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遇见你(正文) 九 邹姨或者瑶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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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邹姨,方便讲电话吗?”他总能想到办法,至少是有可能成为办法的办法。他邹姨现在就成了这个没有办法的办法。
“我问您件事。我爸除了管您叫哥以外,还有没有其他的哥?”
电话那头怔了一下,这位老阿姨大概是被这突如其来的质问惊了一下,迟疑了一下才回答:“哥这种东西是随便认的啊,我怎么会全认识呢?”
黄孤逢怀疑她在隐瞒什么,但他急切地想弄清这一切,于是就交代了事情的原委。
“哦,你是说你找到了你爸没寄出去的信?这个我是真不知道。”
“但是邹姨,这对我很重要。我非常想知道这人是谁,为什么不能跟我爸在一起,他俩明明感情很好……”
也不知他是怎么得出的这结论,黄孤逢就是觉得老瞿跟这个“哥”感情一定很好。
“逢逢啊,你这么聪明,如果非要知道的话,肯定没人拦得住你。可是有些事情你爸不告诉你,是有原因的。你刚问的这个事我真不清楚,不过你可以去找找一个叫曾经年的人,我猜他可能有你想找的答案。不过他的联系方式我没有,阿姨也帮不上你了。”
“曾经年……好的邹姨,打扰你了,我改天再去看您。”
“嗯好,哎,我觉得你还是……算了,你长大了,你看着办吧。再见啊。”
邹姨话没说完,不过这些已经足以燃起小黄同志内心的斗志。除此之外,更让他热情满满的是,对这个姓曾的人,他其实已经有了眉目。
前几天在医院的时候,曾有一个男的给瞿澈打过电话。当时老瞿在睡着,黄孤逢就替他接了电话。电话那头传来的是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听说老瞿在休息,那男人就说待会再打过来,黄孤逢问那人怎么称呼,他说姓曾,是老瞿的朋友。
至于后来老瞿有没有和他通电话,黄孤逢没再过问。倒是现在想起来,那时候电话里的声音,轻而平静,但确乎是能感受到一种担心和焦虑。这个人和老瞿的关系怕是不一般。
黄孤逢拨通了这个的号码,地区显示的是美国,一个他曾经生活的地方。
“喂您好,是曾先生吗,我叫黄孤逢……”
傍晚,黄孤逢去了趟邹姨家,老瞿生前对这位阿姨有个亲切的称呼,叫尧哥。
邹家住在靠近市中心的地方,离老瞿家不算近,这个点钟开车过去要一个多小时。
黄孤逢一直好奇一个问题,老瞿怎么不在市中心安家,非要住在大北边,每天上下班都要花上一个多小时。虽说也没什么不好,可他就是搞不懂这老东西每天在想些什么。
夕阳下驱车行驶在从郊区开往市区的路上,俨然与高峰时的整座城形成了一股逆流。
人们早上从住在郊区的家里,匆匆忙忙的向市中心汇集,有的举着咖啡叼着面包,有的玩着手机或者读着报。地铁、高架这些大都市的标志见证着日复一日的人流穿梭,目睹着从不间断的奔波辛苦,一次又一次的擦肩而过。有人会安慰自己,同样是走在这条两点一线的路上,方向相反,心境也自会截然不同。究竟是不是这样,年少的小黄尚不得而知。可他一直觉得,如果每天走上这条来的路,只是盼着早点回去,那大家到底还来干嘛呢?
“幼稚”,他自言自语说。
不过人生倒也像是这样一条双向车道,前半程往远处赶,后半程往来处还。
这条路也真是有趣,你当初走得越远,回去时就越累。很多下班路上的人会抱怨,说白天的一切耗尽了回归生活之后的热情,这些人向来坚信,仓廪足而寝食安,只有塞满钞票的枕头才能保一场好梦。于是他们如愿挣到了足够撑满枕芯的钞票,最后却真的用它来填了枕芯,他们夜夜安寝,却未得有梦。
邹阿姨一家倒不怎么做梦,他们生活的很实在。听说小黄要来找她,邹阿姨就派老公和女儿出去遛弯了,非昭不得入见。
黄孤逢按了门铃,他的小时候每次来按这个门铃,还要踮起脚呢。
应门很快,邹姨像等候多时了。黄孤逢进门打了声招呼,轻车熟路般的换了拖鞋,一屁股坐到沙发上。他新奇的打量着四周,不过也没什么新奇的,他只是发觉这地方自从上了大学,就没怎么来过了。
“你看什么,我家还是老样子,不认识了?”
邹姨把水果摆到他跟前,在他旁边坐下,开始上上下下仔细打量。
“看什么,我还是我,怎么,不认识了吗?”他被看得有点不自在了。
“不啊,你长大了啊。”在这群老阿姨眼里,长大了的孩子也是孩子,她们不会用所谓发展的眼光来看你的问题。
“你今天来找我有什么事?最近你挺忙的,不会就是来看看我吧。哎对了,你找到那个姓曾的人了吗,他怎么说?”
“邹姨,我全知道了,看来你跟那个曾叔确实不熟,因为他跟我讲了好多好多。”
“他都跟你说什么了?我不认识他,你爸跟他一起混的那段时间,我不在上海。”
接下来的问题,黄孤逢为了一探究竟,问得越发干脆,并不给邹姨反应时间。
“邹姨,你知道他俩分开的原因吗?”
“谁俩?”老阿姨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震了一下,当时就慌了神。
“瞿澈和曾经年。”
“哦……你说他俩啊。看来他是都给你说了。这原因我不知道,不过都这么多年过去了,还重要吗?你,没受什么刺激吧。”邹姨看小黄的眼神有点怯。
“我也说不上来,不过,这至少解释了为什么我会来到他的家里,跟他成为父子。突然让我知道这些,确实挺难接受的,尤其是他还一直瞒着我。”
“你试着理解一下他吧,他确实没太多必要把这些全告诉你。”
“可我现在已经知道了,我不想稀里糊涂得连我爸都这么陌生。”
“那你现在想怎么样?”
“我还不全知道,而你,阿姨,现在你也还有事瞒着我对吧。”
邹姨知道的事情很多,这点是可以肯定的,至少在当时,她比黄孤逢知道的多。
如果有得选,邹姨未必想要知道这么多事,她可能更愿意跟老瞿做一个普通朋友。可黄孤逢没有其他选择,他只能继续对这个可怜的老阿姨,苦苦紧逼。
“逢逢啊,我不晓得你都知道了些什么,所以我也不想随便跟你开口。这样吧,阿姨知道你爸爸有一本日记,应该没有其他人看过,你可以回去找找。看到了那个,你再有问题就可以来问我了,好不好。”
黄孤逢不想继续刁难了,所以就接受了这个提议,不过那是一个至今没有出现的本子。
“好吧。阿姨,我最后问个问题,是个什么样的本子呢?”
“我没见过,不过我猜可能是一个有密码的本子。”
“猜的?好吧,那密码呢?您可以继续猜猜看。”
“0921?我猜应该是吧……”她不是瞎猜的,肯定不是,这是个特殊的数字。
“好的,那我知道了。阿姨那我先回去了,时候不早了。”
邹姨没有留小黄多坐,直接把他送下了楼。一切都像小时候,天黑了,邹姨送下楼,爸爸接回家。只是从今往后,他要自己一个人回家了。
“回去吧,改天再来看您!我今天先回去把事情搞搞清楚。”
“嗯,你路上当心,阿姨不送了,拜拜!”
邹姨转身走进楼洞,不知此刻于她而言,是普通的道别,还是逃离了一场慌乱。然而对于黄孤逢,事情进展得虽然缓慢,但终究是在进展着,就这么一步步拖着他,陷进那些触不可及的真相。
回到家已经是十点钟了,他洗过澡,想着第二天还要去老瞿公司,于是就把侦探活动暂时放下了。许是因为解决了一点心头的困惑,那晚,黄孤逢睡得久违的踏实。
然而,秘而不发者,一发不可收。
第二天早起七点整,他自然醒了,睁开眼,涣散的盯着墙上的挂钟,盯着红针走了整整三圈,他才回过神。
穿衣,撒尿,铺床,洗漱,吃饭,出门。
老瞿公司早上九点半上班,他就准时到了人事部去给这位老员工办离职。说到瞿澈,人缘真是不错,人力的小姑娘在交代事情的时候,眼圈都有点红红的。
接着,黄孤逢去楼上办公室收拾老瞿的东西。在老子的隔间门外,他注意到一个眼熟的叔叔,他在照片里见过这个人。
他走上前去跟那人打招呼:“hello您好,我是瞿澈的……”
“哦!你是小黄对吧。你好你好,我跟你爸爸是十几年的同事了。”
“嗯我知道,我在照片里见到过您。叔叔你好。我是来收拾我爸留下的东西的。”
“来我帮你吧,他办公室我熟得很,我这也还有点他的东西,没来得及给他……”
那人手脚麻利的把老瞿的全部东西收拾到一起,可能因为难过,期间一句话都没说。毕竟是十几年的同事,在如今这年头的外企,能一起工作这么久,算是难得。
“这几件我能留下做个纪念吗?估计你拿回去也没啥用。”
“没问题,您拿去用吧。”黄孤逢爽快地答应了。
“说到你爸,也真是的。在这公司一做就是二十多年,我刚来的时候就跟他一个部门,他人又好,做事又有想法,跟他一起工作心里真挺踏实的。不过你说说,每天在这大公司里忙忙碌碌的,陪你的时间恐怕就少了很多吧。”
“嗯,小时候爸爸经常出差,每个月都要去好几天,会有点想他,不过后来也就习惯了。”
“老瞿经常出差吗?哦,那时候我可能还没来。”说完他看了一眼表。
“您待会还有事吗?那我就不多打扰了。”
“嗯,我等一下要开会,老瞿这一走,很多事要人接手,到现在还没安排妥当。”
“那我就先走了,有机会再聊。叔叔再见!”
“嗯,再见,有事就来找叔叔,你爸爸一直对我挺照顾的。”
很多时候,人和人的相处就是这样,见了面自然就有的聊,聊完了,还要约个假定的日子再会,只是下次,就不知道又在什么地方,同什么人谈笑风生了。
很遗憾,公司收拾回来的东西里,黄孤逢没有找到邹姨提到的日记本。想想也是,怎么可能放在办公司里。除此之外,他感觉还多了点额外的困惑,又说不出是什么困惑,总觉得有什么不太对。
他请了一段时间的假,以便有大块的时间来胡思乱想。他回到家里,开始拼了命的找这个日记本。他又一次翻遍了家里的每个角落,其实他已经这样做过好几次了。
“难道这个本子根本不在家里,可不在家里又能在哪呢?为什么不把他放在家里?为什么要把他藏起来?”这种好奇心如同受到天理和人性的共同驱使,在日记的主人离它而去之后,召唤出这个自诩的继承者,以便让它重见天日。
倘若天意如此,我们有什么理由拒绝?
他继续疯了似的找那本日记,至于动机,恐怕连他自己都讲不清。很多时候,事后的莫名其妙,就是当初的理所当然。
他就这么一直在找,就这么一直没找到。找累了的时候,就随手拿起老瞿的平板,茫然地翻看里面的照片。
还是之前那些照片,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只不过上次看时,他爸爸还在。
照片是种神奇的玩意,就跟一切纪实性的影像一样,他们的存在,对于现实存在着的世界而言,是一种尴尬的多余。精神分析学的大师拉康在他的镜像理论中指出,镜子里的影像帮助婴儿确立起对自己和周遭的身份认同。可有的人长大之后,再来看这些所谓的影像身份,难免会觉得荒唐。这里明明就有一个以我为中心的个体,为什么还要拿一个完全独立于我之外,却又长得一模一样的东西来代表我呢?
瞿家父子都不喜欢照相的原因,大概就是这样。
可如今,父亲不在了,这个本体永远的消失了,照片的意义就渐渐浮现了出来——这个意义,是对于活着的儿子而言的。黄孤逢一遍遍的翻看着每一张有老瞿的照片,突然觉得照相这件事情真好,原来应该跟爸爸多照一些合影当纪念才对。
这种沉浸其中的感觉持续了好一会,直到他翻到了一个点不进的相册。
有密码。
“0921”,邹姨昨天说的这个数字,几乎是自己把自己输进了密码框。
解锁成功。
在这个用儿子生日来锁定的相册里,父亲竟没存一张有关儿子的照片。
那是个眉眼清秀的男生,高鼻梁,留着清爽的短发,唇齿间却带着些顽劣和固执。每一张照片都是这同一个人,多数是单人照,也有少数是他与旁人的合影。可每张合影的焦点,都在这个人身上。
“这人谁?为什么会在老瞿的相册里?是曾经年?还是又一个未知NPC?”
又是一连串的疑问出现在黄孤逢得脑袋里,最近他的脑袋真是要炸掉了。
可这后面出现的几张照片,才是真正让他头痛的。
那是个家一样的地方,不大,却宽敞,简单,却温馨。有双人床,有狗,此外,还有一张房产证。显然,这也是瞿澈名下的房产,并且,他不打算让黄孤逢知道。
“我曾经问遍整个世界,从来没得到答案。”——朴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