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南宫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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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斯于君前七步颔首驻足,一如往日环拱而立,长揖到底,“拜见君上!”
来人一身风尘仆仆,面目黢黑,眉弓张隆,眼窝深陷,颧骨凸出,下颌削极。八尺有余的一副体魄,瘦得几乎只剩一把骨头,宽大的夹袄挂在身上,摇摇晃晃,四面招风,若不是双眼仍旧清明烁亮,通达机敏,与记忆之中一般无二,嬴政几乎要以为这人是生了一场大病。他的目光落在对方那双惯握刀笔的手上,那里遍布伤痕,丑陋不堪,劈裂的指甲缝隙之中还藏着未能洗净的泥土和血污,修长匀称的指节间疮皮干裂处处冻伤。原已理清繁思乱绪,但此时无数困惑不解,矛盾猜忌却又纷纷卷土重来,为君王者,不吝权谋,不费心计,唯独死而复生,快力乱神,难于外道,更何况眼前之人,谦卑若斯,赤诚若斯……还是说他错就错在太过相信自己的眼睛,又或许,既然今日之嬴政,已非昨日之嬴政,又如何强求明日之李斯,也似这般公而忘私,劳而无怨?于是话到嘴边,也只一句,“先生受累了。”
李斯微微一愣,长眉舒展,“君上折杀臣下,修渠事关稼穑,乃秦国眼下之头等大事,郑国老令尚且身先士卒,李斯身为河渠吏安敢不竭尽心力,况开渠通水实承百姓之力,振奋民心更赖君上之功,李斯不过尽臣子本分。”
“嬴政欲以秦国相印奉先生,先生意下如何?”嬴政微微笑道。初为丞相舍人,后为御前郎官,继之拜为长史,其后又称客卿,李斯之才力,他心知肚明,然除旧布新,兴国改良之途,步履维艰,李斯这个客卿,一做就是二十七年。拜相一事,从前的嬴政或许还会顾忌许多,如今或早或晚,左右不过多些麻烦罢了。
李斯虽不明君王何意,却也认认真真思虑良久,几番考量后,前趋一步,朝向座上拱手一拜,“君上,十年之内,李斯端不得秦国相印,但是十年之后,臣下相信,君上会将这天下的相印,送到李斯手上。”
冬去春来,风和日丽,难得秦王老爹给他放个大假,信步走了半晌,秦湛指着远处极偏僻的一处园林庭院问向身后的人,“那是什么地方?”
期泽面上有些尴尬,半晌低低回了句,“咸阳南宫,赵太后现居于此。”
秦湛愣了一瞬,宫中从来无人提起,他都险些要忘了赵姬的存在,同为男人,他能理解秦王爹的心情,这般奇耻大辱,古往今来,独此一桩。原想掉头便走,却又鬼使神差抬脚朝南宫走去。
期泽拦之不及,很是难堪地道,“公子可是要进南宫?”
“你回去吧,我去看看祖母。”说罢,秦湛便大步朝庭中走去。
园林修建得极是漂亮,亭台水榭,绿柳佳池,只是格外冷清,侍者寥寥,直到秦湛走到内苑门厅前才被人发觉。想是如今身份今非昔比,侍人们举止间也多了几分谨慎与恭敬。
看着手执竹杖被侍女搀扶着走到外厅的妇人,秦湛心中突然有些不是滋味。追求爱和欢娱是女人的权力,在民风奔放的秦国,赵姬的作为本无可厚非,可她错就错在忘了自己的身份,养个面首没什么,以太后之尊为一个伪阉人生育子嗣,还纵容对方谋夺君位,秦湛从前每每读到这段历史,都觉得这个女人疯了。
许是从不会有外人过来,对方也就连妆容都未曾打理,面前的妇人尚不到知天命的年岁,已然两鬓斑白,容颜灰败。秦湛不是女人,他永远也不可能知道这个谜一样的女人为何会不顾一切地选择堕落,如果是为了报复,那么她已然成功了,成功地毁掉了这世上最出色的两个男人,一代巨商吕不韦,因为这桩丑闻,被逼自尽,睥睨天下的秦王,也因为她,背上了一生都难以洗去的污点。秦湛没有立场去为任何人抱不平,她这样可恨难道就没有可怜之处吗?一个天真烂漫的女子,在对爱情最懵懂的时刻,被心爱的男人当做工具一样送到另外一个人身边。她命运坎坷的丈夫,在为了王位苦心经营的岁月里,又给过她多少该有的爱护,她甚至还没学会如何做一个妻子,便已经成为了一个母亲,甚至还没来得及适应一个母亲的角色,已经成了大秦高高在上的太后,这一切难道不可悲吗?
秦湛摒去心头杂念,还是对这个长辈恭恭敬敬施了一礼。对方笑着叫人将他搀扶起来,“几个月不来看祖母,还学会这一通讨人厌的礼数了。”
“前些时日君父忙于政事,叫扶苏跟着长长见识,故而没来看望祖母。”
听得秦湛提起秦王,女人面上有一瞬间的失神,复又强笑道,“你阿翁素来勤政,如今你也做了太子,日后大了,多帮他分担着些。”
秦湛忙点头称是,看着对方一副极想知道儿子的状况,又难堪至极的情状,秦湛也很是贴心地有意无意说了许多秦王爹的事情,祖孙相处也渐渐亲近起来,赵姬本就是个不拘小节的女人,哪怕这个年纪,身上却仍旧还带着少女一般的天真,秦湛初时尚还有些拘谨,到后来索性将从前看过演过的那一堆乱七八糟的狗血剧讲给她解闷,半日下来,也相处甚欢,直到日影西斜,对方才依依不舍地放他离去。
回到便宜爹那里时,果然秦王陛下还在不厌其烦地看奏简,秦湛忍不住摇摇头,这种把政事看成是生命里全部内容的家伙,他不统一六国那就真是没天理了。
秦湛坐回自己的小几边,无聊地翻了翻同样堆成小山的竹简,自顾自道,“我今天去看祖母了……”
边说边瞟向主位上的人,果见对方拿笔的手顿了顿,秦湛心里有数,接着便事无巨细地将今天看到的,听到的,说过的,能想起来的几乎全都重复了一边,秦王爹虽然头也未抬,甚至连眼神都没给过他一个,但是秦湛看得出,他听得极为认真,那只悬在半空中握笔的右手在秦湛滔滔不绝的叙述中再没能写下一个字,果然并不是真的不在乎的吧……
秦湛不会蠢得撮合他们母子见面,不仅他知道,秦王陛下知道,就连赵姬也知道,这世间最不应该见面的就是嬴政母子,不见面,至少心底还能存留半分母子之情,一旦见面,恐怕第一时间跳出来的只会是那些难以启齿的羞辱和难堪。
正当秦湛自我感觉良好,认为自己今天做了件还不错的事情时,只见座上人横眉毛绿眼睛甩给他一张臭脸,没好气地道,“嬴扶苏,你今天的话特别多。”
秦湛噎了一瞬,无语望天,他这都是为了谁啊?
他看着座上人山岳一般挺拔的身影,突然觉得这个男人有点可怜,他一生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可是亲生母亲背叛了他,一父同胞的王弟背叛了他,倚重信任的臂膀背叛了他,亲近爱顾的信臣背叛了他,连最疼爱的儿子也背叛了他……
战国时期还是两餐制,对秦湛这个习惯了一日三餐的现代人来说实在不大好受,头一回看到秦王爹的大食量,他几乎惊掉了下巴,后来才知道,可不是七个小时一顿饭,不吃饱了真是没处找食去!秦湛自认为对吃的不太讲究,来了战国才知道,真是要啥没啥,苦逼到爆,主食只有五谷,还处理得相当粗糙,菜就只有酱和水煮肉,蔬菜大多是一些被后世称之为野菜的植物,最让秦湛无法接受的是那些个根本不知道食材的酱,有一回他沾着黑乎乎的大酱吃了半块麦饼,才知道那个“蚁醴”竟然是蚂蚁做的,直吐了他个天昏地暗,好几天都没吃进去东西,那后来他和秦王爹桌上就再没出现过蚂蚁酱,知道他吃不惯五谷,秦王爹虽然面上嫌弃,还是叫人老远去南方买来稻米,秦湛不是粗枝大叶的人,这一点一滴的好他都牢牢记在心里。
原本兴致勃勃要自力更生露一手厨艺,他才知道别说秦国,七国加一块儿也找不出一口铁锅,菜油没有,辣椒没有,胡椒没有,除了盐简直没有一样他熟悉的调料,做都没处做去!他盯着期泽千辛万苦给他找来的一小口石磨,这样的神器居然还没有得到推广,真是暴殄天物,能不能吃上面今晚就看它了!
作者闲话:
夏天不能吹空调啊,一吹就头痛简直没有活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