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告诉你一些事。”
    谋苦手缓缓开口。
    如果说当初设计青年奔袭义阳郡，屠尽黄岘关边坞堡的匪众，是扯落了这一出谋杀盛世王朝大戏的帷幕。
    那么他接下来的话，就是让两人从相知到互识，若非相濡以沫，便是山长水阔永不相见，绝无折中可能的开弓没有回头箭。
    青年闻声回头，忽然被握住惯用的左手。
    青年面对谋苦手时向来不知如何镇定自若，何况此时被杀个措手不及，只得红着耳根结结巴巴，“夫子你这这这是？”
    “我怕我话没说完，你就被吓跑了。”
    谋苦手一脸认真。
    青年心跳的厉害，生怕掌心汗湿会出糗，便蓄势要把手挣开。
    谁料还没付诸实践，就被谋苦手未卜先知。
    这别说当今的天下，就是往前推上千把年的滚滚长河里都舀不出来第二瓢的异数，笑容温文尔雅到没边的道：“嗯，正好，我也在担心你会不会效仿守宫断尾逃生，不如趁势换一样更重要的东西作人质。”
    青年眼神追着谋苦手的视线一路往下，微怔一下，然后险些惊的眉毛飞起，赶忙倒过来把谋苦手要松开的手紧紧攥住。
    这恣肆散漫，更是嚣张跋扈在皇城门口天子眼皮子底下拿朝廷命官当磨刀石的魔头，就那么乖乖任人画地为牢。
    长而平顺的眼睫一颤一颤，魔头双眼好似连同眼神都被煮粥的热气氤氲的湿漉漉，“我，我觉得抓着手挺好的……夫子有事就说。”
    谋苦手嘴角得逞的笑容一闪而逝，接着开门见山，“我知道你名为杀人。”
    奇榜第九，被江湖诸多门派不死不休的执著追杀，官府鹰犬勠力同心缉拿的魔头，姓善，名杀人。
    大江南北公认的人如其名。
    这个当下，却被一个斯斯文文约莫手无缚鸡之力，一心向善到对无论地痞乞丐流民，只要说一句来读书，便大开方便之门，不仅赠书赠笔，还任其蹭吃蹭喝的书生吓的噤若寒蝉，战战兢兢考虑着要不要真来一出断尾逃生。
    谋苦手默不作声，耐心等着他经历最初的如遭雷击后，惨白着脸试图一点点平复下紊乱的呼吸。
    等粥香满溢于室时，谋苦手才不着痕迹的往前踏一步，另一手拇指和食指扣住眼神游离，分明动摇的厉害的青年下颌，中指一挑顺势勾起他的脸。
    声线仍温和，气息却透出青年从未见识过的，近乎说一不二的坚定，“杀人，看着我。”
    善杀人心灰意冷，豁出去般抬起眼帘，眉梢如结寒霜。
    “其实你算不得十恶不赦，那些一将功成万骨枯的上位者哪个不是身上背着几千几万孤魂野鬼，就算如今四海升平，当权者一纸敕令，一句口谕，也会间接造成万民流离失所，和他们比起来，你明里差了大义，暗里，却只缺一个能为你正名的权贵，或是愿为你立传的史官。”
    善杀人不语，表情依然如潦倒破败的墙，每个罅隙都在风中颓丧呜咽。
    书生离经叛道的诡辩若是旨在减轻他的罪恶感，他便不会有分毫欢喜。
    因为他本来就从没觉得自己罪孽深重，他的惶惑只在于书生从何时起得知自己的身份，他只在乎书生会如何待他。
    谋苦手自然清楚他在想什么，“至于我……”
    善杀人屏住呼吸，紧张至极，生怕一点风吹草动就会让事态无可挽回。
    谋苦手因经年执笔磨出茧子的粗糙指腹轻轻摩挲他柔软的下唇，若自己恶意卖关子到底，这胆小鬼会不会真个憋死？
    这个念头让谋苦手眉眼弯起，如鱼市外那一江雨停后的溱水，被云开雾散后露出的天光照着，粼粼波光平添几许脉脉深情。
    下手极尽温柔缱绻，无碍他出口阴狠暴戾。
    “我刚才就说不会放你跑了，没有你，谁为我屠无辜杀忠良，剜肉剔骨了这处处繁华的盛世王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