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三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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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独榻之间的漆案上放着三五个小碟,食不厌精众星拱月簇起一个大盘,盛着一尾色香味俱佳的鲫鱼。
卢雨笠恭谨为祖父斟酒。
她不是皮囊如何出彩的女子,但诗有云攲雨笠,著云衣,荷盘无数尔安归,自有人如其名的富贵有馀乐,散发弄扁舟气度,宁和而欢喜,观之可亲,相处无需拘束。
而她稀松平常的五官反倒如白纸,留了许多潇洒着墨恣肆挥毫也绝不违和的空间,任她捧腹大笑也可,皱鼻鼓腮也可,甚至不顾形象龇牙咧嘴做鬼脸也无不可。
相较之下,许多国色天香的大美人则更像壁画,适合静静观赏,一旦有大表情便说不出的怪异。
难怪从不给卢家任何人,乃至家主好脸色看的卢庞卢司徒兴致来时便会叫上她溜溜弯,喝喝酒,享受难得的天伦之乐。
但不知为何,今日的卢雨笠有些心神不宁,不慎将酒斟至满杯,还险些洒出几滴。
卢司徒并不恼,像寻常暮年老人般端起酒杯,小小抿一口,然后举箸悬空点着盘中的鲫鱼,是四时楼的厨子将调料烧好的鱼去皮去骨,留净肉,加豆腐烹制而成,色泽洁白,细嫩如羹。
老人笑眯眯道:“雨笠啊,你可知鲫鱼性属土,喜欢偎于泥内,浊水中能养的肥而脆。”
卢雨笠点点头,没有像往常顺着祖父的话延续话题,眉头微皱似乎在思索些什么。
卢司徒看在眼里,却不为孙女排忧解难,佯装没眼力劲儿的自顾自道:“每年二至四月,八至腊月,鲫鱼最肥美,现在已经是立夏,再不赶着吃鲫鱼,再像眼下这般鲜美滋味就要再等四个月咯,再者,这四时楼的鲫鱼可不是从溱水里钓上来的,而是千里迢迢从徐州广陵郡淮阴县运来的,那儿的湖水甘甜,能让鱼肉变得异常鲜嫩,据说用作供奉便能得龙王降雨,换一年大丰收呐。”
“老祖宗——”
卢雨笠终于按捺不住,有些怨艾的抬起眼帘,明明是早过了二八芳龄的人了,蹙起眉尖撅起嘴的委屈模样竟仍带着天真气息,“我心里有事,吃不下。”
卢司徒见孙女憋不住开了口,这才悠悠进入正题,“是那扬州来的典签跪在皇城大门口,慷慨陈词的事吧?”
卢雨笠闻言点点头,典签不过从九品,名副其实的芝麻绿豆点大,不在官场混迹的人多半根本就不知道他们的存在,刺帝驾崩后更是没了靠山,处境尴尬,谁能想到一个于白圭竟能搅起满城风雨。
这几天别说利益攸关的官员,就是与她郊游赏花,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宦门小姐,都十有八九会提起那一鸣惊人的典签。
“父亲是扬州建安郡的都尉,也被于白圭一并骂在内,卢家树大招风,在朝中结怨不少,虽然有老祖宗在,没人敢大张旗鼓动干戈,但万一有人趁着他的东风点一把火,燎着了父亲,那就算有老祖宗庇佑,也难保父亲不会焦头烂额。”
卢雨笠语毕,见祖父夹起一筷白嫩多汁的鱼肉,放入嘴中慢慢咀嚼,仿佛对自己所说浑不在意,不由越发焦虑,“老祖宗,他带棺请命,闹的动静很大,再这样下去恐怕会惊动皇上,更不用说旁观百姓数不胜数,民间议论纷纷,后患无穷。”
“夏日暴雨电闪雷鸣,漆黑天空一瞬亮如白昼,动静大不大?”
“咦?”
好容易等祖父开了口,卢雨笠正屏息凝神听着,结果却是这么句八竿子打不着的话,卢雨笠大惑不解,直在心里编派老祖宗是不是拿错了戏折子,这都唱到十万八千里外了。
“雷阵雨虽来势汹汹,但雨一停,有谁会对此念念不忘?哪怕惊雷劈伤劈死了几个人,也不算可以耿耿于怀多久的大事,老百姓啊,多的是各人自扫门前雪的惰性和避害心,过不多久就会忘个干净。”
卢司徒解释着,语气不咸不淡,自始至终不屑提及于白圭的名字,从容给了孙女一颗定心丸。
“至于皇上那儿就更不用担心,那典签再慷慨激昂也于事无补,你说树大招风,想看卢家垮台的人多,确实是这个理,否则那典签也不可能从刀山火海的扬州闯到溱阳来,但要查处贪官污吏,并不是单靠证据确凿的,更要靠手中权势和与其同舟共渡的人有多少,权大的,就算堂而皇之指鹿为马也无人置喙,人脉广有本事官官相护的,就算鱼肉乡里也能大事化小。”
“这倒不能以偏概全说皇上懦弱,更不是昏聩,而是着实没把握痛下杀手后能完美收官,万事太平啊,三百年前灭了前汉的那场五王争霸可不就是因为当时的皇帝操之过急,没有循序渐进削藩,而是直接一纸敕令除了一位草菅人命藩王的爵位,使得其余四王和诸多门阀都唇亡齿寒,联袂起事?”
“如此前车之鉴,怪不得皇上束手束脚,即便顾念刺帝在位时的良苦用心想安抚那典签,或是有心执政清明,也不过择些刀笔小吏问斩,末流小官收押便顶天,不能更多。”
卢司徒歇了口气,抿一口酒,又感慨道:“再者说,后汉海晏河清两百年,庙堂早已发展的处处制衡,好比一棵大树,深埋地下的根系盘曲纠结,你要撼动它,谈何容易,当初连刺帝不计后果想扳倒几座门阀罢黜几名藩王,都因遇到重重阻力有始无终,一个典签口若悬河就想破坏庙堂平衡,可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