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首的黑衣人闻言颤抖个不住，她猛地一扯面罩，露出一张与那娇小身形极为不符的憔悴面庞，黑色的发丝中掺着几道明显的白发，尖刻笑道：“七弟如今登临大宝，竟还记得故人？”
    欧阳烨长臂轻舒，又将姿姝向后推了推，直到感觉到自己的明黄色衣袍已然将她的青色缁衣完全覆盖住，这才漫不经心一笑，轻轻拈住一朵飘然而下的桃花，“朕自然记得四嫂。别说皇室，就说普通老百姓，也没有哪位儿媳会在成婚前被发现与自己的公公大被同眠。啧啧啧，这样刺激而又香艳的场景，朕又怎会不记得？四嫂，养心殿的鎏金紫檀雕花大床，滋味可好？”
    “卑鄙！”王清河勃然大怒，大声怒骂道：“若非你这个觊觎太子之位的小人暗算，我又怎会中了那样迷情香饵，生生丢尽了太原王氏的脸面不说，还要被夫君厌弃！失身之苦，丧夫之仇，今日就要你这个昏君以命来还！”
    欧阳烨轻佻一笑，眼底深处却有刺人的冰寒渐渐凝固，“四哥算计了朕的表姐，朕也不过是礼尚往来而已。说起来清河姑娘与四哥并未真正拜过天地，似乎也当不起四嫂二字。唉……”他回手轻轻抽了自己一下，“瞧朕这张嘴，见了故人一时激动，竟然将父皇的旨意忘得一干二净。什么四哥？庶人欧阳煜谋逆罪发，被废去玉牒，早已不是我欧阳皇族的子嗣了。”
    “卑鄙无耻下流的小人！”清河怒极，随后却冰冷一笑，饱经风霜的眉眼间依稀可见从前的风韵，“也罢了。既然老天不开眼，今日就由我王清河替天行道，杀了你这个昏君！”
    “朕发现，但凡是大户人家的女子，特别是四侯五家的豪族贵女，似乎只会用卑鄙二字骂人，当真是毫无新意。”欧阳烨修长的手指微动，娇嫩的粉红桃花轻巧飞出，悄无声息地袭向左手第一位的黑衣人，然后在那人骤然凝固的眼神中自他的胸膛极速穿过，钉入了一丈外的桃树干中。伴随着桃树哄然倒塌而响起的是欧阳烨轻蔑的笑声，“就凭你这些虾兵蟹将，也敢在朕面前放肆？”
    “飞花伤人，你这昏君的功力进展倒快。只不过……”清河的瞳孔渐渐缩紧，随即将阴寒冰冷的目光盯准了强自镇定但却略微发抖的姿姝，“你有把握一边保护着手无缚鸡之力的纪小姐，一边与我太原王氏的隐卫周旋？”
    “王氏的隐卫？”欧阳烨挑眉，日光下青玉一样的脸庞满是不屑，“清河姑娘又何必抬高自己的身份？谁不知道王老令公早已与你划清界线，又怎会将家族隐卫派给你这么一个外人？几个江湖中雇来的杀手，也敢冒充四侯五家的隐卫？简直就是笑话！”
    “呵。昏君果然是昏君，鼻子就是灵。”清河冷冷一笑，怨毒地打量着被欧阳烨细心护住的姿姝，言辞犀利仿佛利剑一般直刺而来，“听闻纪姑娘乃是长平小侯爷的嫡妻。怎么，小侯爷新亡不久，就已经迫不及待要改嫁了？”
    “呵。”欧阳烨轻笑一声，“清河姑娘若是羡慕嫉妒，朕可以勉强也将你收入后宫。左右恭妃与你命中注定合该同侍一夫，关雎宫地方那么大，恭妃一个人住也寂寞。不过阿史那柔柔相貌绝世又是突厥汗王的爱女，清河姑娘没有家世长相又逊了一筹，这位份……”
    “你找死！”清河怒喝一声，手中匕首挟着雷霆之势劈了过来，在姿姝的惊呼声中直袭欧阳烨。锋利的刀芒将将斩断他的几丝碎发，欧阳烨顺势侧身，却又不敢偏离太多，生怕身后的姿姝被刀锋所波及。剩下的十名黑衣人也围了上来，交织起包围网一步步地逼近二人。清河攻势愈急，狞笑道：“昏君拖延了那么久的时间，难不成是为了等待那些暗卫？真是可惜！他们已经被吸引开去，就算立刻赶过来，也只能帮你和纪小姐收尸了！”
    欧阳烨微阖双眼，叹息道：“若当年输的是朕，欧阳煜断不会放过云扶等人，如此看来，到底是朕心软了。”他轻轻一捻，手中的一捧桃花碎成千万片，裹挟着凌厉的真气飞袭而出。伴随着一声声刺入肌肤的轻响，所有黑衣人皆不约而同扔掉了兵器，捂着鲜血淋漓的眼睛惨叫不止。他又身形轻舒，仿佛闲步庭院一般优雅地掠过满地残红，直袭满面惊愕的清河。
    清河不备，已然被他欺身靠近。她是刚烈的女子，自知不敌，一咬牙，直欲横刀于颈。欧阳烨察觉了她的意图，不过轻轻一扭，就卸下了她的两条臂膀。他闲适笑笑，淡然道：“美景当前，何必想不开呢？”
    望着不知何时出现在桃树林中的暗卫，清河极为不甘心，怨恨地盯住欧阳烨，“你这昏君……唔！”肩膀传来的剧痛让她忍不住咬紧了嘴唇，“有本事你就杀了我！”
    “杀你？朕等了这么久，就是为了找出清河姑娘背后的那个人。父皇保佑，好不容易叫朕找到了这样多的人证，又怎会杀掉你们？”欧阳烨轻轻扯开清河肩上的布料，望着她那雪白皮肤上印着的血滴痕迹了然一笑，“果然是烬血盟。王清河，朕看在太原王氏的份上饶你一命，你不在这开隆安远寺好好修身养性就罢了，偏偏要为了一个死了的负心汉舍弃性命，这样做真的值吗？”
    清河梗着脖子，像是一只骄傲的孔雀，殊无惧意地平视着欧阳烨，良久忽而哈哈大笑，“欧阳烨！你当真以为你已经掌握了一切吗？不过是个昏君而已！我王清河就在天上，且等着看你失去所有的那一天！”
    欧阳烨丝毫不在意她的诅咒，向天翊示意道：“绑起来搜身。”
    变故就在这一瞬间发生，只见清河本无力垂着的双臂猛然动了起来，仿佛被狂风吹过的小草一般。欧阳烨已经迈出数步正欲查看琳琅的伤情，就听得咔、咔两声骨骼相碰的脆响，再转头就见清河那两条脱臼的臂膀奇迹般地恢复了原位。他不由大吃一惊，猛地运气，惊呼道：“姿姝！”
    可惜终究太晚，无论是飞身而回的欧阳烨还是一旁才反应过来的天翊与其他暗卫，所有人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王清河恶狠狠地袭向呆立着的姿姝，看着一柄不知从何而来的匕首闪着寒光，直奔青衣少女白皙的脖颈而去。
    电光火石之间欧阳烨根本来不及多想，他忘记了帝王之尊绝不该以身涉险，忘记了自己母亲的谆谆教诲，甚至忘记了自己几乎可以为之付出一切的皇图霸业，眼里只剩下那个牵动他心弦的清丽女子，正无助地望着自己。
    刀锋割入躯体发出一声闷响，姿姝惊恐地望着四散开的血花，颤抖着道：“皇……皇上……”
    “皇上！”天翊紧绷住的俊颜骤然碎裂，周身溢出惊人心魄的杀气。他疾步上前，泛着不祥寒光的宝剑自清河的肩部而下，将她的右臂整齐斩下，又飞起一脚正中其后心，踢得她口吐鲜血倒飞出去，直到拦腰截断了两颗桃树后方狼狈地落在地上。
    欧阳烨只觉得左肩剧痛，牵动了全身的每一寸皮肤，连血液与骨髓都跟着灼烧了起来。他缓缓低头，果见一股泛着不祥光芒的浓稠黑血自伤口流了出来。酥麻的奇异感觉自缓缓地蔓延上来，他勉力凝气护住了心脉，又颤抖着手指飞快点了几道关键的大穴，这才抬头望着惊慌不已的姿姝，笑问道：“你没事吧？”
    姿姝妙目含泪，大颗大颗清澈透明的泪珠自那双妩媚动人的眼眸中慢慢滑下来，一滴滴地落在那条明明失去知觉，却依旧牢牢圈住她纤腰不放松的左臂之上，很快就在欧阳烨精致的云锦衣袖上洇出一小片潮湿的水痕。望着脸色骤然苍白却依旧强撑着关心她的少年帝王，她再顾不得大家闺秀的矜持与从容，顾不得已嫁女子的妇容妇德，于众目睽睽之下紧紧抱住了欧阳烨，“为何？为何你不惜性命也要救我？”她攥住一片玄色的衣角，将柔软的布料嵌入了自己的手心，仿佛害怕一松手，眼前的俊俏男子就会消失不见一般，“其实你……一直都爱着我的，对不对？！”
    饶是一众暗卫皆是波澜不惊的性子，都齐齐吓了一跳。天翊利落地甩掉剑痕上的血迹，皱着眉头打量正抱住欧阳烨软语低喃的姿姝。腥风血雨中面不改色的铁血头领平生第一次生出棘手的感觉，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应对面前微妙但却旖旎的场面。他到底更关心欧阳烨的伤情，所以很快就收敛了惊讶，轻声劝道：“高少夫人，烦请让属下为皇上包扎。”
    姿姝拼命地摇着头，无论如何也不肯放开早已半昏半醒的欧阳烨。天翊手足无措地看着眼前哭得撕心裂肺的少女，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其余的暗卫面面相觑，根本不知该作何表情。过了好半晌还是楚莲缓步上前，轻轻擦干了姿姝的眼泪，斟酌劝道：“高少夫人放心，皇上不会有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