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Chapter 1取径花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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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春二月,正是金川府一年一度的花朝节。
十五这日一早,流脂河两岸已行人如梭,带着寒意的春风紧紧贴着单薄的罗衣刮过,勾勒出少女鲜妍青涩的美好身形,河里穿行不休的船只纷纷停泊靠岸,好一番热闹景象。
花朝节又名百花节,这个节日在金川府的意味尤其不同,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金川府里的百姓靠养花种花赚得糊口银钱,自是轻视不得。一大早,那花神庙里的香火已直冲云霄,临近正午却是集市最热闹时候,有那街道两旁纷纷摆出的早春花卉,有那香飘十里的风味小吃,更重要的是那踏春归来的行人里还有那少年们翘首以盼的窈窕淑女。
花朝这日,所有闺阁少女皆可出行,说是一年一度的女儿节也不为过,教条礼法可以略微放一放,胆子大些的闺中密友两三结对相约出游,羞涩些的大家闺秀坐在马车里也时不时撩起车帘往外张望。怀春的少年男女可以借由这个节日相看意中人,算是所有人喜而乐见的默许,若是真有那相对了眼的,莫急,还有晚上的花灯节,白日不好说的,可以留给晚上慢慢互诉衷肠。
今年的花朝节似乎尤为热闹,还出了个不小的意外,只听那“噗通”一声,不知是谁在拥挤人群中失足落了水,河岸边顿时围了不少人,有少女呼叫道:“絮儿……絮儿……谁来救救她……”只听又是一道落水声,伴随着吵吵嚷嚷的叫喊声。
阿弦一身翠绿衣衫,隐在十米开外的一颗柳树之后,春日的河水依旧寒冷,那少女单薄,今日落了水,少不得要受些风寒,若是再弱些,将养个把月也是可能的,想到此处,她略微的勾了勾唇角,笑意还未从唇畔逝去,突然惊觉有道目光盯着自己,转头看去,只看见玄衣的一角闪入船舱之内,那船泊在河心,再普通不过,微一摇桨,便消失在众多船只之间,再分辨不出是那一艘。
方才还捏住一粒石子的手匆匆折下面前的一根柳枝,挡在面上,阿弦佯装把玩,转身匆匆离去。
正午时分,阿弦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挤进了流脂河畔最大的一家酒楼,玉楼春,此时人满为患,不说座位了,连过道都站满了人,阿弦要了一张葱油饼,靠在二楼露台边有慢慢啃着,眼睛四处搜寻了一番,终于在靠窗的位置看到了两个身着粉裙黄衫的女子,等菜时正无聊的把玩着筷子低声说笑。
——“我说要要早些来占位置吧,咱们坐在这正好可以看到流脂河两岸的盛况。”
——“是啊,是啊,今年好像较往年更热闹些了。”
——“暮秋,明天就是生姿园考核的日子,今天就当是为你践行吧,欲祝你顺利进入生姿园。”
黄衫少女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拿起茶杯轻抿了一口:“哪就那么容易,又不是十拿九稳的事儿。你还是莫要替我夸下海口了。”
对面的女伴似有些不以为意:“怎么不是十拿九稳的事,去年底你调制的那款冷梅膏,一拿到市集上卖就被一抢而空,我听说就连生姿园里最高傲的柳樱姑娘也开口夸过你。”
黄衫少女脸上浮上一层粉红,隐隐带着得色。
——“上菜了……上菜了……麻烦让让……麻烦让让……”跑堂的小二站在楼梯上,被逆行的人流挤着,进退不得。
二楼楼梯口的伙计见状,忙伸出手去接过,高声道:“哪一桌的?”
“靠窗,俩姑娘的……”刚说完就被挤着退后了两步。
二楼伙计一转身就撞上了一姑娘,那油腻腻的汤汁沾上了翠绿色的衣衫,顿时脏了好大一块,伙计忙道:“对不住……对不住……”你说擦也不是,不擦也不是,好在那姑娘通情达理,从袖中扯出绢子略略擦去了多余的油渍,一面道:“没关系没关系,回去洗洗就好……”那绿色的绢子贴着菜碗扫过,又沾上了些许油渍。
伙计一面点头哈腰的道歉,一面就见那姑娘刚走上楼梯又与人撞了,今天的人可真是够多啊,他摇摇头,忙着上菜去了。
阿弦走得匆忙,冷不察还真与人撞上了,只是还没来得及说上一声对不住,那人便已转身上了二楼包房,留给她一个冷漠的背影。
出了玉楼春,阿弦将擦了手的帕子随手塞进袖中,隔壁巷子里忽然闪出一抹惑人的艳色,阿弦只做没看见,转头就走,今晚还有游花灯,她可不想破坏了此时的好心情。
“虞姑娘,请留步!”
还没走出两步,耳边便响起了那听的人骨头都一酥的声音。
阿弦的脚步没有停留,快速的穿过一条条街口,眼前人影一晃,那抹艳色已经立在她跟前十步外,阿弦又慢慢退回身后的巷子。
女子身形修长,胸大臀翘,面上戴着一张浅紫色的面纱,只露出一双迷人的勾魂眼,朝人看去时,那眼神可清可魅,诱惑人地很,不然怎么做得上拢烟阁的头牌。
她朝前走来,盈盈的一福身:“虞姑娘,好久不见,二少爷近来可好?”
阿弦冷笑一声:“诗鸳姑娘既是看上了二少爷,只管找他去,找我作甚?我可不是男人,解不了你的情思!”
诗鸳摘下面纱,俏丽的瓜子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笑意,“姑娘何必与诗鸳打官腔,主子吩咐了,有东西必须要带到。”
阿弦立即转身就走,“告诉令月,我的事不用她管。”
“那么公子的话你也不听了么?”
阿弦顿住脚步,身子有些僵硬。
“主子说,她一定会帮助姑娘达成公子的任务的,姑娘或许需要这些,可以助你一臂之力的。”
阿弦一句话也没有说,伸手接过诗鸳递过来的东西,抬眼看着远处的天空,看着原本湛蓝的颜色蓦地有些朦胧,半响,听见自己的声音沙沙哑哑的道:“你主子还有什么话要说?”
诗鸳似乎松了口气:“没有了,主子她相信姑娘一定可以办到的。”
“我知道了。”
诗鸳重新戴上面纱,福了福身子,“姑娘这段日子要辛苦一下了,如果没有别的吩咐,诗鸳就先告辞了!”
阿弦点点头,目送她离开,等了一会儿,迅速从巷口离去。
入夜,街道上玉壶光转,宝马雕车,阿弦随着行人漫无目的的走着,想着白日诗鸳说的话,她是相信的,令月会为达目的不惜任何代价的。
第一次见到令月,是在莫沉瑄的书房里,那时正值腊月寒天,门打开时,刮进来一阵刺骨的寒风夹杂着几缕雪花,让她冷得一颤,一抬头,看到素妆轻黛的女子一身轻薄的碧蓝色鲛绡绫纱裙,站在刺骨的寒风中,衣袂飘动处勾勒出姣好的身形,令阿弦心悸的却并非只是屋外的寒气,而是令月骨子里透出的冰冷寒意,透过她妩媚的眼睛直直的射向自己。
原本执着红梅,有几分雀跃的心情如坠冰渊。
那便是阿弦单方面与令月较劲的开始,为了莫沉瑄看不见猜不透的心,拼舞艺,斗姿容,那些年,她是拼了命的专研各种技艺。
每每想起莫沉瑄,阿弦都要在心里辗转反侧好久。
永远忘不了那天的残阳似火,炙烤在裸露在外的肌肤上,焦灼的嘴唇裂开一道道口子,梦中的驼铃声由远及近,像是甘甜清冽的溪流声,将她生生的从地狱入口唤醒,缓缓睁开眼睛,少年逆着光,坐在驼背上,阿弦眯着眼看不清他的表情,只隐约记得他微微上扬的嘴角,那是她看过的最耐人寻味的微笑,他微微俯下身子,缓缓向她伸出手来,那笑容好看的刺眼:“上来,我带你离开这里。”
她盯着他看了很久,或许是在判断他是天神还是地狱的使者,直到他微微扬起眉,看似要收回手之时,毫不犹豫地将手放在了他掌心。他的力气很大,动作却很潇洒迅捷,身子一轻,已稳稳的坐在他的马背上,心里却无半点欣喜,那时泪已流干,心已麻木,无心去探究他将自己带往何处,是芳草鲜美的烟雨江南,还是无边无际的地狱深渊……
或许那第一眼的凝望就注定了这往后的五年里,她所付出的全部艰辛努力。
饯别酒设在虞员外府上的竹水亭里,那是她和他第一次只有两个人,静静的坐在一起喝酒,当时明月正圆,却是离别时。
他转了转酒杯,目光放在她身上,说:“虞琴,帮我拿到醉凝脂,我即刻接你回桃源山庄。”
阿弦沉默了很久,纤长的手指不停地转动着面前的玉杯,仿佛这样就能让自己冷静一点,不要那么冲动,可她到底还是没忍住:“若我助你得到醉凝脂,再回桃源山庄时,我可否与令月平起平坐?”
她抬头看向他的眼睛,是一如往常的沉静如水,看不见一丝情绪的浮动,很长时间没有得到回答,阿弦心里已是忐忑,害怕是自己要的太多,或许对他应该慢慢来:“容我占据一席之地也好。”
他却忽然展颜一笑,道:“自然,虞琴,你一向是与他们不同的。”
她当然知道他们是谁,是他训练出来的另一些人,可与他们不同,却还是差着令月许多。
肩头不知被谁撞了一下,阿弦从回忆中醒来,发现自己正停在一个摊位上,面上挂着的正是一盏美人花灯,那画上的美人冰肌玉骨,手执飘带,正婀娜起舞,像极了令月跳舞时的样子。
阿弦心下已定,恨恨地盯着美人花灯,咬牙发誓:“这次,我定不会输给令月!”
灯后摊主看着阿弦的表情,后背发汗,暗道:“果然长得好看的女人是容不得另一个长得好看的女人的,这不,连灯上画的假人都看不顺眼。”摊主默默地转开了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