党委书记岳中林也在学习《人民日报》的这篇《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的社论。
    我相信他也和我们一样，会越学越糊涂。
    这位年轻就背叛地主家庭，参加革命，然后随军南下大别山，三十来岁就担任太湖县县长、县委书记的革命者，在内心绝不会承认“五一六通知”中所指出的，中央和中央各关机，以及各省、市、自治区的领导机关的领导人里，都有阶级敌人这个荒谬的定性。
    他也不会相信林彪、江青主持的、经毛泽东审阅修改发给全党的《部队文艺座谈会纪要》宣称的，建国以来文艺界“被一条与毛泽东思想相对立的黑线专了我们的政”这样荒唐的话。
    只是身在官场，他亦无奈。
    岳书记学习的结果，是不敢对上开火，只能对下开刀。
    为紧跟中央，场党委决定在全场范围内，轰轰烈烈开展“破四旧，立四新”活动。并要求各队都要以党、团员为主要骨干，组织成立“红卫兵”，挨门挨户对各家进行“破四旧，立四新”群众运动。
    这些红卫兵，我们叫他们为“官办红卫兵”。
    这些人，大分后来在文革运动中成为我们场的“保岳派”。
    在“破四旧”运动中，首先受到冲击的是老场长孙家禹。
    “官办红卫兵”在场党委支持下，首先写大报，说老场长孙家禹是混进党内的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一贯用物质刺激来抵制毛泽东思想，还挖出他是国民党反动军队旅长的历史问题，说他是国民党的残渣余孽。
    他们抄查了老场长孙家禹的家，将他老婆陈会计以前穿的各种旗袍、高跟皮鞋查抄出来，连同在各家各户翻出来的各类“四旧”物品，公开在场部举办了一个“破四旧，立四新”的革命成果展览。
    场党委通知，各队党支部，都要组织积极分子和革命群众去场部参观，学习场部“官办红卫兵”的“破四旧，立四新”革命行动。
    这让很多在生活中没见过旗袍和高跟鞋的穷小子们大开了眼界。
    大傻蛋在参观这个展览时，对着他没有见过的旗袍和高跟鞋，连连惊叹：“这玩意穿在身上和脚上，还怎么干农活？”
    这让我们大笑不止。
    “官办红卫兵”们痛批这些“毒害”人民的封、资、修的东西，然后将这些私人物品统统毁坏焚烧。
    场党委要求各队党支部和“官办红卫兵”，参观回来后，照此办理。
    ·
    我们王台孜队的政治空气，变得复杂而微妙。
    葛队长有点萎靡不振，他主动叫老伴乔聚梅会计，将家里的一切涉及到有“四旧”的物品，都统统主动拿出来公开毁掉。
    从葛队长的这个行动中，我们可以揣摩出他内心很不安。
    葛队长外号葛小刀，行事以精明强干，爽快干脆著称。
    他是老场长孙家禹的爱将，自己是解放军中尉专业的，也曾经是国民党军队的中尉。
    他深知党委书记岳中林与老场长孙家禹不和的底细，也知道老场长不是党委书记的对手，故他的底气有些不足。
    加上《人民日报》这篇《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社论的烈火，可能也把他也给烧怕了。所以他对“破四旧，立四新”运动，既不愿积极参加，也不敢反对，只好采取应付和旁观的态度。
    副队长刘子仪虽然曾经是地下党的基层干部，但他也当过国民政府的保长，此时他更是忧心忡忡。
    团支部书记是女的，叫孔德兰，她年轻，对此较为积极。
    但她没阜阳的一个女知青积极，这个女知青不仅认为鸳鸯是四旧，还认为牡丹花都是四旧。
    你的被子上若有鸳鸯或牡丹花的图案，她就会带一帮积极分子来，“咔嚓”一剪子，就给你剪掉。至于什么八仙过海、福禄寿喜、观音送子和鲤鱼跳龙门之类图案，更是标准的“四旧”了，都要统统毁灭。
    我们背后给这个女积极分子起个外号，叫“臭鸡蛋”。
    钱大鸟为此在自己的肚皮上，用钢笔画了一朵牡丹花。
    他对我说：“甄老，我请求你向‘臭鸡蛋’告发，就说我小肚子上有一对鸳鸯戏水，屁股上还有两朵牡丹花，请你找她来给我剪掉。”
    我笑道：“你是想女人想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