嘛？吞了说！”
    靳严愣了愣，吞掉满嘴的牛肉道：“没什么！”
    “这孩子，真是的，吃吧！”
    牛妈妈掂量着靳严不肯再说一遍的那句话，喜上眉梢，又怕靳严知道她其实听了出来会恼羞成怒，忙掩着嘴去了厨房。
    可靳严眼神是练过的，哪能不知道牛妈妈猜出了他刚才下意识说的话，咬着筷子却没忍住笑了开来，心里又再默念刚刚说漏嘴的话：
    “谢谢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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