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正霖与程茂平一前一后下了车，立刻就有听差来引路。二人登堂入室，一路上灯火通明，及至一处过堂里，隔着金面描花的屏风，内设了一张大餐桌，桌上碟盘臻红淡翠，摆布得花团锦簇，一看便知是程太太招待的晚宴，分席而坐的全是珠光宝气的女眷，其中属段正霖的母亲——段太太最为华丽。
    段太太程太太嫁作人妇前是沈家的同母姐妹，二人又共同有一帮闺中密友，密友们几十年来如一日，时常要相聚倾诉，互帮互助。今日密友队伍里的一位太太要随夫移居香港，故而有了此番送别宴会。又因段正霖唤她一声干妈，便放学后奉命来送行。
    段正霖与程茂平分别坐到了席内，陪着一众姨娘吃完了饭，又作陪聊了许久，才算完。
    待密友散尽，段太太与程太太关起门来又是窃窃私语。
    程太太扭着丰腴的臀部歪在了蓝丝绒的沙发上，狐疑地挑起半边柳叶眉，“姐姐，你就真的不怀疑陆小贞带回来的孩子不是姐夫的？”
    段太太正襟危坐，她是横平竖直的一副精致五官，嘴唇抿成一条线，“不怀疑。”
    程太太挣扎着挺直了腰板，煞有介事，“陆小贞没进门前，不是被姐夫开外宅养着么，算算日子也是七八年前的事了，会不会是那时候有的孩子？！”
    段太太道：“正霖出生的时候，我和梦城是有协议的，他爱纳几个妾室，爱生几个孩子，我都不管。只是进了段家的门，肚子里就不能有，倘若有了，我便把人赶出段家的门——梦城是个讲诚信的人。”
    程太太嬉笑出了声，“要说姐姐的手腕，我是穷其一生都效仿不来的。”
    段太太不受恭维所动，只不过淡淡地回了一句，“妹妹的宽宏大量，我也是望尘莫及。”
    程老爷作为堂堂的银行总董，风流韵事自不必说，二十多位的姨太太一人一院就占据了程公馆的半壁江山，外头另辟的温柔乡更是数不胜数。反观段家，虽也有五位姨太太，可有两位在北京西山别墅里守活寡，余下在上海的三位，病弱的病弱，胆怯的胆怯，也就属那老六出挑，是朵娇花。不过段太太独掌家政大权，那陆姨娘素来不敢造次，家中也是太平。程太太管不了风流多金的丈夫，心里也不是滋味，在威风凛凛的姐姐面前，更是无话可说。
    末了，程太太赌气似地嘀咕了一句，“我管不了他，我管好盛平和茂平就是了。”
    段太太轻轻地起身，“时候不早，我和正霖回去了。”
    程太太看了看手腕上细长精美的钻石手表，“行，我送姐姐出门。”
    月上半空，段家的汽车驶出程公馆，月夜之中往督军府开。
    段太太坐在车里回想琢磨程太太的话，看似无意地转头问：“正霖，六姨娘家的那个孩子，在学校还听话吧？”
    段正霖正环胸阖目，他低低回了一句，“挨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