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六章 云散 (中)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44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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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剑悠与齐斐远,原本便是我的人。”
    萧妄尘语出惊人,那般淡淡,仿佛所言之事再微不足道不过一般。花云舒抬眼望向这未及而立的影煞,勾了唇角,
    “也对,若是我,断断教不出远儿这般有出息的孩子。”
    “若非我当年于仇家手中救了他二人一命,这些年小远做了你这般久的徒弟,便是你如何阴损狠辣,他到底不舍得对你怎样。”
    萧妄尘见花云舒笑意中那抹淡淡的怅然,捻了一颗花生在手中,搓了皮,缓缓嚼着。花云舒思忖片刻,才道
    “想入玄策阁最后一道门,必要持了白虎印,远儿替你偷了印,在演武堂内交了给顾左使,怪不得他会那般早便出了关,想是中毒是假,交印才是真。”
    萧妄尘浅浅一笑,抬头望着花云舒
    “花二爷,敢问一句,若剑悠所中之毒为假,可骗得过尊上?”
    花云舒含了一丝讶异,盯着萧妄尘的眼睛,
    “你竟,让顾剑悠以身试毒?!远儿他,竟然愿意?”
    萧妄尘握着酒杯,缓缓饮下,一双灿若星子的眸子看不出任何喜恶波澜,
    “剑悠若非中了铜雀深出了演武堂,景涟舟与你,可能容他活命么?”
    花云舒抿了双唇,并未回答,也无须回答。顾剑悠此次拔了头筹风头如此之盛,便是他平日里与萧妄尘并无来往,他花云舒也不会容得下青龙楼中出了一个坊主,至于景涟舟,他的意思,便是尊上的意思。若是青龙楼中部众夺了徵音坊,这青龙楼便会独大,那便是尊上最大的忌讳。但顾剑悠若是不出头,萧妄尘手中可用的又有谁能敌得过顾左使的铁扇陨星尘?又有何人甘愿为这素来不被待见的青龙楼主以命相搏?想起那日齐斐远应试之时伏地而拜叩得三个头,怕也是知晓他终究要对不起自己这挂名儿的师父了吧。
    那孩子眼中的坚毅浩然,终究不是对着他这师父的。
    也罢,他花云舒,到底是不配的。
    “都是有情有义的好孩子,比起我来,终究是强上太多。怕也是他,将那枚假的天机玦放入玄策阁中染了那股子麝香味道,这么说来,那日上了燕子折入了玄策阁的必不是盟中子弟了,否则青龙楼主也不好将计就计,将所有的矛头都引到了自己身上去。”
    花云舒突地明白,从那次萧妄尘代了徵音坊后亏空的三千两事发,到徵音坊主重选,再到天机玦被盗,这看似桩桩件件直指青龙楼主的麻烦,真正背后的推手,根本不是他白虎楼主,而是,萧妄尘他自己。
    “镜花寺的斋忌原本是修道之人,净虚子的绝顶轻功凌云揽鹤普天之下唯有他用的出使得惯,燕子折,虎腾涧,对他而言如履平地。”
    萧妄尘为自己斟上酒,离月隐拔下头上的发簪拨了拨一旁的蜡烛,烛火亮了些,映的这位平日里眠花宿柳的青龙楼主俊逸的侧脸多了运筹帷幄的沉静。
    “面前即是浊流,若不将自己先浸了进去,如何独善其身?”
    花云舒望着萧妄尘的侧脸,捧了酒杯喝了,自嘲的笑笑
    “枉我一世算计,竟未觉出祸起萧墙。”
    “花二爷的算计,我怎会不知,只是这祸起萧墙么。。。。。。”萧妄尘手中酒杯微微一顿,缓缓抬头,目光中已然带了寸寸漫上来的凛然
    “从你设计影卫的那一天起,祸根早已深种了,花二爷。”
    花云舒眉间一跳,细长眼尾扬着,直直的望进萧妄尘眼中的寒意,却恍若并未被其中的彻骨浸染,只是散了一抹笑意,萧妄尘裹了七绝而透出的缕缕杀意对已然废了身子的花二爷而言,已然如同风刀霜剑般凛冽。
    “敢问楼主,我是何处露了马脚?”
    萧妄尘细细的瞧着花云舒的脸,并不回话,只那般细细的瞧着。花云舒略一思索便明白过来
    “原来是易容。”
    “诸葛凤鸣亲传诸葛印,影卫如何会泄露,尊上又如何知晓?除非那日集会之人里原本便非本人。白虎司杀,原本便擅易容,但寻常易容怎能骗得了我的影卫,身法步伐,骨骼年纪,皆是有迹可循。你在盟中隐了二十几载,却是连我都未曾看出你原本的少年体态。。。。。。。”萧妄尘缓缓吐了口气,语气骤冷“你,杀了灵豹,取了他面皮做了面具,泄了诸葛迷信给尊上,生生冤死了我的姊妹兄长,花云舒,你当真是好算计。”
    花云舒面色如常,他身上的猩猩毡斗篷因着萧妄尘越盛的杀意仿若被寒风吹皱,露出他血肉模糊的身子,如同破败的人偶娃娃。
    “尘公子过奖了,得影煞这句夸赞,花某惭愧。”
    花云舒将自己面前的酒喝下,酒杯稳稳落于地上,眉眼间淡的并无一丝愧悔,萧妄尘凛冽的杀意突的一顿,生生散了开去。提起酒壶,缓缓为花云舒斟满,萧妄尘的手稳得令人心惊。
    龙争虎斗了这许多年,散了桎梏彼此的面具,影煞尘公子与花二爷席地而坐,故人般把酒夜谈,再无当日针锋相对的你死我活。却也在暗暗比着谁更稳当,谁人更沉得住气,萧妄尘自是知晓,若非花云舒自愿松口,无人能逼得出一字一句当年的真相。等了这许多年,若是此时急功近利,他花云舒一条命容易夺,三十影卫的冤屈怕是永无得雪之日了。
    花云舒眼看着萧妄尘眼中凛冽生生忍了埋了,斟酒的手指无一丝微颤,赞许的笑着
    “血仇于前,恨之入骨亦能波澜不惊,处之泰然,这些年,我当真是小瞧了你了,尘公子。”
    “你小瞧的,并非我萧妄尘的智谋算计,而是三十影卫的风骨和傲气,还有他们于这世上的牵挂。”
    萧妄尘将酒一饮而尽,并不抬头望花二爷,花云舒望着他额角半寸长的新疤,那是天机玦现世之时尊上的茶杯掷出来的,已然过了如此久,那疤仍旧泛着淡淡的嫩红,结痂如此之慢,如同这孩子痛失至亲的伤口,便是这么多年,也不曾痊愈半点的撕扯。
    “那日凌绝顶血绽朱花一役,花某自问并无破绽,尘公子是如何觉出是我的?”
    “自从那日从凌绝顶下来,这些年来,我从未信过半分影卫忤逆的由头。若非早有预谋,影卫们如何能半点不敌便被屠了个干净?尊上扣了他们亲眷,那日凌绝顶上活口仅剩了灵豹盲眼的阿爹一人,绯炎兄长被喂了噬心蛊逃出之时便也只看到一地血肉模糊的尸骸,一盲一逃,便是有活口,他们也是瞧不见的。若有人使上金蝉脱壳扔了灵豹尸骸,以我当时赶回的时辰也是瞧不出来的。这些年来当年一幕我细想了不下万遍,斟酌思虑每一细节,我是不信影卫走漏消息的,既是无人叛,那自然是旁的原因,尊上才会那般时机恰好的动了手。我心中的疑虑直到此次你开始对我动手方才解开。”萧妄尘弹了弹衣袖,语气缓缓娓娓道来“白虎楼主谨小慎微这许多年,从不出头从不树敌,你我平日彼此不忿也不过是过过嘴上招式,尊上这些年防着我打压的青龙楼全不似往日,你也放心不少,直到中秋夜宴。。。。。。青龙楼有了复起之势,你终于耐不住性子了。我必须要说,你的确小心,账目上的手脚若非有人指点,便是连景涟舟也瞧不出,既然你有心压我一头,那我便顺了你的意。只是接二连三的麻烦你虽不知幕后为何人,却都顺水推舟指了我,落井下石的漂亮,那时我便明白,压着我的一个个倒了,尊上又有意提拔,这一直在后头的罪魁,终于忍不住了要下手了。这千魂引中,除了当年的泄密之人,还有谁如此容不得我青龙楼主复起呢?况且连着折了谢家两个,你也明白,尊上心里存了疑影,你不敢赌,你怕,你怕我萧妄尘一旦掌了权,便是将你碎尸万段也难解心头之恨。”
    花云舒淡然的面容有了松动,含了一抹遮不住的惊诧
    “只凭着这些?你便断定是我做的?”
    “花二爷小看我影煞了。蛛丝马迹中抽丝剥茧,便是影煞的本事,虽说当初并不知晓你原本的身份和这少年体态,但这世上越是精心织就的计谋,越敌不过三个字。”
    “哪三个字?”
    萧妄尘为自己斟了杯酒,晃了晃酒杯却不饮下,只含了笑意轻声一句
    “莫须有。”
    花云舒身子微微一颤,萧妄尘却不等他发话,便又说了下去
    “洛阁主当年还只是天涯海阁小小末等子弟时我替她除了宿仇,这女子的本事你也瞧出来了,却非易与之辈,她念着我当年有恩与她,平日虽无往来,但到底愿意帮我一帮。”
    花云舒蹙眉沉吟,突的想起尊上的暗卫在洛玉痕住的暖阁吃过的暗亏,加上遍布千魂引的天涯海阁的暗桩,那段时日里无人敢靠近的洛玉痕的居所。。。。。。三千两银子的相助,还有此次莫名其妙跑出来的垂涎美色的小厮。。。。。。还有。。。。。。突地抬头望向萧妄尘,花云舒张了张嘴,却到底没有问出口,萧妄尘看他神色便了然于心,替他说了
    “花二爷猜得没错,魏璎珞身旁的那侍女,正是洛阁主的人。否则魏璎珞性子那般谨慎妥帖,如何能命千魂引为她安排的侍女去烧掉那般重要的东西。便是此次的百花软筋散,也是她早偷了出来给了洛阁主的。至于那小厮。。。。。。”萧妄尘微微眯起眼,笑的干净“这便是轮回报应了。那小厮是灵豹的堂弟。他们一家人为了除你,早已是豁出了命去的。原本这帕子的来历我也是不知,不过花二爷谨慎了半辈子,却到底在亲生骨肉面前,落了马脚。中秋夜宴魏璎珞步出时你那一瞬的神情,便让我将这一宝压在了这女子拼命藏了的丝帕之上,却不曾想,竟赌出了这般出乎意料的结果。”
    花云舒神色微动,捧了酒仰头喝下,再不似先前那般淡淡,神色含了一缕稍纵即逝的愧悔,却不知是为了灵豹,还是为了他未及相认的亲骨肉
    “既然尘公子已然推出当年之事,为何不干脆暗中除了我,以我的功夫本也不是你对手,何必绕了这般大的圈子?”
    萧妄尘低头为他斟酒,笑意勾了嘴角一抹弧度,却并未漫到眼中
    “花二爷做了这许多年的白虎楼主,尊上的性子你是再清楚不过了。越是证据确凿毫无破绽他越是不信,这便是我三翻四次生事指向自己,你在一旁煽风点火他却始终不曾重罚的缘由。尊上多疑,又不爱查问,只会自己暗暗思忖,一旦认定,便是旁人如何解释,他也是不信的。莫须有三字,到底是将你这当年与他结义的兄弟逼上了死路。不妨告知花二爷,谢家兄弟被你招揽暗中为你做事的情报,便是我悄悄指了人泄给景涟舟的。我不动你,只因能堂堂正正置你于死地的,只有血煞千魂的尊上。我若越俎代庖,岂非正中了尊上厌恶一人独大的忌讳?我萧妄尘要的,从来不只是除了你白虎楼主。更是一份此消彼长。让尊上疑了你,他自然要想,这些年盟中风云暗涌,让我们父子猜忌生分的由头,不过都是你花二爷的手段。那你说,我青龙楼复起之日,还远么?”
    花云舒细长双目瞪得滚圆,怔愣的望着面前含笑淡然的萧妄尘。那个风流成性,顽劣不堪的毛头小子,竟然已经不知不觉中,成长到如此地步?妙笔书生的爱徒,百年来年纪最轻的影煞,果然是名不虚传。到底,是他轻敌了。
    “哈,哈哈哈哈哈。说得好,说得好啊!好一招借刀杀人,一箭双雕!萧妄尘不愧是萧烛阴的好儿子,跟你爹一般的好手段!今日便是我死了也算死个明白,下了地府,我也定要爬上来看看,你们父子日后是如何博一个你死我活的!”
    花云舒笑的如癫似狂,萧妄尘仍是那般淡淡的望着他,并不多言。花二爷笑意一敛,眸中多了一抹凌厉
    “只是一样,尘公子可想明白了?为何你爹将我手筋脚筋挑断,让我成了个废人,这些时日折磨的我人不人鬼不鬼,却偏偏不肯动我这脸么?”
    萧妄尘抿了唇沉吟,虽然明白,却不肯说出口来,花云舒望了他一眼,凑近些许,低低的说着
    “他想让我看着,看着这身子如何一点一点彻底废了,如何成了一个活的不如牲畜的废物,如何生生丢尽了我们花家的脸,丢尽了我凌霄剑花潋滟的脸,却还带着当年初出江湖剑指天下的相貌,提醒我自己,物是人非,提醒我,傲了一辈子,最后唯一能保住的,却只剩了这一张让我生不如死的脸!萧妄尘,这份狠毒,你要牢牢记着,学着!有一日你才能将萧烛阴拉下他最看重的尊位!”
    萧妄尘眉间一凛,却并不以为意,只是犹自自斟自酌。花云舒轻声一笑,轻问了一句
    “尘公子可想知道,当初恩师是如何故去的么?”
    啪!
    萧妄尘手中的白瓷杯碎成了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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