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徽描摹精细的柳叶眉微微上扬，向着知琴道：“七皇子能说会道，倒是个聪明的孩子。”
    知琴恭敬回道：“娘娘的儿子女儿，自然是极好的，便是五公主，小小年纪眉目清秀，将来定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众人都没有料到祥夫人竟是为了这两个孩子而来的。不过也不奇怪，祥夫人崔徽家世显赫，权倾六宫，唯一的缺憾，也就是膝下荒芜而已。明白此节，早有伶俐的宫人放下手里的东西悄悄跑出栖桐宫，毕竟祥夫人的威严，众人还是服气的。
    康太监也想溜，却在崔徽平和但隐隐泛着寒光的眼神前无所遁形，他扑通一声跪在雪地里，连连磕头，“奴才知错了！奴才知错了！奴才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七皇子和五公主！求娘娘……祥夫人饶命啊！奴才再也不敢了！”
    崔徽并无打算放过康太监，纤长的玉手微扬，旁边的侍卫早已经上前将他按倒，“请娘娘旨，如何处置？”
    崔徽面色依旧亲切和蔼，然而自红唇吐出的话语却如同凌冽的寒风一般刮过众人耳畔，“今年冬日的梅花开得格外晚，倒叫本宫等得心焦。正好今日落了这大雪，就赏康公公一丈红吧，也算应时应景。”
    没再理会周围磕头如捣蒜的宫人，崔徽将手里的鎏金蝶戏双花手炉塞进冻得瑟瑟发抖的柔荑怀里，“从今日起，七皇子和五公主便是本宫的孩子。谁要是和他们过不去，便是和我崔徽过不去，和清河崔氏过不去。你们可记住了？”
    这是崔徽给欧阳烨上的第一课，在之后的岁月里，她也是这样身体力行地教导着欧阳烨。斩草一定要除根，若是对敌人仁慈，便很容易使其东山再起；若是对废子仁慈，便很容易被别人知晓自己的筹谋。这无极城里，只有死人，才最让人放心。想到这里，欧阳烨不由得微笑，那自己刚刚给了莲子和白暮一条生路，岂不是犯了这条大忌？
    走了一会儿，欧阳烨来到了关雎宫宫外。
    关雎宫的朱色鎏金大门高高耸立，此刻早已落钥。两旁的狮子石像掩在墨黑的夜色之后，再无白日里的威严肃穆，反倒让人感觉到几分噬人的生猛和兽性。然而即使是万籁俱寂的深夜，关雎宫却还有某处亮着豆大的灯火，欧阳烨注目了片刻，终于提气，轻身向绯烟阁的方向掠去。
    玉贵嫔周子懋并不惊讶于欧阳烨的到来。虽是深夜，她却依旧画着精致的梅花妆，脸上鲜妍的胭脂恰到好处地掩盖了她接连小产的虚弱，只露出初雪一般莹白的颜色。她一双丹凤眼嫣然秀丽，笑容光艳逼人，软烟色丝绸寝衣下的赤色鸳鸯戏水肚兜若隐若现，“皇上万福金安。”
    看着子懋颇为艰难地直起身子，欧阳烨并没有如往常一般伸手扶她。子懋也不在乎，自顾自坐在紫檀木雕花大椅上，“嫔妾才小产，太医吩咐不能总跪着，还请皇上恕罪。”
    许是快烧到头了，青铜浮雕台座上的烛光或明或暗，仿若欧阳烨此刻沉浮不定的心境。他凝视着子懋，企图从她妆点精致的面容之上看出些什么。
    周子懋确有几分肖似母后皇太后。若不仔细辨认，此刻她翩然入座的倩影像极了那夜大雪牵起欧阳烨小手的华贵女子。除开一双丹凤眼，两人相似更多的乃是那骨子里散发出的凌厉妩媚。那样明眸善睐，靥辅承权的气度与神韵，于母后皇太后而言，是风霜浸染后凋零过半的不减当年；于子懋而言，却是豆蔻极盛时开出的刹那芳华。
    然而欧阳烨却觉得云扶眼光极为精准，细细看来，子懋与悠然才是当真相似。两人皆是眼窝深邃，俏鼻英挺。无论是皓如凝脂，袅袅婷婷的南方璧人，还是纤秾得衷，修短合度的北地佳丽，长于大夏的女子更多的是温暖室内方能养出的端丽秀致，而非塞外胭脂那一分来自淳朴天性的自由自在。
    而这样的气质，是冒充不来的。
    欧阳烨开口，声音格外晦涩，“子懋，你就这么不喜欢怀朕的孩子吗？”
    子懋低头，目光轻盈瞄向手边的金线昙花苏绣锦盒，“皇上，您说什么呢。嫔妾的两个孩子，都是被贤妃娘娘打掉的。”猛一抬头，她神色似笑非笑，“皇上不去责问贤妃，却跑来与嫔妾说这话。当真是糊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