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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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暗与潮湿席卷着全身,剧痛难忍的旧病一并复发了。
吴江辉蜷缩在角落里,嘴中哈着清晰可见的热气与恶臭交杂在空气中,一抬眼就可以看到不断摇晃的顶灯。大概是年代久远,它看起来“弱不经风”。
以前只在外国影视剧中看过警察那些不为人知的审讯手段,总认为过于残酷在自己光鲜亮丽的国家里是不可能存在的。
可是,直到今日——
已经三天没有合眼了。
耳边一直回响着审讯人员狰狞的面孔,“究竟是不是你杀的!”
身心俱疲,眼睛失去了往日自信的光彩,取而代之的是对皮鞭状物体、电击枪的无尽恐惧。瞳孔不断的放大,又转瞬即逝的缩小。
说皮开肉绽是有些过分了,但是感觉心脏被硬生生开了个口子,曾经坚信的东西倾然崩塌。
上了锈的铁床与周围的格调格外般配,似乎只有这间房间的“主人”吴江辉才与它们格格不入。
“就这样招了吧?”心里有“人”这么告诫自己,“进了监狱就轻松了。”那个“人”的确是这么说的。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可是明明没杀人,凭什么!吴江辉在怒吼,但是很快他意识到这是个愚蠢的行为,那是相当消耗体力的过程。只要撑住七天!就七天!是的,只要七天自己就可以无罪释放了,还可以举起法律的天枰控诉这些蛮不讲理的警察!但是,真的那么容易吗?这才过了三天而已······
渐渐的,跳动的眼皮终于察觉到疲惫,心安理得的闭上了。
丝毫不比房间里多黑暗,甚至完全没有合眼的实感,睡意遍布全身时又是习惯的踹门声,即将到来的“梦乡”再度被驱赶,随之而来的便是莫名其妙的“惩戒”。
赵倩做好了早餐,是水煮鸡蛋和白稀饭。
同往常一样,只睡六个小时自然不会产生什么食欲。儿子蔡琼甚至连一个鸡蛋都没有吃完,半露着的蛋黄离开了蛋白的保护看起来是那么不知所措。
已经累到不想整理餐桌了,明明只是抹一遍就可以了,却丝毫抬不起胳膊,像巨石一样沉重。拖鞋也在行走的过程中嫌弃似的离开了自己,回头一看又觉得像是被自己遗忘在行走的路途中。同样的,再也没有力气去重新穿上它们,赵倩迈着沉重的步伐硬生生踏在地板上,脚后跟的阵阵疼痛也丝毫影响不了赵倩的倦意,她整个人瘫倒在床上,的确,好像是有那么一点儿硬,至少——比起朋友家高档的水床是这样。
头疼,张问新只能用这样最直观的感觉来形容。
整整三天盯着监控屏幕一动不动,监控室里也满是难闻的劣质盒饭的味道。不知道是地沟油特有的还是因为对监控场景本身产生的强烈抵制感。总之一句话,张问新再也不想揽上这种差事了。可是他要亲眼见证这样一宗大案的完结,为此必须要做出某种牺牲。这种牺牲来自很多方面,譬如说吧,之前对前辈口中的“警察特权”还略有不解,到了这个时候如果再说不懂恐怕也不配再在机关混了。
旁边的同事是和自己一同参与逮捕吴江辉行动的人,当时他是自己组里的手下,现在则是不断安慰自己和给自己递呕吐袋的“前辈”。这种苦差事好像也只会交给张问新这种三十上下的年轻菜鸟警员。所以旁边的那位所谓的“前辈”也不过就是早比自己工作一年,多经历过这样的监视两次罢了。
“不让他合眼真的可以吗?人的身体承受能力是有限的吧,长期这样很有可能猝死的。”即便这样,张问新还是要发表自己的观点,老实说这样的审问的确有违人道。
“很可惜,我们并不是一个对罪犯讲人道的国家。”旁边的“前辈”双手抱头,可见他的脖子也酸的很,“一年也不会有几件案子这样处理。只不过这次死者可是死在市委大院,也算是审讯中的例外吧。老实说工作三年了也就见过两次这样的审讯,其中一次还是因为逮到异国毒枭才用这么强硬的手段的。”说完,“前辈”若无其事将一块红烧肉递入口中。可在张问新看来,那实在很像是吴江辉被皮鞭抽烂的血肉模糊的背部皮肉,所以他难以下咽。盒饭放在那儿半个小时了一动也不动了。
狠狠的将手机往床褥上一摔,整整三天张问新的手机就是打不通。木易愤怒的脸部扭曲起来。一旁的欧阳漪兰小心翼翼的拾起手机装在自己牛仔裤的口袋中。她不敢跟丈夫说话,从前天下午丈夫外出回来后便憋着一股不知哪儿来的无名火。但凡自己有任何一点动静过大的举动,丈夫便会恶狠狠的瞪自己一眼。而且昨天晚上就因为儿子饥饿而嗷嗷哭起来时,丈夫居然开始冲儿子凶。尽管晚上丈夫诚恳的道过谦了,但欧阳漪兰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从某种角度上来讲她开始有些怨恨,怨恨在这儿发生的一切,这一切都令人魂不守舍。
“我出去一趟。”丈夫依然黑着脸,不过临行前还是送给了欧阳漪兰一个额吻。这多少令她感到稍稍的安慰。
接过妻子递来的大衣,木易用手紧紧捏住门把手轻轻合上了门。
教室里和往常一样,该学习的人在课间也会埋头苦干。不学习的人则会三五成群的聚集在走道上,形成一道人墙般的靓丽风景线。当然,也会有少部分享受着小小幸运的家伙成双结对的漫步在学生鲜少出入的教学楼旁边的树丛中。四周都是高楼大厦,甚至遮住了阳光,完全搞不懂为什么校内的树可以如此茁壮成长。以至于若隐若现的遮掩住某些青涩到令人脸红心跳的场景也完全没有问题。
吴雄磊照常损着蔡琼,这好像成为了他每日必不可少的活动。并且这次他非常的兴奋,听母亲说父亲久违的出差了,并且还是为期七天的远门。记得每次父亲出差回来后都会带上好多的礼物,比如某次在广州开会便带回了先进的遥控直升机。尚在念小学的吴雄磊靠这个在体育课上好好显摆了一次。还有,记得应该也是小学,或者可能是初一吧,父亲在香港出差,居然破例带回了吴雄磊梦寐以求的PS3家庭游戏机。说是以后能跟自己儿子一起在电视机上玩足球游戏。当然喽,这都是应付母亲的说词,真实的情况则是这个PS3游戏机是完完全全属于吴雄磊的,到现在吴江辉连开机都不会。
不过后来随着父亲所在企业的不景气,也就鲜少出差了,所以这次久违的激动人心的出差足足让吴雄磊从三天前兴奋到现在。
“不知道这回我爸会给我带什么。”
韦正知道吴雄磊是在炫耀,也就不打算理会他,反而是胳膊搭着从刚才起一言不发的蔡琼肩上,装出妙计横出的模样,“等吴雄磊他爸回来我好好敲诈吴雄磊一顿,他爸可是爱子心切,肯定会脑子抽筋给他好多零花钱的。”说完又意识到自己的话再度刺痛了蔡琼,实在不合时宜。意识到这个错误时,不免咽了口口水,默默的同吴雄磊离开了。当然,吴雄磊离开前还不忘回头来一句,“我到时候肯定请你吃大餐。”
深圳市福田区深南中路,木易远远望着矗立于此的孺子牛雕像。它背后驮着一块不大不小的树根。周围锦簇开放的鲜花有红有黄,一派祥和的景象,完全看不出几天前有人在这里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很显然,政府在竭力试图使人们忘却悲伤。但是无论如何死者的家人也不会摆脱悲伤的。
“喂!你!说的就是你!”木易转过头,声音愈发清晰,一个步履蹒跚的大爷向这边跑来。
他斑白的头发随着微风摇晃着,就算是爬满皱纹的脸庞也能让人知道他年轻时一定是个帅气的小伙。
“这里不可以随便进的!”他的态度很强硬,说话声也很大,但是听口音就知道不是深圳人,应该也是那个年代南下的。木易这么想着,老大爷再度抢着说道,“这是市委大院,闲杂人等不可进入。”
“我是警察,来调查之前发生在这里的命案的。”不知道这样说管不管用,木易还是装模作样的掏出来黑色的小本子毕恭毕敬的递给老大爷。不用想也知道这个人一定是市委大院的门卫。
老大爷翻开警察手册,又放远瞧了瞧。
木易可以看到他两只耳朵上方有明显的眼镜架的痕迹,所以鬼知道这个老大爷究竟看没看清楚警察手册上的文字。总之,在这之后,老大爷略微收敛了刚才的跋扈,从头到脚再三打量了木易后,才勉强又吐出句话来,但又的确像是在自言自语,“不是早就说调查结束了么,真是的!”然后弓着背向他来时的方向走去。
木易望着他的背影,应该是忽然间想到了什么,所以三步作两步跟了上去,围着老大爷在说些什么。
欧阳漪兰换下便装时才发现原来丈夫的手机还在自己口袋里。不知道为什么之前发现丈夫衬衫上有口红印时的情景又突然蹦了出来。
手抖着,差点摔落了手机。
锁屏的密码自己是知道的,丈夫告诉自己是夫妻二人的名字加生日。尝试着输入进去,果真是这样。很快的,原本毫无生气黑屏的手机突然焕发了生机,屏幕上是自己和儿子的合影。
“要相信他,有什么不放心的,不是吗,欧阳漪兰?”她这样在心中不停的默念着,可是手指还是不由自主的划动着屏幕。想要打开微信和QQ(两种中国大陆的社交软件,类似于facebook)是很简单的事情,从来不曾卡机的iphone更是提供了便利。
“是没有编制的,可是我们也在很努力的工作不是吗?”老大爷提高了音量,他对于木易提出的“不带编制的人工作不认真”的观点很有意见。
“恕我直言,不带编制也就意味着是零时工或者说随时都可以更替喽?”
“是这样没错了······”老大爷也知道木易说的句句属实,可他还是咽不下这口气,眼前的这名年轻人就算是警察也应该对自己有点尊重,“喂喂喂!这大院里的人下班后都会跟我打招呼,怎么能说是没有存在感并且能随意替换的人呢!我们看大门也很辛苦的!”
“当然,当然,我当然也很尊重您。”木易赶忙解释道,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暴露出了慌张,再这样下去得罪了这个老大爷可就没法继续谈话了,“可能我的意思您误会错了,我是说即便没有编制也见到您如此勤恳的工作着,身为警察的我也是非常的感动。”听起来好像苍白无力,可是这个世界上爱听好话就是人的本性,老大爷听后眉眼间都溢满了笑意。
眼见缓住了老大爷的情绪,木易再下一城,“您工作这么辛劳不会过年了领导们也不给您放假吧?”
“不!不!不!”老大爷连说了三声不,“虽然没有编制可是我享受着正规公务员的休假待遇!除夕夜那晚会提早下班的,然后就是连放七天。”
“哦,是这样。”
也就是说案发当晚市委大院是没人看门的,说句难听点的就算有人翻墙进入市委大院恐怕也不会有人知道。
木易继而问道,“这扇大门的钥匙除了您还有谁有呢?有备用钥匙什么的吗?”
“备用钥匙倒是有······”说到一半,老大爷突然话锋一转,“这些问题早在那个事件发生的时候就有警察问过,你不也是警察吗?怎么还问这些问题?”
“我们隶属于不同的部门,彼此之间也会有竞争什么的,所以还恳请您回答我的问题。”木易央求着,他心里明白的紧,自己是在为谁央求。
“我人老可是人不糊涂,年轻人你肚子里打着什么算盘我知道的很。”老大爷眯虚着眼,嘴巴依然没有停下,“这样跟你说吧,除了市委大院里的几位领导和食堂的负责人,其余的都不可能有大门的钥匙,至于那个备用钥匙老头子我可是像宝贝似的看在怀里看的紧紧的。”
“前任呢?”
“前任?”
“对,几十年来深圳市委大院的大门没变过。您的前任呢?”木易提出了耐人寻味的问题。
欧阳漪兰还是点开了微信,上面有着各样人的联系方式——律师、眼科医生、外科医生、大学教授、导游、警察、企业高管、VIP顾客,当然,还有自己——他的妻子,几乎囊括了社会各界人士。
但是引人瞩目的却是一直活跃于微信第一界面的对话框,位于顶层的便是与名为叶梦姝之人的对话内容。
叶梦姝:还有你这种人解决不了的案件?
木易澄明:······
叶梦姝:我在广州了,有机会的话你可以带上他妹妹来玩。
木易澄明:你最近见他了吗?
叶梦姝:我不敢见的。
木易澄明:我就知道。漪兰她一直挺想见你。
叶梦姝:是嘛,那恐怕见到我后会让她失望的。你呢?你怎么想?说来我们也有差不多十年没见了吧?
木易澄明:我无所谓,我只是从张问新那里听到的你的消息的。没想到你还没嫁人。
叶梦姝:没找到合适的,而且现在工作也忙。
木易澄明:他是希望你嫁人的。这是他去年提到的,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提到你,你的确是见过他了,对吧?才不是什么不敢见。
叶梦姝:这么多年了你说话依然不留任何情面,看来他妹妹对你是逆来顺受,居然能忍受你这种人我现在还真有点兴趣想见见她。
木易澄明:我们夫妻一直很恩爱。
叶梦姝:切,开个玩笑你就一本正经的。
好了,我承认,我去见过他。这下你满意了吗?
木易澄明:为什么还要刺激他?事到如今又有什么意义?请放过他。
叶梦姝:你这话说的真难听。为什么你会觉得我跟你之间的聊天就一定要扯到他呢?我们能不提他吗?
木易澄明:我并没有什么所谓。不过广州这次不会去了。
叶梦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十二年前也是这样,你这个人自私的很,好像全世界就你和他妹妹两个人配得上好人的称谓似的。当年你不过也是见过她妹妹之后才真正涉入案件的吧?蒋物生、李汐南甚至张问新在你眼里什么都不是吧?你从来没真正关心过你身边的人,还总是一副正义凛然的模样说出自以为是的真相,然后把加害者和加害者的家人逼向绝境。要不是你,我和他早就能在一起生活了。哼,其实他妹妹也不过就是你拿来赎罪的工具吧?你对不起他,就把愧疚尽数放在他妹妹身上,像你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伪君子不是吗?
怎么了,说不出话来了吗?
木易澄明:这么多年你还是满脑子的怨恨吗?
叶梦姝:毁了我幸福的人有什么资格这么说?
木易澄明:我一直以为你不爱他。看来是我错了。
叶梦姝:到底是谁说你情商高的?简直是睁眼说瞎话。
木易澄明:也许吧。
叶梦姝:我也有我的事要做,不能再跟你“叙旧”了,没什么别的,最后给你个建议。既然想要在他妹妹身上赎罪就赎的彻底点。
木易澄明:你别误会了,和你不一样,对于漪兰,我是爱她的。
叶梦姝:是么,那真是祝福你了。
“给我。”看到临近结尾,耳边传来的熟悉声音让欧阳漪兰吓了一跳。
她满脸愧疚又不乏惊恐的望着眼前的丈夫,不过好像跟刚才有所不同,尽管板着脸,眼睛里却实实在在的褪去了焦躁。
“我—我,我不是故意想要······”她实在解释不下去了,像个受到惊吓的小猫,整个人蜷缩在床上,浑身发抖。
“给我。”木易伸出手来,她知道,这是最后通牒。
颤颤悠悠的将手机放到丈夫的手掌中,欧阳漪兰不敢与丈夫对视。她猜测那一定是自己隐私被偷窥后所露出的愤怒目光。
“为什么这么害怕?”
居然!居然他就这么坐下了,和这三天的反常表现不同,又像以前一样将自己搂在怀里,“我很抱歉我这几天的表现,让你受惊了。”
“没,没有。”
“你不用否定。我是什么熊样不用照镜子我自己都知道。”木易将手机揣进妻子睡衣的口袋中,“早就说过了在你面前我没有隐私,因此你也没有必要道歉。”
欧阳漪兰真实感受到了丈夫的体温以及每一个毛孔的开合节奏,和回忆中的不差分毫。
“你看了我和叶梦姝的对话了吧?”
“嗯。”欧阳漪兰点着头。
“你认识她吗?”
“当时听你和哥哥说起过。”
“想去见见她吗?”
“不知道。我不知道她和哥哥是什么关系,所以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姿态去面对她。”
木易板着的脸终于变成了微笑,“你可以以我木易澄明妻子的姿态去见她。”
“看你这么高兴一定是有什么好事发生了吧?”欧阳漪兰也渐渐从刚才的惊吓中缓过神来,她用手指勾着丈夫的鼻子,就像她平时对儿子那样,是对最为亲密的人才会做出的行为。
“嗯,我收回三天前的话。但是,todayisthedayoftrut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