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是平淡的几句话，落在林寒识耳朵里，字字如同炸雷。他不可置信的看着王局，倒退了好几步，又跌跄的走上前，随即死盯着面前墓碑上的那串编号。林寒识摇了摇头：“您胡说什么呢？我父亲还在执行任务，组织还在寻找他！”
    “寒识！这的确是你的父亲！”王局残酷的揭露真相：“法医鉴定过DNA，不会有错的！你要接受现实！”
    “不可能…不可能的！”林寒识直接瘫坐在地上，他看着面前的墓碑摇头否认：“您跟我说过的，我父亲在执行任务的时候失联了！”他猛地抓住王局的胳膊：“王叔，你是在骗我对不对？”
    王局痛心的看着他，反手撑住林寒识的胳膊：“孩子，有些事情我本想一辈子也不告诉你，但是你已经长大了……而且正在走跟你父亲一样的路，有些事情如果一昧的瞒着你，对你并不是保护，而是另一种放纵！所以，我考虑了很久，关于你父亲的事情，我们不能再瞒着你了！”
    “我们？”林寒识痛苦的抬起头，质疑这两个字眼。
    王局沉重的回应道：“没错！是我们，这些年来照顾你的叔叔伯伯们，我们都向你隐瞒了事实。关于你父亲的一切，我们全都了解。”
    林寒识坐在地上，大脑一片空白。他喘着粗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但脑子乱的很，如何也无法镇定。他缓缓地抬起头看着王局，对面的人神色郑重，悠哑声问道：“六年前，你母亲突然半夜跑到学校找你，那件事你还记得吗？”
    怎么可能不记得！
    就是在那个母亲犯病的夜里，他的家被一把大火燃烧殆尽。什么都没留下，就因为如此，才会走到无家可归的这一步。但当下明明是在谈论父亲的事情，怎么又说起这个？
    林寒识不解的看向对方，看着王局神色凝重，想必是跟父亲的事情紧密关联的。他暂且按耐住心里的疑惑，点了点头：“我记得！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墓碑前的香烟已经燃尽，留下一截长长的烟灰，随着寒风刮过，那截烟灰随之伴着风飘散成粉末，消失在眼前。王局松开抓着他胳膊的手，又点了一根放在原处，然后给自己也点了一根。他也不管地上是否干净，挨着林寒识坐了下来。
    一根烟抽了小半截，王局徐徐的喷了口烟雾，终于接着刚才的话茬说道：“孩子，你是王叔还有局里其他几位叔叔伯伯看着长大的。从你小的时候，你的父亲就一心扑在工作上，一度对家庭疏忽。你母亲精神又不好，这导致你从小独立惯了，性格也内敛，什么事情跟情绪都藏在自己的心里，跟他们的感情自然也谈不上多亲密。所以先前的时候，我让你去疗养院看望你母亲，总是敷衍了事，对吗？”
    林寒识眼眶微红，没吱声，却是把头扭向一边，看着周围一眼望不到头的墓碑。
    “或许他们谈不上是合格的父亲母亲，但他们对你的爱却不比任何一对父母要少！”王局拍了拍他的后背道：“六年前，你父亲主要在负责林东的重大网络诈骗案件。在他日以继夜的奔赴中，案情当年有了关键的突破。”
    也就是在同一年，已经做困兽状的违法分子，在被策反的卧底口中得知了林寒识家里的住址，为了报复，所以引发了林家的那场大火。
    林寒识的母亲本身精神衰弱，当晚听到动静的事早早便醒了。起初还以为是窃贼，考虑到自己一个人在家又是个女流之辈，林母没敢声张，只是悄悄地躲到了床下。
    但她以为的窃贼，在家里一番搜索后，竟是开始蓄意点火。而且最重要的是，她听到了两人之间关键的对话。
    “什么对话？”林寒识促声问道。
    “那两个不法分子说了一句：听说这家的孩子快高考了，就在县城的三中！”王局一字一顿地说道：“之后缉拿归案审讯的时候，他们也承认了。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床下藏着的女主人会听到这番闲话，也料想不到这番闲话带给一个母亲多大的冲击！”
    他们只晓得纵火行凶，再点火后便扬长而去。却不知道，藏在创下的林母顾不上灭火，只身一人连夜赶去了林寒识的学校。
    对于一个母亲而言，没有什么比得上他的孩子更重要！
    虽然她也记得报警了，但火势太猛，屋里又被泼了汽油，一时半会根本灭不了火。
    林寒识依然记得，那天跟母亲回家后，目光所及之处，昔日的家早已变成了残破不堪的废墟。他在痛苦跟恐惧之余，惊讶的察觉到母亲脸上的淡然跟不以为是。
    当时的他不解，甚至对母亲怀有埋怨，却不知道在这里面还有更深层次的真相。
    这次事件之后，林寒识的父母有了两个重要的决定。
    一是因为林父特殊工作的原因，为了防止再有这种事件的发生，林母选择租房子，并且定时换位置；二是此次究其原因，还是因为线人反水，暴露了林家的位置。所以接下来的任务，林父决定亲自执行卧底工作。
    “接下来的任务，就是天水南！”王局手里的烟已经燃尽，他直接用拇指摁死：“你还记得当年我带你去改名字吗？两次，一次改的是姓，另一次是名字！”
    林寒识点点头。
    王局继续说道：“这其实也是因为你父母对你的安危着想，不仅在初中的时候让你改随母姓，而后又把你的名字改成了寒识。是我带你去的，我知道你应该有印象的。”
    簌簌的冷风习习吹过，林寒识只觉得浑身都在发颤。那股冷意不只是身体在冷，连带着他的血液、心脏、思想仿佛也都冰冻凝结。
    他从不知道，原来在自己不知道的背后，父母竟是如此的爱护自己。而他心里却还一直怀有埋怨，他难以释怀，艰难的用胳膊撑住地，试图想要爬起来。但不知道是久跪导致血液不流畅，还是信念坍塌的缘故，他没能站起来，反而扑倒在了地上。
    王局赶紧扶住他：“跟你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充满负罪感，而是让你更清醒的活着！”
    林寒识迷茫的看着对方，再次看了看面前的墓碑，以及上面的编号。许久，他稍稍平复了情绪，哑声问道：“后来呢？他去了天水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王局叹了口气，没有正面回答。他同样回过头看着墓碑，眼神也变得缥缈：“天水南那边，你也去过，大致的情形想必你是了解的。但是，在多年前，天水南跟现在相比，根本是两个样子。”
    那时候的天水南，比现在更加落后，也比现在混乱。
    当时Y国政府完全对那边持放任不管的态度，导致天水南鱼龙混杂。各种灰色产业遍地开花，跨境诈骗、贩毒拐卖、走私逃犯全都把那里当成了世外桃源。
    林父当时以假身份混迹进去，从底层的小混混满满走进了天水的内围集团，甚至做到了他们的管理中层。
    任谁想，都会以为这是一次成功的潜入。但天有不测风云，就在组织拿到大量的罪证，准备跟Y国政府一起行动的时候，林父失联了。
    “失联？”林寒识疑惑地看着他，这个说辞也是王局先前告知给他的。
    王局点头：“对！起初是失联，但是在两年后我们搜寻到了一具尸骸……经过DNA比对，是你父亲！”
    那年林寒识在念大二，得知这个消息的林母精神再遭重创。本就情绪不稳定的她终于在这一刻彻底坍塌，她变得神志不清，分不清现实跟虚幻。更像是将自己封闭起来，再也不对任何人打开沟通的窗口。
    “你的父亲早在出发之前似乎就预料到了什么。”王局低声道：“他早就留下遗言，如果发生不测，恳请组织将他的抚恤金以工资的形式发放，尽量对你的伤害降低到最低小。这么多年，我跟你的几个叔叔伯伯虽然照顾你，但从未跟你讲过这些事情，也是不想给你造成伤害。更是为了保护你跟你母亲，他的墓碑上只有一串编号！”
    “你父亲在严格意义上讲，或许不是个称职的父亲。但他绝对没有不负责任，他是国家英雄，也是组织的骄傲。”王局看着他语重心长地说道：“之所以我今天选择告诉你，不单单是因为你身上的这套制服，更是因为你是烈士的骨血！谁都可以分不清善恶，唯独你不可以！”
    林寒识傻傻的僵坐在原地，心里有万般念头在闪动，交织在脑海里乱成一团麻。
    王局拍了拍他的肩膀：“孩子，想哭就哭出来吧。”说罢，他站起身走到旁边，给对方留出时间单独跟林父的墓碑说说话。
    墓碑上的那串编号，深深地刺痛了林寒识的心脏。他再也忍受不住，泪水一颗接着一颗无声滚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