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二章 谷饧,亡国卿相(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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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料少年礼未毕,已经走到案边的老头儿急吼吼折返回来,柴火棒似的右手一把拧住一板一眼的少年耳朵,略显慌张的张望院外往来行人可有侧目,一边大声呵斥道:“拜什么拜,傻啊你,求神拜佛也不先找对地方!”
耳朵红肿的少年重新直起身,并没有被当众撂了面子的愠怒,甚至一丝尴尬也无,只是垂手立在一边,面上无波无澜,无喜无忧。
闹了挺大动静,亏得善姓青年仍是心无旁骛趴在案上看书生,没有半点流转眼波去看热闹的好奇心思。
收回手后老头儿仍不解气,一屁股在谋苦手左手侧胡床坐下,瞅着四下无人隔墙无耳,这才放宽心,压低声恨铁不成钢。
“跟你说几回了,别什么时候都漫不经心,做事不过脑子,我还等着将来有一天你给我抬棺送终呢,你要是再这么草率,树大招了风,劳烦我这把老骨头替你收尸,信不信我天天设幽醮把你召回来骂,老头子我没本事上穷碧落问道天人,但下黄泉绰绰有余,想入土为安啊,呵呵,放他娘的屁!”
青年眼睫懒洋洋一颤,终于是被宁老头儿絮絮叨叨里几个惊世骇俗的字轻扣心弦。
醮即祭,为道家法事,名目众多,按用途可分为清醮和幽醮,前者用于阳事,祈福谢恩,却病延寿,祝国迎祥,祈晴祷雨,解厄禳灾,祝寿庆贺,如祈雨九龙醮,罗天大醮,玉箓大醮等,后者用于摄召亡魂,沐浴度桥,破狱破湖,炼度施食,如济幽度亡斋醮。
所有醮都旨在奉祀天地,借造化自然之力达成己愿,以及上穷碧落下黄泉连气神鬼,与天人,先祖或魑魅魍魉沟通无碍。
要做到如此,修道要入归依境才见着门楼,归寂境才跨入门槛,归真境才勉勉强强登堂入室,绰绰有余下黄泉还不知需要何等本事,因此放眼天河南北,能招引亡魂的不过寥寥数人,哪个不是堪比活神仙,餐霞饮露,驾鹤云端,没半点人间烟火气。
像宁老头儿这样非但入世,还采取以脸着地姿态溅了一身泥星子的……
不是青年狗眼看人低,真不能啊。
被泼了一脸唾沫星子的少年古井不波,唾面自干,仔细咀嚼,其渐有玉树临风之势的清逸眉目间竟还似带着些不合时宜的宠溺。
老头儿接着伸手去抽谋苦手手下的书,随意翻了几页,似乎是比目不识丁的善姓青年多了些墨水,边看边露出津津有味的神色。
谋苦手睁开眼睛,出青年意料,知书达理的书生竟不顾老幼之序,先向侍立一旁的少年颔首示意,然后才看向半点没把自己当外人儿的宁老头。
青年满腹狐疑,书生待人接物从未有过纰漏,难道眼前二人为老不老,为少不少?
青年始才端正坐姿,正眼相看,但不敢当下就冒然探寻两人气机,求个实证,只牢牢将两人身形面貌,举手投足,乃至挑眉眯眼的细微表情铭刻在心,留待日后多方打探,刨根挖出两人祖宗十八代的底。
位列奇榜第九,名冠魔头,被天下名门正派,朝廷鹰犬,及手刃的数百人身后宗族后嗣一同惦记上,其中有财者买凶杀人,有才者唇枪舌剑,有力者咬牙切齿,声称与他不共戴天不死不休,一旦狭路相逢便是车轮战,明衅,暗杀,诸如此类,层出不穷。
却从未见青年事先提防,防患于未然。
实在是生性散漫,懒怠着眼人心险恶。
唯独与书生相关时,连蛛丝马迹都被他揪出来,死死咬住,不肯轻易松口。
青年气海沉寂依旧,谋苦手和宁老头儿无知无觉般聊起新编四时民令一事,宁姓少年却似察觉到他心中戒备,默不作声移步到宁老头儿身后。
青年双眼锁定少年,见他身后长的出奇,却丝毫不显冗芜累赘的剑带无风而动,只是不再云游水行出尘闲适,倨傲竖起的尾端如酣眠毒蛇被打搅,起势择人欲噬。
“採捃经传,询之老成,验之行事,起自耕农,终於醯醢,如果能集大成,必然是功德一件呐。”
听完谋苦手计划的宁老头儿感慨道。
这五年前带孙儿落户鱼市,掏空家底买下几十亩水田,从此春来刀耕火种,夏至栽大豆,小豆或胡麻等绿肥轮作,秋后收割踏粪,全年拎着把盈手一握的小锄耕深芸谨,锄,耙,劳,锋,講五法中耕不辍。
连万物萧索的冬天都不舍得休田,勤勤恳恳不是翻耕疏田,就是种些御寒的芥,薤等作物,稼穑一事是有目共睹的一把好手,但除了如厕外约莫再不会碰纸的庄稼汉在人后开口,竟是言简意赅,字字珠玑。
为老未必老,现在添一条为农不定农,青年心中警惕陡然拔高为敌意。
若不是摆明了在夸书生,难保宁家爷孙前脚离了书生家,后脚就被青年懒得问青红皂白,直接磨刀霍霍。
几乎同时,一直眼观鼻鼻观心的宁寒杵倏然抬头,尾端翘起的剑带悄无声息攀至齐案高,狰狞扭动,更有不知何处渗出的一点猩红如墨滴杯水,色白葛布一经血染,真个成了蛇吐红信。
势如剑拔弩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