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上的明月像是天边悬着的一盏孤灯，将整个山头笼罩在朦胧的夜色里。
    阿弦因回去的晚了，整个山道被露水打湿，又粘又滑，这一路走得尤其慢，月上中天时，才将将到了山门，门上落了锁，阿弦蹭着崖边，利落地翻了山墙。
    一亩亩蜿蜒而上的花圃里，各色娇花仿佛都已入了睡，整个香雪园安静得可怕，可在月色下自有一番别样的美。阿弦立在花圃边，欣赏了一番，仿佛是与花朵一一道别。
    ——山茶，腊梅，芙蓉，海棠……与你们相处了这几个月，我便要走啦，还是怪舍不得的，不过……
    阿弦唇边渐渐露了笑，磨蹭了许久才回了竹林后边的溪舍。
    门吱呀一声打开，静谧的夜里那声音尤其大，向里睡着的楚云朦胧地睁开眼，嘟囔了一句：“你怎得回来这么晚？”
    阿弦抬头看了她一眼，脱下满是泥泞的布鞋搁在门边，敛了唇边笑意，回身关了门：“逛花灯晚了些，扰了你清梦，以后便不会了。”
    楚云听出她话里的冷意，睡意登时醒了三分，道：“我……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误会！”顿了顿，又道：“你明天要去参加生姿园的招工？”
    “嗯！”阿弦就着月色，匆匆洗漱了，脱衣上床。
    楚云听着她悉悉索索的声音，渐渐又有了睡意，却突然听见她问：“你也要去？”楚云没想到她会问自己，愣了下道：“我想去试试。”顺便翻了个身，眼神灼灼的看着对面床上的阿弦。
    “你进不去的。”阿弦的声音仿佛一盆凉水泼下，浇熄了楚云眼里的小火苗，一直冷到心里。
    楚云不说话了，瞅着对面的女子翻了个身，朝另一侧睡去，被子盖得严实，只露出束着发带的长发直垂到地面。目光顺着床铺往上看去，衣柜顶上隔着一架瑶琴，没有用布包着，已经铺满了灰，还记得虞琴才来时，便是抱着这把琴立在门边，一身半旧的绿色衣裙，脸上未施粉黛，却显得她如清荷初放，清新而又雅致，她清澈的目光打量了一遍屋子，便选了左侧的床睡下。
    楚云记得那琴上还刻了一个字，弦，后来才知道那是她的字，父亲取的，家里人唤她小字阿弦，可同来的一行姐妹里没有人那样叫她，因为大家都是穷苦人家里出来的，哪有那讲究，而且处于女孩子的嫉妒心理，虞琴的出生就让人心里像是隔着一层，后来还是推了脾气最好的楚云与她一个房间。
    看虞琴的外表，楚云觉得她应该是好相处的，家道中落，低人一等，加上良好出身，不该是谨小慎微，自卑内敛的吗？可是相处下来，却发现完全不是这样，什么淡雅如兰，清新如荷那都是表象，事实却是非常地不好想与，嘴里时常蹦出的字损人地厉害。
    楚云虽然习惯了被虞琴损，但是时常听到，还是扎人得很。她幽幽地长叹了一声，也翻了个身，向里睡去，毕竟要养好精神，明天毕竟还是要试一试的。
    曙光初现时，阿弦已洗漱完毕，立在屋外的酸枣树下，手里的布包打开，是一个精致的胭脂玉盒，玉料虽然普通，是阿弦如今的身份可以买到的，但是玉石上的花纹却别出机杼，蜿蜿蜒蜒的如同绿色的藤蔓，盒盖边缘处的纹路与盒身上方的纹路自然相接，很是好看，那盒盖打开，便是一股扑鼻的幽香，似兰非兰，似梅非梅，衬得整盒胭脂的成色都优雅起来，无疑是一款上好的胭脂成品。
    阿弦嘴角讥诮的笑了笑，“我才不屑要你的东西。”手一扬，玉盒摔进了枣树后的溪水里，被水里的石头磕碎，往下流去。
    楚云推开门出来洗漱时，就见阿弦不知往溪水里扔了什么东西，连溪水都被染得殷红，又见她往梅树下走，挖出几管口脂，径自往屋里去了。
    等楚云洗漱完推门进来时，阿弦已坐在窗边擦拭她那把瑶琴了，蒙了尘的琴自从进了这屋子就没见她弹过，今儿怎么想起要擦拭了，只见她纤细的手指不停地抚摸着琴身上刀刻的弦字，仿佛多摸一下就能获得某些力量。
    阿弦把擦拭好的琴放回柜子上方，将五管粗细一样的口脂放进一方木盒里，开门欲走时，却突然回头：“你收拾好了吗？”
    楚云愣了一下，见阿弦脸上露出不耐表情，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拿起收拾好的东西起身，“好了好了，可以一起走。”
    出了门，楚云这才注意到阿弦今日穿着格外好看，还是她喜欢的淡绿的颜色，虽不是较好的布料可都是崭新的，款式也是时下流行的，腰上束地很细，缀着极有层次的丝绦，行走间，越发显得她身姿玲珑有致，十四、五岁的年纪，大多数同龄的少女还是小荷才露尖尖角时，她已长得地如此好了。
    看着踌躇满志的阿弦，楚云紧了紧手里的包裹，心情又沉重了几分。
    到了生姿园门口，已有侍女等在门外，将应试的少女带进去。
    进门是做生意的大堂，此时尚早，店里还没有顾客，几个面目清秀的小厮正在整理货品。
    阿弦是第二次进商记的这个胭脂铺，第一次进来时没有心思看，此时才有空大致打量了一番，大门右侧是柜台，其余两面的柜子上都放满了各式各样耀眼夺目的精巧盒子，宽敞的大堂错列有致地分布着大大小小的展台，每个展台上的东西都各式各样，琳琅满目的胭脂粉黛，描眉用具，金箔花钿，点唇毛刷，楚云目不转睛的看过去，早已瞧花了眼，领路的少女瞧见掩唇笑了笑，似已看惯了眼前场景，却见阿弦面上丝毫未露惊奇之色，倒觉得有些诧异。
    穿过展台，镂空的隔断后是一个上二楼的楼梯，听闻真正上品的胭脂都在楼上，而有幸能上二楼的人女子都是非富即贵，领路的侍女没有将人临上楼去，只是掀开了楼梯旁的帘子，将人引进了后堂。
    后堂便不是一般富贵人家的女子可进的，是用来招待显赫世家贵人们的厢房，穿过用屏风隔成的小间后，便是一个个独立的房间，后堂之后便是一大片的花园，园子里亭台楼阁，姹紫嫣红，一派富丽的景象，仿佛闯进了哪家千金闺阁的后花园。
    今日的考核分外三轮，第一轮是胭品的区分，第二轮由生姿园的脂娘评断应试者所做胭脂优劣。而第三轮却是商府的主子亲自审视，至于考什么内容只有过了前两关的人才有资格知道。
    第一轮的地点就在这花园里的长廊上，中间的石桌上放着十个胭脂盒，分别编了号，一轮四个人分别上前观察，然后将胭脂的品质优劣排序写在有自己名字的纸上即可。
    这第一轮是比较好过的，可要全部排对也不容易，浩浩荡荡的上百人最后还剩下几十个人不到，楚云今日的运气倒是好，竟然让她险险地过了这一轮。
    第二轮是在长廊尽头的临水亭里，亭子里已经坐了三个女子，皆是肤白貌美的丽人。
    坐在中间的蓝色衣裙的女子秀丽端庄，手里捏着一份名单，纳闷道：“奇怪了，之前最看好的柳絮儿、齐暮秋、罗依三人并未在这次进入二轮筛选的名单里。”
    坐在左手边下巴微尖，容色艳丽的女子道：“柳樱，这柳絮儿不是你的表妹么？她是出了什么事吗？”
    名唤柳樱的女子眉头微皱，看得出心下烦忧，可面上仍旧淡淡：“明知考核在即，还出门游玩，失足落河又怪得了谁，此时尚在家中养病，她自幼身子骨弱，没有些日子将养是好不了的。”
    容色艳丽的女子撇了撇嘴，不置可否，虽为生姿园选拔人才，其实座中三人，美艳沈萝，端庄顾婉，清冷柳樱，也不是没有自己的小心思的。能进生姿园的人一定各有其才，沈萝善描，无论任何品质的胭脂水粉在她手中，都能化腐朽为神奇，五官稍劣者改头换面，长相周正者锦上添花，一张巧嘴更是夸得人心花怒放。
    顾婉善制，经她手制作出来的胭脂，圃一出世便能扫荡一空，且色泽香味能个个不带重样，阿弦唯一见过的便是这位顾婉，因她经常亲自上山挑选花品，阿弦与她打过几次照面，但从未交谈过。
    而柳樱此人，看着最不好相处，她原本出生京中大户人家，谁料家中有人犯了事，此后家道中落，流落金川府，还差点落入娼妓坊，后来机缘巧合投靠商府，进入生姿园，家里的情况才渐渐好起来，由于以前富贵时见惯了好东西，是以眼睛毒辣，品味高绝，评价样貌优劣奇准，金川府上至大家小姐，太太夫人，下至小家碧玉，都以能找她指点一二为荣，必能掩其缺陷、扬其美貌。且描绘的金钿花样每每入时，引领妆容风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