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五十七)林有木兮木有枝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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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十七)林有木兮木有枝
    沈阑清想显摆一次,不能每次都让朋友请客,可话到嘴边又憋回去了,正在窘迫间,便瞧见脸色阴霾的长房嫡兄沈阑勋被花容失色的凌碧儿拽了上来,他赶紧拉住好给自己找个台阶下。
    “兄长来得正好,我们这里正愁人少行酒令不好玩呢!”
    沈紫薰抬头,正迎上沈阑清那春风得意又带点窘意的书生脸,一下子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东园公与沈家上下为了家族生意绞尽脑汁担惊受怕,如今沈阑清以为中了个小小的副举人便可以歌舞升平百事不问吗?这真是应了那句———百无一用是书生。
    看当家兄长脸色不好,沈阑清收起放纵的笑,问:“大哥哥这是怎么了,不会是爷爷……”
    “你们玩,我不过是陪周师爷来走一趟,家里还有事情未料理,你难得出来一次,好好玩。”
    沈紫薰注意到楼上席面水陆并举,在座的还有一位贡院的官员和两三个低等官吏监生,不过是门生故旧的联谊会,云影和董氏姐妹也在陪,看来不是跟云影说话的好时机。
    见沈家大少爷要走,凌碧儿不干了,紧张兮兮地拉住说:“沈大公子别走,碧儿害怕。”
    邹庆娘突然看见小姑娘粘着沈阑勋,一下子跳起来,尖声刺道:“我的小姑奶奶,你这怎么说的,这边胡大人还等你唱弹词,怎么倒拉着沈大少爷。”
    这徐娘半老的老娘平日最看不惯沈阑勋那冰山脸,忙过来将凌碧儿拉回席中,打发怜生过去应酬沈家兄弟。
    朱痕见沈紫薰脸色有异,主动上前说送沈大公子出门,留沈阑清几个新科举人继续宴饮。出中门时却撞见徐阿母,只听她喃喃道:“这清薇娘子今日怎么了,我们这边忙不过来想请她过来应酬一下也不能,这大门紧闭的,连暮雨那丫头也不见了?”
    沈紫薰忙停步对徐阿母说:“嬷嬷恐怕要见谅了,我刚才从栖湘馆出来,居士好像身体不舒服。”
    “是吗?”徐阿母想抱怨两句,可又收回了话头,点头要上云楼去忙。
    沈紫薰驻足转头又说:“阿母,今日我二弟难得出来玩,劳烦您多照看,今日的账记在我身上就是。”
    徐三娘听到后面这句,立时转忧为喜,笑得脸上的脂粉都快掉下来,连声道谢。
    朱痕扯了一下沈紫薰衣袖,示意她该走了,两人出了大门,到武定桥畔朱痕才细声问:“公子今日来是找姑娘有事?”
    “没什么大事,不过,我明日再来吧,你跟她说一声。”
    朱痕应声便转头回去了,及至回到席面间俯身云影耳边传话后,才注意到今日这酒席可又豪奢了不少,连徐阿母珍藏的唐代兰陵美酒都上了桌子,果馔菜肴更是换了一轮新鲜豪奢的。
    着玉色圆领大袖衫生员服戴儒巾的沈家二少爷脸上异常光彩照人,一问才晓得刚才沈紫薰说今晚的筵席有沈家买单,这可让沈阑清大大出了风头。
    满桌都在恭维沈家的富贵,唯有云影朱痕仍是淡淡地陪酒,酒宴欢饮至后半夜才散,沈阑清和几个友人都醉得东倒西歪,徐阿母只好让邹庆娘去叫了几顶轿子。
    不想被搀扶上轿子的沈阑清忽然拉住凌碧儿,吓得老娘和小娘忙上前劝解,生怕这发酒疯的客人占了小姑娘便宜。
    可沈阑清死拉这凌碧儿的玉腕不放,口里含含糊糊,听不清说的什么。
    尚未完全醉倒的同榜张芥子打趣———沈兄是不是爱上仙波娘子,哈哈哈,想留下过夜。
    凌碧儿也有些害怕,挣扎着要抽手,谁知几个人忸捏了半天,沈阑清忽地塞给凌碧儿一包银子,口齿清楚地说了一句:“我沈阑清说到做到,欠债还钱,小姑娘,还你,我今日总算把这债还清了。”
    凌碧儿一愣,手里钱袋落地,沈阑清已经掩了轿门远去。
    怜生拾起钱袋,大致数了数,叫了出来:“哇,姑娘,这可不止一百两?”
    徐阿母从怜生手里抢过钱袋,喜笑颜开,说:“看不出这沈二公子是个实诚人,出手蛮大方的。”
    “不过我可听说他今日再怎么大方,也不过是一时的,沈家当家的还是大公子,那才是财神爷。”邹庆娘这会子又把沈大公子抬出来了。
    怜生摇头,嬉笑道:“邹大嫂子,你不是最不喜欢沈大公子吗,怎么这会子又抬举起他来?”
    “我哪有,咱们这种地方有钱就是财神爷,我怎么能挑客呢?”
    那里小娘和老娘取笑打混,凌碧儿却从阿母手里悄悄拿走钱袋,静默不语地回自己房间去了。
    众人不知的是,情思的枝蔓生根发芽有时只是一瞬间,从此豆蔻年华的小女孩便对那清玉公子有了孺慕之思,对于沈阑清来说,凌碧儿这一生几乎都不曾被回顾的朦胧向往,只是一句银铃般的谶语——我的思念不需要让你知晓。
    这一段有始无终的思慕只是———
    林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搔首失容窥君形,君心何以太不明?
    睨眼视君君不见,默然只为君挂念。
    只愿此身自为花,对镜安然发间插。
    惟思自身为干枝,一枝篱杖手久持。
    待到第二日沈紫薰过来,反倒奇怪凌碧儿还窝在屋子里?朱痕看了看那紧闭的锦绣雕花碧海潮生门窗,亦诧异道:“碧姑娘今日是挺奇怪,难得没有早起在那里闹腾。”
    “昨晚她留客了?”
    “怎,怎会?碧姑娘还小,阿母还没打算让她这么早梳头。”朱痕有些脸红,吞吞吐吐道。
    “那昨日发生什么事了?”
    “没,没有啊?”朱痕奇怪,不过昨晚夜半送众人出门的怜生上楼来时给了她不少赏钱,说是新科举人沈老爷赏的,她不禁自语,“怜生说沈二公子出手阔绰,沈大少爷,你不是说那位公子平日里没什么零花钱吗?”
    “他新科上榜,太爷赏了一些红包给他,我也跟管家打过招呼不要刻薄他出去应酬,丢了沈家的脸。”
    “哦,碧姑娘也不至于这么眼皮子浅,这么点银子便看上哪个举人公子了?”朱痕奇怪。
    楼下正好出来端水的怜生却笑了,说:“姐姐说的是,我们姑娘当然不会这么肤浅,不过是昨晚沈家二少爷那呆子让我家姑娘觉得傻得可爱罢了。”
    沈紫薰低头,一脸疑惑地望着怜生。
    朱痕才反应过来,解释道:“哦,原来如此,也是,这么实诚的傻子很久没见过,这世上聪明人太多,乍然见到一个呆子,确实是新鲜有趣。”
    “你们说的是沈二少爷吗?”
    “除了他还能有谁,他还记着姑娘上次帮他付那胭脂盒子的账,昨日喝醉了,硬拉着姑娘不放,我们还以为他耍无赖,没想到却是要还钱,真真好笑。”
    沈紫薰扯动嘴角,与朱痕对视一眼,觉得凌碧儿天真烂漫,搭配上沈阑清的迂腐刻板,说不得还真是会产生不一样的效果。
    不过这些旧院里的风流事可不是沈紫薰今日来见云影的真实目的,她回头专心上楼。朱痕在沈紫薰后面,突然发现她腰上的伯牙佩不见了,不禁小声问:“姑娘难不成也情窦初开了?”
    沈紫薰微惊,不过马上明白朱痕盯着自己腰间看的意思,解释道:“英书今日帮我穿衣,忘在别院了。”
    朱痕没说什么,颇有深意地一笑而过。沈紫薰晓得解释便是掩饰,见云影正用描金带彩象牙梳梳那一头碧青长发,转移话题道:“昨日商号里有扬州谢锦春的桂花油,早晓得带两瓶来。”
    “不必,我不爱谢锦春那味道,倒是孔丽香那百合香精合我的意。”云影平日不爱抓尖,说话办事总留三分情面,心事亦不轻易显露,今日见沈紫薰一早便来了,心里晓得恐怕不会是什么好事,故而面上亦不甚随和。
    沈紫薰晓得她还在为上次的事气恼,不过站在自己的立场亦是没有办法的事,云影自己的心在自相矛盾,只是她自己都没有发觉。
    她年纪渐大,当然是希望能一家团聚,可是现在这情势,谈何容易?且不说叶邻衣那边根本没考虑云影的事,就说紫薰现在在沈家的身份地位,无论是现在将来都是无法脱身的。
    想到这里,紫薰少不得放下脸面,单刀直入:“我今日来不是兴师问罪,你上次说了什么我也不计较,只是,就个人情感上讲,你是不是该把你和叶邻衣沈昭当年的故事告诉我?”
    朱痕站在云影身后为她梳理万缕青丝,她是知情人,晓得紫薰性情刚强,有时候需要有人打打圆场,所以没有下楼,此时徐阿母还未起床,邹庆娘是不会上来讨人嫌的,云影母女可尽情说话。
    云影刚刚用玫瑰胰子洗了脸,脸上水渍还未干,眼角却有些湿润,只好随手拿了篦子篦头,侧身转了个角度对着妆奁。

    作者闲话:

    这是一对彼此深爱却性情无法相容的母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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