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遇见你(正文) 八 上锁的抽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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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黄孤逢的长日记结尾预料的一样,那些将要发生的特别的事情,并没有随着瞿澈的死和他停止写日记而告一段落。
处理好瞿澈后事的隔天,黄孤逢该安顿的都安顿好了,除了自己的心情。前一天晚上他辗转难眠,写了很久的日记。他确实很久没失眠了,即使是老瞿躺在医院的那些日子。
可是第二天他并不能休息,因为瞿澈生前的一位老友要来家里,这人还有一个特殊身份:瞿澈的遗产代理律师,老瞿的遗嘱,就是由他保管的。
上午九点半,律师如约登门。
“你是逢逢吧,我姓潘,是你爸的老朋友。”律师自我介绍道。
多半是没休息好的缘故,黄孤逢当时完全心不在焉,连这位律师叔叔的模样也没仔细打量。不过他还是随便寒暄了几句,还拿了温水和点心来招待客人。
“我知道这对于你来说可能还需要点时间,没关系,我没有什么重要的内容要公布,你也别招待了,我长话短说?”律师大概是从小黄端出来的烧饼和100度温水看出了这孩子尚处异状。想想看,这时候还在坚守待客之道是不是也挺滑稽?
“嗯我没事了,就是昨晚没睡好,您慢慢说吧。”异状少年说。
“那我先读给你听吧,然后原件交给你自行保管。”律师说着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封打印的遗嘱,最下面有瞿澈的亲笔签名。
“本人身后对所有财产的处置如下:存款及安葬补助(具体数额全权交由代理律师协助确认)、名下房产一套(长乐路220弄世纪花园3号楼1801室,110平米),名下车辆一台,以及其他未做出声明但确属于本人所有的财物,均由黄孤逢继承。遗产继承过程所产生的费用,由继承人负担。特此声明。瞿澈,2033年11月30日。”
传说听遗嘱就如同听了亲友临走前的最后一段话,不知道处于异状中的少年是否也有同感,还是说更加奇妙。
小黄送走了律师叔叔,回屋想把遗嘱收好,可是收到哪里,竟成了一个困难的问题。
人在这种过分平静或者说是消沉的时刻,总会被一些看上去很简单的问题困扰。就好比老妈妈正在厨房做周六的午饭,接到儿子电话说今天不回家吃了,会突然忘记胡萝卜洗没洗,纠结葱和姜哪个先下锅;再比如年轻员工在收拾第一次出差的行李,却接到老板的电话说他被解雇了,他需要花很长时间才能找到已经放在行李箱里的拖鞋,拿出来得看上好几眼才能区分出左右脚,试着穿上却发现自己脚上明明穿了一双。
他在家里每个可以收纳纸张信件的地方晃了一圈,最后还是决定把它放到老瞿房间。
老瞿的房间很大,可主要的家具就那么几样,装饰也很朴素的,和儿子房间相差蛮大。靠窗一张大双人床,白地大格子床单,一个枕头,一只熊猫,一只泰迪,还有张小盒;两边一高一矮两个床头柜,对面墙上是电视,下面挂了几幅照片和装饰画;房顶吊灯也平凡无奇。再就是房间另一侧那个带书柜和抽屉的大写字桌了,码字员加白领狗必备。
这下,黄孤逢又被这么多抽屉困住了,该把遗嘱放在哪个里面好呢?他濒临抓狂。
上面两层抽屉比较深,里面放的是些杂物,左边隔板和小抽屉里面放着充电器和各种电子配件。看上去比较合适的是右边最下面那个抽屉,像是放文件的,问题是它上了锁。不对,问题是他没有钥匙。可他偏偏就想放在那里,应该是,他偏偏就想把它打开看看。
“这毕竟我家,房间的主人毕竟是我爸,找个钥匙应该难不倒我。”小黄心里是这么想的。然而他想错了,他能毫不费力打开这房间里的每个锁,唯独打不开这个抽屉。
“老瞿,以你对我的了解,找不到钥匙的锁,对我而言,难道不是必须开锁的讯号吗?”
他到楼下随便转了一圈,找了个锁匠的电话。很快,人来了,锁开了。
锁就这么开了,可不知道为什么,从抽屉打开的那一瞬间,他就有点后悔了,冥冥之中,好像有什么深不可测的东西,正使他感到心里不安。
“黄宝,我知道你多半会看到这张纸条的,我是打算把这些东西处理掉来着,也许是来不及了,也许是我做不到。里面的东西要不要看你自己决定,但如果你要看或者已经看过了,记住爸爸两句话:对不起,爸爸爱你。——老瞿”
黄孤逢心里的不安,在读过最上面放着的纸条之后,达到了近乎恐慌的程度。至于这些信的内容,有一封信的开头是这样写的:
“撒比,今天我去福利院了,带回来一个孩子。”
信里说的这个孩子就是黄孤逢,那年,他刚满四岁。
“我以为不会再有什么值得拿来与你分享了。可我还是忍不住想跟你说一句,这孩子和你小时候长得有点像。说来也好笑,我怎么会知道你小时候长什么样,我连你长大的样子,都快记不清了。前几天听有人提起你,好熟悉的名字,熟悉的让我透不过气……我会好好养活这个孩子的,我要看着他长大,从今往后,他就是我的家人。”
小黄清楚地知道,这封信的对象,不是他妈妈,不是他的亲生父母,不是瞿澈的妻子。老瞿一生未娶,在小黄来到这个家以前,这家里只有一个人。那会是谁?
他记得小时候半夜起来上厕所,偶尔看到一个神神秘秘的作家,就着昏暗的灯光在写东西,他问过那作家在写什么,作家说是写稿子。如今看来,恐怕是在写这些信。
可老瞿为什么撒谎?做儿子的反复问自己这个问题,“我一直就觉得你瞒了什么事没跟我说。为什么,如果连我都不能知道,那这世上还有人知道吗?”
他想起在医院那天晚上父子俩的对话,老瞿好像有话没有说完;他想起那年老瞿送他去美国,告别之前同样好像有什么话咽了回去?瞿澈到底想说什么?和黄孤逢有没有关系?
“瞿澈,我想知道!不,我必须知道。”
然而,他后来知道了这一切,却一度后悔。他宁愿没有去揭开这些尘封的故事。
那个作家,在熟悉的灯影里写着不知名文字的作家,突然好熟悉,又好陌生。少年现在又觉得害怕了,可这只是一些关于他爸爸的故事,会有什么可怕的?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真的是在怕你吗?那个最熟悉的陌生人?
“回忆像尚未风干的琥珀,越想要抽离,就越被缠绕,越想要挣脱,就越被包裹。看那些说要忘掉过去的人,怕是根本不能走出过去的影子。我曾感受如日中天的炽烈,那时我就是我,脚下没有影子,心间映满光明。可毕竟时间啊,它只会自顾自的往前流,我不断加快脚步去追赶,却终究赶不上残阳西落的匆忙。我曾以为能永驻的那些光,被无情抽出我体外,拖成一道不辨眉目的阴影,越拉越长,铺满我来时的路。那时我苦于摆脱它,一面狂奔,一面咒骂,一面遗忘。而今我终于做到了,却是仰仗着黑夜。看来,我渴望的无牵无挂的自由,一旦错过了正午,就只能在这里实现。而代价,就是再无所谓光明。”
这段话的大概意思是,人唯有习惯栖身孤独长夜,才能不为过去所累;可一旦如此了,也就彻底失去了光明。
瞿澈喜欢把简单的意思藏在复杂的精饰过的词句里。这样的他在平日里是见不到的,你只有读他写的东西,才能有所察觉。他似乎不敢面对真实的自己,于是就把精力用在如何去伪装,用看似冷静的哲理来冰冻心底的躁动和渴望。他宁愿人们视他为造作,也不愿有人看穿他的懦弱。
可这本身就是天大的懦弱,黄孤逢此刻便是这么觉得。
“你可能以为我经常跟你闹绝交,闹完就没事了。可你知道吗,我每次都是认真的,只是我狠不下心。这就好比拿把刀去杀人。有些人我恨之入骨,手起刀落,一刀毙命。可有些人,下刀的时候,会故意避开要害,留他一命。可你知道吗,这样的伤害,是经不起累积的。第一刀下去没有要了他的命,可两刀,三刀,四刀,刀刀留情,却也刀刀致命,还是逃不过相同的结局。那些侥幸活下来的人,最终死于失血过多。那鲜红的东西,从身体里流出来,流成河,流到不知什么地方去,永不再回头。就这么流着流着,在平静中,有些东西,走向了灭亡。这个比喻唯一不准确的地方在于,拿刀的人是我,被刺的人,也是我。多可笑?不要紧,你笑吧。”
这人到底是谁?和老瞿什么关系?这些信又为什么没寄出去?
还有,这些落款的时间,为什么是一个又一个,9月21号!这日期是黄孤逢的生日,准确的说,是他来到这个家的日子。
“后来,我又做了很多决定。自从决定了和你有关的一切,以后的所有选择,都变得容易了许多。我从没做过后悔的选择,唯一不是那么笃定的,还是关于你。但好像,我也别无选择。这么说吧,人活着,总得做点什么,先别管对错。”
类似的信有很多封,黄孤逢没有全部读完。字里行间,凭借二十年的了解,他深信这些信的笔者,就是他爸爸。可恐惧,疑惑,怨恨,侵占着身体的每个细胞,动摇着他的深信不疑。此时此刻,比把这些信读完更难的,就是读懂这些信意味着什么。
他疯狂的,对,疯狂的扫描着这些信,一遍又一遍。那种漫无目的,又急功近利,又徒劳无获,就像一个不识字的小baby对一本字典依依不饶。他坚信能找到线索,关于那什么的线索,对,就是那什么的线索,那什么……可那是什么啊!
他只管读,带着莫须有的使命感。其实很多晦涩的文字他根本没有读进去。
Baby黄抱了这本字典很久很久。突然,他终于猛地发现自己并不识字!他开始恼火,开始抓狂,开始怀疑智商,甚至怀疑人生。他准备要撕书了,他预备要将这些写满羞辱的信纸撕个粉碎!他流着口水,张开了血盆大口,丧失了理智……
“撒比,今天我和我哥分手了,他哭得一塌糊涂,我也是,但我们还是分了……”
什么?等等,和谁!哥,是尧哥吗?!
老瞿真的和尧哥在一起过?或者还有谁?这个哥到底是谁!
这句话的出现,如同那本字典里不可多得的卡通插画,就在Baby黄在动嘴撕扯的前一秒,拯救了整本书被撕的命运。虽然依旧看不懂,可这个充满求知欲的孩子还是饶有兴味的重新读了起来。
不过可惜了,这些信里,从头到尾没有出现过这个“哥”的真实姓名。不过这已经成功地引起了小黄的注意,他下定决心要把事情搞清楚,让这个突然多出来的伯父给自己个交代。
“茫然填完信角你那姓名,写得很端正,无奈又陌生。”——林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