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篇 前传之郑吉篇(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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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当杜钰出现时,郑吉便给他冠上了杀人的罪名,没有任何反驳的余地。郑吉与杜钰的比斗是在天刚刚明的时候。在他们交过第一招时,远方的天空微微泛出些淡红颜色,不亮,也不耀眼;第十招时,白色的云朵中透出了金芒,耀眼得就像郑吉手中的鞭子;第一百招时,太阳亮堂堂地立在空中,四周围满了又好奇又怕殃及池鱼的无聊看客。
杜钰越打越心惊。郑吉的招式让他眼熟,可是想来想去他又想不起在哪见过。他这辈子最喜欢的就是找人挑战,那些被挑战者的招式他都会反复咀嚼,找到克制与融合的办法。郑吉的招式很精妙,这样精妙的招式他不可能不去研究,除非原先使出这些招式的人他没有与他对战过,只是围观。他什么时候安安稳稳地站在一处看人打架?那不是他的风格。只有一次……杜钰的脊背惊出了一身冷汗,他猛然瞪大眼看向郑吉。那一年,他看到了世上最为诡谲的招式……那一年,死了很多人……
在第一百零一招时,郑吉的手微微一抖,鞭化九尾。九条鞭子,就像狐狸的九条尾巴,封住了杜钰上中下三门,使之无路可逃。杜钰被鞭子捆住狠狠地摔在了地上,他看着走近的郑吉,咧开嘴笑了起来:“你是来报仇的。”他压低了声音,他的眼睛依旧清亮,不失武者本色。“我以为那儿的人都死了。”鞭子又紧了紧,勒得他生疼。“你说我杀人我便杀了人吧,”他定定地看着郑吉的眼睛,“我知道那些人不是你杀的,你没这么好的内力。”他抖了抖身上的鞭子,“如果不是这机关,你今天赢不了我。”他盘膝而坐,接过郑吉手中的状纸,看都不看一眼便画了押,“我想知道那些人是谁杀的,怎么杀的?这世上还有和我一线指相似的功夫?”
“我的大哥,琴声。”郑吉在他耳边低喃。
“好好好!”杜钰大笑,鲜血从他口中喷涌而出,“这条命我还给你们!”
杜钰死了,王纯的案子彻底了结,而郑吉的名声也由此响彻天下。青色的衣服,似笑非笑的狭长眼睛,可化九尾的鞭子,这一切为他搏了个青狐妖的名号,虽然这名号实在不好听。
“我本也不是为了名声而来。”郑吉叹了一口气,“我只想早点结束,早点回家。”
“你累了。”濮阳正卿停下抚琴的指,“可是我们的路还很长。”他抚弄着琴弦,这些弦光润柔亮,谁又能想到里面包藏着夺人性命的能量呢。“或许要走三年,或许要走十年,或许穷尽我们一生……”
“大哥,你放心,我不会退却的,大仇不报,我一刻都不会退却!”
濮阳正卿怔怔地看向郑吉,这个弟弟已经褪去了少年的青涩,就像一朵盛开的虞美人,妖艳夺目。这样美丽的花,带着毒,从现世的那一刻起就被人推拒着,注定了孤苦。
若仇报了呢……
他的命运是不是也和虞美人一样,只能入药?
“大哥,你怎么了?”郑吉摸了摸脸。
“没什么。”濮阳正卿复又低下头去拨弄琴弦,“杜钰自决于你面前,可惜那些自以为是的江湖人却散播谣言说是被你逼死的。如此一来,这案子结了也宛似未结。”
“他们絮絮叨叨的说这个说那个有什么用,像女人一样,让人轻视!”郑吉哼了一声。
“也不怪他们怀疑,你给杜钰找的理由未免太戏剧了些。”正卿轻笑一声,“说他为了所谓的初恋女子杀人,不若说他侠义心肠替天行道,只不过方法偏激了些,更易被那些江湖人接受。”
郑吉无谓地耸耸肩:“结案陈词都写了,也就无所谓理由了。”在牌位前进了香,“大哥,若杜钰没有参与那年的屠杀我倒愿意交他这个朋友,豪爽坦荡!”
“所以,祸不及鼎湖山庄啊!”
“对了,大哥。”郑吉凑到正卿面前,“我见到阿风了。”
“潜风?”濮阳正卿猛然起身,“他在哪儿?我们的兄弟……”
“他很好,被汾王郭仪收养了,饮食用度一如郭家子弟。小时候他总把‘潜’念成‘秦’,未想到如今真成了他的名字,可惜似乎不记得我们了。”
“不记得……”濮阳正卿仰起头,抑住即将夺眶的泪水,“不记得也好,不用这么辛苦。霆洌呢?”
“没有和阿风一起,据郭家捡到阿风的情况推测,他们逃出来之后就失散了。我近日卜卦,他应该在西北地区。还有,我似乎卜到小弟了……”
“似乎?”
“不太明朗,若有若无。”
幼时的记忆,秦风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可自从那天见到郑吉后,他就每夜每夜的做噩梦。梦里有刀光,有哀嚎,有痛呼,还有那一根根疾驰而来的箭。梦中的秦风就像一个局外人静静地看着,他从不发出声音,似乎毫不惧怕,可是那奔涌而出的泪水却泄露了他的胆怯他的疼痛。
醒来的秦风没有告诉郭家人梦中的一切。他擦干眼泪,就像往常一样来到演武场练功,随后跟着郭曜读书写字。每当夜幕降临,他便闭上眼睛,他等待,等待着记忆中模糊的一切在梦中变得清晰。
等待飞溅的鲜血,等待断落的小指,等待那双把他们推出去的手……
秦风从来不逃避,他只是隐藏。
从他被郭家人收养的那天起,他就学会了隐藏。他知道有些事不能告诉郭家人!不能告诉他们他的亲人是被人杀害的,因为他不知道郭家人是不是帮凶;不能告诉他们他还有一个失散的哥哥,叫做霆洌,因为他不确定这样说出来他的哥哥会不会被杀死……他死死地记住霆洌这个名字,他想等他长大了他迟早要找到他的,让他告诉他那天究竟是怎么回事。
秦风再一次闭上了眼。他看到飞来的箭射断了霆洌的手指;他看到一个满身血污的人拼命地将他俩推向密道,那儿通向外界;他听到那个人沙哑着声音嘱咐他们,活下去,活下去……他看着那个人,瞪大了眼睛……
秦风醒了。
他的脸上都是泪。他看清了那个人,那张脸,那张和郑吉一模一样的脸。
秦风想起了那些掩埋在记忆深处的东西:少女火一样跳跃的身姿,火一样鲜艳的长裙,火一样明媚的笑容最终都淹没在铺天盖地的大火之中……那天真红啊,红色的囍字,红色的帷幔,红色的灯烛,红色的鲜血……怀抱着少女冰冷身体的少年火一样的决绝,带着毁天灭地的仇恨将鲜血染在祭坛之上……
那个少年是他的大哥,那个少女即将成为他的大嫂……
在那样甜蜜幸福的时刻,什么都没了!
秦风怀抱着双臂蜷缩在床脚,他想起了他们的名字,想起了那血脉相融中的温情。
秦风赤着脚走出房间,仰起头呆呆地看着那轮明月。家,还会有吗?
起来小解的郭曜看到了赤足的秦风,他不明白他的悲伤,也从不深究他的悲伤。郭曜不是细致的人,但却是个热心的兄长。
臻吉——郑吉。他的哥哥是来报仇的。秦风看向郭曜,眼中有迟疑、有不忍、有彷徨,他该帮谁?秦风不知道。
京城虽大,热闹的街巷却只有那么几条。郭曜是个耐不住寂寞的人,他总是拉着秦风上街闲逛,凑巧的是这几次闲逛他们都遇到了郑吉。
“我很讨厌这个人。”郭曜撇着嘴对秦风言道,“听过传言吗,他奸诈阴狠,杜钰大侠就是他用诡计逼死的!”
“杜钰画押认罪了,没有用刑,很多人都能作证。”秦风看着郑吉的背影。郑吉言语中有所试探,似乎是在查看自己还记得多少。可是二哥,就算我想起来了我也不能告诉你。
“你怎么替他说话啊。”郭曜拱了拱秦风,“江湖那么多大侠都这么说还能有错?再者父王也说了搞刑狱的人都不是好人。”
“义父夸赞过严大人很多次。”
“你今天怎么回事,总跟我抬杠。”
秦风并没能和郭曜继续抬杠,因为一桩大事传遍了整个京城。当朝国舅韩武霖死在了玄武营中。
玄武营将军周文涛是郭仪的同袍,副将沈之沛是郭仪最得意的门生,而韩武霖死在了沈之沛侍卫的手中。
郑吉看着手中文案,对着周霆洌三字不自然地眨了眼。真有那么凑巧吗?郑吉飞快地搜索着玄武营这些年的行程,大多时候都在西北,难道真的是他?郑吉合上文书,恭敬地递还给严奕:“师父如何看?”
“韩武霖不过占着妹子的宠幸得了这个官,而沈之沛却实在是个人才。”严奕没有抬头,他知道郑吉听得懂他的言外之意。“皇上将这案子发放到夜问,从今日起你便着手调查吧。”他停下笔,“他毕竟是国舅,不能污了皇家的颜面。”
牵涉到皇家颜面,这便成了一个难题。沈之沛要保,韩武霖的过错要掩饰。于是,那个侍卫便只能成为罪大恶极的人。可惜,这个侍卫名叫周霆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