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二、技惊四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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需知世间无论何种乐器,只要勤加苦练,必然终有一日能够技艺精通,然而唯独七弦琴一道,学理非常奥妙,世人通常不敢轻易染指。深谙古法之人,操起琴来,据说可惊天地,泣鬼神。但自古以来,能将七弦琴之灵妙无极全般学得之人,屈指可数。因女子手劲较弱,按弦之时,爪音难免虚浮,因此女子中七弦琴弹得好的,更加凤毛麟角。
凌子墨脸上笑意已然不见,他冷冷看了吴佩卿一眼:“七弦琴?本王怎么从未听说?”
吴佩卿心中一颤,顿时不能接口。
一直没说话的如妃,此时却道:“想来这是女儿家闺阁里的事,墨儿没有听说,也不奇怪吧?”
凌子墨目光一闪,也不说话了。
皇帝眼神中闪过耐人寻味的光芒,颇有兴致地问梦蝶:“煜王妃确实擅长七弦琴吗?”
此时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梦蝶身上,梦蝶却连头也没有抬,轻声应道:“是。”
只答了这一个字,殿中又是一片惊叹。就连凌子非,原本闲闲地一旁看戏,此刻也难免在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惊讶。
皇帝哈哈笑道:“好,擅七弦者,世间少有,今日朕期待能大饱耳福!”说着一挥手,向身边的小力士道:“去将那柄‘云隐’取来。”
即刻有人为梦蝶取了琴桌、香炉,不一会儿,力士便捧着琴出来,置于桌上。
“云隐”乃上古名琴,出处已不可考证,曾是百余年前七弦大家苏将的心爱之物。苏将死时,本欲以此琴陪葬,但又恐如此妙音不能流传于世,便将琴传于子孙,后此琴被盗,不知所终。先朝景元帝素爱七弦,机缘巧合之下得了此琴,爱不释手,反复操练,却始终未能奏出其妙极之音。景元帝逝后,宫中更无人能奏,于是此琴一直藏在深宫。
梦蝶净手焚香,缓缓坐到桌前,略调了调琴弦。她抬眼迎上凌子墨略带担忧的目光,轻轻一笑,随手一拨,琴弦铮然作响。殿上诸人顿觉一阵松风扑面而来。
梦蝶深吸一口气,凝定心神,右手轻轻一挑。
便听得松风渐远,消散于空谷之中,忽然不知何处,隐约传来一阵冰雪消融的滴水声。水声渐密,便有泉水叮咚之声清晰可闻。密林之中,月色昏暗,有野芳发而幽香,寻香而去,水声渐响,有潺潺之声入耳,却不知从何处而来。一阵风过,林梢沙沙作响,栖鸟被风惊动,振翅轻鸣,继而,又渐复平息。万物寂寂,唯闻水声。正在此时,眼前忽地一亮,明月破云而出,照得林间一片清朗。但见数步开外,有溪流澹澹,穿林而过。月华之下,流水清澈,芷兰青青,树木秀而葱郁。此情此景,令人心神一片清明。转眼,又有浮云掠过,静悄悄遮住了月光,于是万物复又昏暗,耳中只听得流水潺潺而去,渐行渐远渐轻,最后,终至于微不可闻。
大殿之上,足有数百之众,此时众人脸上皆浮现惆怅惘然之色,在琴声中久久回味,以至于殿上一时间竟寂然无声。
良久,忽听有人长叹一声,竟是丞相庄之鉴。
这时,又听得一人抚掌而叹:“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好一曲《空山新雨》!”
梦蝶起身行礼:“多谢太子殿下谬赞!”
众人这才纷纷如梦初醒,殿中顿时一片赞叹之声。
梦蝶站在殿中,微笑不语。
从三岁起,娘亲就开始教她琴棋书画,一心想将她培育成名门闺秀,以望终身有托。她天资肖似娘亲,极为聪颖,虽然只学了几年,已经样样精熟,尤其是七弦琴。
曾经有一次,娘亲听她弹了一曲《无殇》之后,怔愣了许久。她不解地问娘亲:“蝶儿弹得不好么?”娘亲这才说道:“不是弹得不好,而是弹得太好了。”她那时才几岁大,便满足地笑开了。所以,她也没有听懂娘亲说的最后一句话:“七弦弹得太好,只恐为鬼神所忌啊!”
娘亲早逝之后,她便看透一切,觉得姻缘之事,根本与琴棋书画半点关系也无,故而平时极少再操弄这些玩艺儿。但此时自认要抚一曲七弦并非难事,因此一直镇定自若。
皇帝向众人笑道:“煜王妃弹得好琴啊!”
如妃在一旁陪笑:“确是如此,看来皇上得重重赏她才是!”
吴佩卿本想让梦蝶当众出丑,不料却令她大出风头,此时心中正又气又悔,只憋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凌子非也听得怔愣了,脸色一时阴晴不定。
凌子墨则又惊又喜。自己只知她喜好读书,却不知有何所长。适才虽然见梦蝶神情镇定,知她必能应付,却万万想不到她的七弦琴竟弹得神妙至此。
“得赏,一定得赏!”皇帝点点头,又沉吟着道:“赏些什么好呢?……唔,就将这柄‘云隐’赐与煜王妃吧!”
梦蝶正要推辞,皇帝又道:“这‘云隐’只因无人能弹,藏于深宫数十年,今日煜王妃一曲,技惊四座,即使苏将再世,只怕也不过如此。既然此琴得遇明主,自是不可再埋没了。想来景元帝若在天有灵,必定也会深以为然。”
梦蝶只得跪下谢恩,起身之时,身形微微一晃。原来弹奏七弦,极耗心力,她大病初愈,能来赴宴已是勉强,此刻便有些支撑不住了。凌子墨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当即上前两步,在她腰上轻轻一扶,做出亲密的模样,就要将她扶回座上。
却听如妃道:“且慢!”两人只好站定。
如妃笑道:“皇上既然赏了,我似乎也得赏些才是。”
皇帝闻言,挑眉道:“哦?爱妃要赏些什么?”
“皇上赏了名琴,我却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如妃娇笑,说着,取过一只空杯斟了一杯酒,又道,“但心意却是有的。这是邻国进贡的百花酒,集百种花蜜酿制而成,女子喝了,最能养颜。只是酿法不易,数年才得一小瓶。便赐一杯给煜王妃吧!”说罢,笑眯眯地看着梦蝶。
梦蝶心中一股寒意直冒上来。自第一次见面,她就觉得这位如妃娘娘对自己似乎有一种莫名的冷意。现在几乎能完全肯定,如妃刚才已经将凌子墨夺她酒杯的一幕尽收眼底,此刻是一定非让她喝下这杯酒不可。但她却无可奈何。这酒在众目睽睽中赐下来,倘若不喝岂非驳了如妃脸面。何况,凌子墨由如妃抚养过,形如半子,她这个做儿媳妇的自然更加不能不喝这杯酒。
“且慢,”凌子墨抢先一步接了酒杯,向如妃道,“娘娘,梦蝶不胜酒力,这酒且由我代饮吧!”
梦蝶暗叹一声,凌子墨如此维护,只怕自己更是非喝不可了。
果然,如妃笑容转淡:“墨儿,这酒是女子喝的,给你喝了算是怎么回事啊?”
凌子墨又道:“娘娘有所不知,梦蝶风寒初愈,此时不能饮酒。”
如妃脸上彻底冷下来:“不过一杯百花酿,也不是什么烈酒,难道就会要了她性命不成?”
凌子墨还欲再说,梦蝶已夺过酒杯,仰头一口饮尽,旋即曲身行礼道:“谢如妃娘娘赏赐。”
如妃脸色这才好转。
凌子墨脸色极是不豫,几乎便要发作。梦蝶轻轻摇了摇他衣角。凌子墨看了她一眼,见她目中流露出一种祈求的意味,不禁暗叹一声,扶着她回座上去了。
皇帝一直在一旁看着,此时笑道:“爱妃,你这可是在吃儿媳妇的干醋吗?”
如妃嗔他一眼:“皇上说得哪里话,这样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儿媳妇,我疼爱还来不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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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子墨握着梦蝶的手,只触到一片湿冷冰凉,不免一阵心惊,低声问道:“你怎么样?”
梦蝶一杯酒下肚,只觉得胸中如有火烧,身上却越发冰冷,稍一闭目,便是一阵头重脚轻。但却仍然强撑着笑道:“没什么,有点晕罢了。”
凌子墨见她几乎坐也坐不稳,脸色苍白,连胭脂的颜色也遮盖不住,额上冷汗淋漓,一时心急,不待多想,将她抱起就要离席。
梦蝶几欲晕去,神志却极为清楚,立即用尽全力,拉住他衣袖道:“不可,国宴未完,你怎能先行离去。”
凌子墨一怔,动作不由停住了。他低下头,神色复杂地看着她,心中一阵感动,却不知如何开口。
正在为难之际,一个娇柔的女子声音道:“煜王妃可是身体不适?”却是太子妃陶悦若。
凌子墨目光一闪,即答道:“不胜酒力,有些醉了。”
陶悦若道:“此刻离去,只怕有些不妥,不如让煜王妃先到我承恩殿中稍事歇息。待国宴散后,王爷再来接她回去。”
承恩殿乃是太子住所。
凌子墨看了看陶悦若身后的太子,凌子然正关切地看着这边,此时微微点头。凌子墨即道:“如此便多谢太子妃。”
梦蝶听得如此,终于心头一宽,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