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安用过午膳，粉嫣凑到她耳畔悄声说了几句话。
    顾长安唇角一勾，露出一抹浅笑。
    团子在一旁劝道：“小姐，刚吃饱不可久坐，小姐不若到园子里走走，消消食。奴婢早上经过时看到园子里花开的正好呢。”
    顾长安正闷的无趣，便依了团子，起身去了花园散步。
    走至一处亭子时，忍不住想起。
    “团子，你去看看沁玉姐姐最近在忙什么？怎的许久不见了。”顾长安蹙眉。
    按着沁玉的性子，怕是分外放心不过她，得了闲，总该时常过来才是。怎么自从回了王府，倒是一点讯息也没了？
    “这……”团子犹疑了下。
    “怎么？”顾长安蹙眉看着团子。
    团子轻叹了声，道：“听闻沁玉姐姐到庄子里去了……这事孙姑姑吩咐了不让往外传。”
    “好好的，去庄子里做什么？”顾长安蹙眉。
    若是寻常事，孙姑姑又为何不让外传？怕是有什么蹊跷。
    “奴婢也不知，听外人传，小姐回来当晚孙姑姑便将沁玉姐姐唤去了房里，听小丫头说，沁玉姐姐出来时，脸色惨白惨白的。再后来，有人说看到王爷醉酒，沁玉姐姐过去照顾，等沁玉姐姐出来时，被吴管家拽到了小花园儿，两人很是争吵了几句，再然后，沁玉姐姐便离开了，去了庄子上。”
    顾长安蹙眉：“去把吴管家叫来。”
    团子悄悄看了看顾长安，轻道：“吴管家，也走了……”
    “吴管家也走了？”顾长安这下真有点惊讶了。
    “是，听下人说，吴管家本就是江湖一位高人的弟子，和孙姑姑有些亲戚关系，不知因何，八年前便来到王府当了个普通管家。在沁玉姐姐去庄子那一日，吴管家也向王府辞去了。”
    团子说着，犹豫了会儿，才凑到顾长安耳畔悄声道：“奴婢听底下的人议论，吴管家似乎是心仪沁玉姐姐的，只是沁玉姐姐有个亲妹子，名唤蕙兰。蕙兰姑娘心仪吴管家也是府中人尽皆知的……如今，蕙兰姑娘年过双十也不曾嫁人，听闻就是在等着吴管家。府里都言，沁玉姐姐当时便是为着蕙兰姑娘，才离开王府的。”
    蕙兰，顾长安是知道的，孙姑姑最疼惜的小女儿，自出生便如同个娇小姐一般由丫头侍候着，在王府俨然一个小主子的存在。
    “准备马车，我要去一趟庄子。”顾长安起身道。
    “小姐莫去。”亭外，忽传来一声娇柔的嗓音。
    娇柔、软糯，甜而清爽。
    随着声音，亭外人缓缓走了进来。身姿纤弱、青丝柔顺，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儿未施粉黛，秀美绝俗，清怡的让人过目不忘。
    所谓绝色，不外如是。
    顾长安眸光深沉的看向来人：“蕙兰姑娘？”
    “小姐客气，蕙兰不过是奴籍，小姐直唤奴婢蕙兰便是。”蕙兰柔声恭顺的回答。
    “蕙兰姑娘，何事前来？”顾长安缓缓坐直身子，却无形中透露出一股威压。
    蕙兰微一蹙眉，脸色苍白了两分，手不自觉的轻抚的胸口，半刻才道：“奴婢路过时听到小姐谈起姐姐……”说着，叹了一声：“小姐若是真为了姐姐，便不要去。”
    “怎么说？”
    蕙兰看了看顾长安身边的几人。
    顾长安意会，让几人都退下了，水苏守在亭外。
    “姐姐不会想您看到她如今的模样。”蕙兰苦笑。
    “你知道什么？”顾长安手指轻敲在桌案。
    蕙兰静立着，忽然叹了声：“这事要从头说来。”
    “姐姐，并非我的亲姐姐。姐姐是瑗哥带回来的。那时候，瑗哥父母双亡，因为资质甚佳，被一高人相中，收为弟子。便是去门派的路上，瑗哥捡到了姐姐。当时瑗哥也是个孩子，那位高人看姐姐不过普通资质，不肯收留，瑗哥只得半路折回，将姐姐托付给了我的母亲……沁玉这个名字，还是瑗哥亲自取得。瑗，本就是玉。”
    “八年前，瑗哥忽然回到王府，那年，我刚满十二，头发刚刚攒的住发钗，便以为自己大了。我至今记得，瑗哥那日穿了一身雪青色长袍，笑容俊朗明媚，一身傲骨。他站在我面前，笑盈盈的问我‘这是哪家的丫头？如此好的相貌。’我不禁动了心。之后我才发现，瑗哥是为了姐姐回来的，他回来，找他遗落的那块‘玉’。”
    蕙兰苦笑了声：“只是我那个年纪……自以为是的喜欢了，便是情不由己。因我自幼身子弱，所以只要我病了，无论我说什么旁人都是依的，那时也不知是怎么想的，魔愣了一般。就觉得，病了就好了，病了，姐姐就肯让给我了……”病了，瑗哥也就不敢拒绝她了。
    顾长安眸光深了下。
    顾长安想起，七年前，沁玉提出随她离开王府时，便是蕙兰刚刚从鬼门关出来时。
    听闻，蕙兰的病，是因为她在寒冬之夜，仅穿着薄薄的寝衣在院子外站了一整夜，寒气入体所致。蕙兰的身子本就柔软，当时的情景更是九死一生，御医不停歇的用药吊命三日，才将蕙兰救了回来，又连着将养了三五个月，才不过刚刚能够下床。
    “所以你以此相逼，让沁玉姐姐离开了王府？”
    蕙兰苦涩的扯开唇角：“我当时太小，没想过事情会那么严重。姐姐和我自幼一处长大，不是亲姐妹，却胜似亲姐妹。我怎舍得……我只是……姐姐是多么冷静的人，喜恶从不表现于面上，我那时候太小，只以为感情便该是如我这般的炽热浓烈，姐姐的冷静让我误会，我以为姐姐并不喜欢瑗哥，只是瑗哥一厢情愿。”蕙兰顿了下，又叹了声：“直到姐姐决绝的离开了王府，我才意识到，姐姐对瑗哥，并非像我看到的那般无情……可惜，已经晚了。”
    蕙兰眸光扫过花园盛开的梅花，眼泪颗颗滚落，像是沉浸在了记忆之中。
    “不是亲生，胜似亲生。”顾长安似笑非笑的呢喃。
    不是亲生，却被当做亲生照料，这种感觉，没有人比顾长安更能领会。
    “这，和沁玉如今去了庄子有何关联？”顾长安问道。
    蕙兰拭干了泪痕，道：“这涉及到一个王府隐秘。”蕙兰静静的走近顾长安，低垂下身子道：“小姐您是否知道，王妃……”
    说着，蕙兰凑近了顾长安的耳畔，更加压低了声音续道：“子嗣艰难。”
    顾长安一愣，猛地意识到什么，目光灼灼的看着蕙兰。
    “在赵嬷嬷的苦苦相求下，母亲实在难以拒绝，毕竟王妃才是这府里的正经的女主子。”蕙兰起身，垂眸道：“传闻宫中有一种秘药，名叫血合欢，男子服之，神智全无，女子服之，可得子嗣。”
    “赵嬷嬷同母亲说，要姐姐成为王爷的妾，姐姐和王妃感情深厚，品行又是好的，将来必不会有碍府内和睦。母亲禁不住赵嬷嬷哀求，便去找了姐姐，姐姐她……将不知哪里得来的血合欢参进了茶水里，在王爷书房处理政务时，骗王爷饮了。次日姐姐便去了庄子上，再不肯见外人。如今这事，怕也只有母亲和赵嬷嬷知道，便是王爷……王爷那一日失去神智，也没有了记忆，赵嬷嬷便骗王爷，只说王爷那日饮多了酒水，睡在了书房里，王爷便信了。”
    顾长安沉默了许久。
    忽而抬眸看着蕙兰：“沁玉姐姐有了别人的子嗣，你便可以如愿了，该是高兴才对吧？我想孙姑姑会答应此事，未尝没有这样的顾虑在里面。”
    蕙兰沉默，最终点了下头：“是母亲误会了。”
    “我早就死心了。”蕙兰苦笑着看着亭外，叹了声：“人，总归是要为自己的作为付出代价的。早先，赵嬷嬷是要我给王爷做妾。那日我同意了，我了解姐姐，若非我嫁了人，姐姐不会接受瑗哥的。我以为，这样我们三人便都能好了……赵嬷嬷为了王爷能有一个康健的子嗣，暗中找了太医来为我检查身子。”
    蕙兰停顿了下，再次苦笑道：“太医为我诊了脉，却说，体寒之症，难有子嗣，便是有了，怕也保不住……”因为多年前不懂事的一夜，她失去了做母亲的资格。
    蕙兰沉默了，好一会儿，眸光沉痛：“因着此事，我一直不肯婚配，母亲，怕是误会了。”说着，蕙兰拿帕子捂住了眼睛。
    顾长安只是淡漠的看着。
    有一会儿，似乎终于平复，蕙兰放下帕子，眼圈红肿的道：“小姐，您若真的看重姐姐，便不要去看她，赵嬷嬷会派人把姐姐照顾的很好。等姐姐生下了孩子……瑗哥会等着她的。”
    蕙兰眸光坚定的看着顾长安：“瑗哥并非世俗之人，他求的只是姐姐的情，不会在意其他。”
    “为什么没阻止。”顾长安问。
    蕙兰眼圈又是一红：“我知道的晚了。我猜到的，赵嬷嬷既然将注意打到了我身上，又如何会放过姐姐？我只是，没想过会那么快……姐姐性情自来顾虑重重，宁肯压抑着自己也不负了别人。如今一事，便算是姐姐将王府长大这一份恩情还了吧。日后，姐姐，便可以安心的，只做瑗哥的沁玉了。”
    “相信我，瑗哥，会等着姐姐的。”蕙兰说完，行过礼，转身离开了。
    “小姐。”
    看着蕙兰离开，等候在外的几个丫头走了进来。
    血合欢？
    顾长安总觉得，她似在哪里听到过……
    堇容看顾长安陷入漫长的沉思，忍不住打断：“小姐，王妃吩咐的二十张大字小姐才写了小少半，下午大长公主请的教引嬷嬷要来教小姐学琴，再不回去，怕赶不及的。”
    顾长安没有心情理会堇容的小小心思，只是沉默的看着园外的景致，有些失神。
    沁玉于顾长安的意义，既是挚友，也是亲人，可以说，是这世上除了顾巽外对顾长安而言最重要的人。
    自从顾长安得知自己并非顾家人开始，她便无法心安理得的享受顾家人的关爱，甚至顾巽和恭王妃对她的每一丝体贴，似乎都成了一笔账，深深的压在顾长安的心里。
    唯有沁玉，沁玉陪在顾长安身边七年，既是陪伴，也是亲人。
    沁玉的性情没人比顾长安清楚，克制太过，凡事都想着尽善尽美，更有种舍己为人的信念，旁人待她好一分，她便恨不得还上十分。
    顾长安又想到了吴管家。
    想起那一日客栈，管家看着沁玉的眸光，是那样的深情执着。
    再想着，吴管家到底是江湖中人，江湖中人不拘小节，若是沁玉真的以此还了王府恩情，没了拘束，和吴管家隐居江湖也未尝不是美事一桩。
    “长安在想些什么？”邪魅的声音一如往昔。
    几位丫头反应迅速，急忙跪拜行礼：“参见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