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三)凌冬岁寒岂相知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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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凌冬岁寒岂相知
    “商号里现在也渐渐有了名头,去年两广水灾,公子做主赈济灾民,不但替沈家赚足了好名声,还为沈家跟南洋商行搭上了关系,沈家太爷东园公夸赞得不得了,现在渐渐地这沈家大公子的名号跟江南那几个世家才子几乎其名了呢!”朱痕年纪渐大,近日也开始忧虑自己的终身,她一边收拾一边念叨,意欲劝慰云影早做打算才好。
    “你不明白,她越是能干,我就越担心———”云影抓着栏杆处,目送襽衣公子渐去的背影,心中的酸楚何止是担心这么简单。
    当年若不是为女儿考虑,她怎么忍心让紫薰去做别人的替身,还要从小作男孩装束,言行身教都作男孩养,毕竟是寄人篱下,看沈家上下的脸色做人。
    她不是养不起,只是不想他的女儿在行院里长大,所以她妥协了,只要谢氏夫人没有反悔,紫薰就能接受最好的教育,享受富豪人家的上等生活,接受沈家上下人等的尊重礼敬,为了这些,她只能忍受母女亲情渐冷的苦痛,忍受一年只能见几次面的思念之痛,忍受紫薰与自己的心隔膜渐深之痛………
    这些她都可以忍受,但现在,紫薰渐大,三年前沈家太爷进京入户部供职,长子沈昭一直在外省做州府官吏,二子沈通忙于管理田庄店铺织坊的事,三子沈和年少昏聩,家里一时无法,只能让十三岁的长孙沈阑勋,也就是紫薰管理内宅家事。
    半年后,东园公见长孙理家有方,才能优渥,便开始让紫薰插手商号里的事务,一来二去,头脑精明胆识过人善于识人断物的沈家长房大公子开始历练老成,在江南商道名声鹊起。
    一方面,内宅的事情被理顺后,上下行事井井有条,家里的田地庄园茶园丝坊当铺酒楼等自有老道二叔打理,紫薰一开始只是管沈园上下的大小事务,纷繁冗杂,对她来说并不困难,因为这是谢氏夫人希望看到的局面,她自然会是“儿子”坚强的后盾,而且从开始种种繁难一一破解后,沈阑勋多谋狠辣务实多面的形象便开始流传开来——
    例如,对于长房长孙管家颇为不服的东园公同族胞兄——族长沈东禄一直便是给家里找麻烦的源头,家下人等不服管束,库房账目混乱,一个管粮仓的二等管家居然携款潜逃,本族亲友一窝蜂跑来打秋风,世家好友给少年当家摔脸子,丫鬟小厮仆妇私相授受………等等琐事。
    这些还不算什么,都在紫薰的强势精明下一一化解,而且东禄公都掩藏在背后,让他的野心浮出水面的,还是紫薰管家半年后年节祭祀时,身为族长的东禄公借口不洁之人碰过祭祀之物,当众让沈阑勋跪在雪地里谢罪之事,谢氏夫人也不便出面维护自己的儿子,况且跪雪地里的还不是自己的亲儿子。
    事后紫薰身体虽说无大碍,可两只手因端着供物,被冻得差点废掉,幸而遇上路过姑苏的盐帮总堂主周蓦然,江湖上少有人知他是医仙百草生的关门弟子,经他一番推针过穴,又配合独门草药外敷内服,总算是保住了双手,只是从此落下寒冬刺痛与弹琴不便的病根,谢氏夫人那年因此亲自来金陵向云影赔礼,作为母亲虽心痛不已,可面上却不好责怪———
    诸如此类事件,时时都在那世族大家上演,云影悔恨不已,却又无可奈何。
    紫薰如同寒冬的凌霄花,凌雪而放,这些年她从不在云影面前诉苦,她越是如此要强,云影的心便越痛,恐惧便更是时时刻刻浮上心头,刚才紫薰那几句话,已经彻底让她明白,她已经失去了女儿。
    紫薰已经彻底与她云影渐行渐远,她们从来不是一路人?她想起小时候,当谢氏夫人讯问当时只有五岁的小女孩要不要进沈园时,紫薰那坚定淡然点头的神情,已经够了———沈紫薰,从生下来就与她云影是不同的人?
    她早就应该清楚这一点,罢了?
    “替我梳洗一下吧,朱痕———”云影拭泪而坐,凭栏临风,院子里已经空无一人,茫然地说,“你放心,朱痕,我晓得你的心思,咱们这些年情同姐妹,你若有好去处,我自然成全你,若没有,咱们便相依为命。”
    朱痕无言,手里却还攥着刚才紫薰下楼时给的一张大额银票,她看得太明白——女儿心里有母亲,却已经无法为云影做任何她希望的事。
    金钱,云影这辈子都不缺了,但凄凉与孤独,才是最折磨人的。
    紫薰心中亦然,她心中的苦痛又岂是云影能懂的?她感激云影的生养之恩,更感激云影当年为她铺好的大好前程,因为,虽然她五岁便离开了旧院,但性子要强的她一直都记得那些人看云影的目光———虽然他们都是一些有钱有势的达官贵人或者下江才子,虽然旧院这里不是如珠市和南市一般露骨,可是,他们大部分人看云影的目光,都充满男人对女人的欲望?他们倾慕云影的美貌才情,可是却很少有人将这里的女子当成一个人,在他们眼里,秦淮名妓又如何,不过也是男人的玩物。
    当出身名门的谢氏夫人悄悄来到金陵,向云影说明来意时,紫薰知道,改变命运的机会来了,她要牢牢抓住这机会,因为她不愿成为那些男人的玩物,至少她要做一个正常的女人———所以,她毫不犹豫地点头,她懂得离别的伤心,可是,比起这个,她更明白,离开这个销金锁魂的地方,才是让云影放心的最好办法。
    所以,无论后来在沈家谢氏夫人对她如何,她都能忍受。在正房大屋里,谢氏夫人明确告诉她,她是阑勋少爷的丫鬟,和英书一样,贴身丫鬟,是低微的奴婢。出了谢氏夫人的正房堂屋,他就是阑勋少爷,说话做事都必须谨小慎微,不能露出任何破绽———
    他必须谦恭有度,尊上礼下,勤学守节,做一切符合长房长孙身份的事,不能逾越规矩一步,更不能故意在长辈那里撒娇,在下人面前耍少爷脾气,当然,规行止步的同时必须要有沈家大少爷的气度和威信。
    一开始很难,因为有些度是不好把握的,比如祖父东园公对这个长孙期望很高,保持着掌家的威严却又对阑勋多几分宠爱。
    这几分宠爱不但惹得姨娘萧氏嫉妒非常,有时也让正房谢氏忽然生出眼红,觉得紫薰抢走了自己儿子的宠爱,回到正房关上房门不免辱骂几句,或者罚紫薰不许吃饭便去佛堂小楼侍奉阑勋,或者让自己陪房钱婆子拉紫薰到小厨房里暗地里责罚,诸如此类,紫薰都咬牙忍受着。
    待谢氏想明白,又亲自过来安抚紫薰,让她在自己屋子里上药吃饭,如同自己女儿一般好言好语地哄着她睡觉。
    有时候,紫薰看见谢氏半夜里独自落泪,也安慰几句,两人也如同母女一般抱头痛哭。原因也简单,谢氏很孤独,丈夫长年不在家,她又只有阑勋这一个儿子,身体羸弱,根本不能出门见人。
    丈夫在家时,与她相处的时间也不多,两个姨娘都比她受宠,萧氏更是生下一子两女,长女已经出嫁常州。她虽然出生名门世家,却不受丈夫宠爱,独子多病,她偶然见到与阑勋长相相似的紫薰,觉得只有找个替身,才能保住儿子的命。
    原本,她听说丈夫迷上了一个秦淮名妓,想娶为妾侍,便想先去看看那个女人长什么样子?谁知,一眼便看到那个小女孩,她以为自己眼花,后来才知,那是那个媚颜横生的绝色女子的女儿,她一下子明白传言是真的,那女孩,与阑勋,明明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当然是丈夫的骨血。
    她当时真恨啊!可是,她无法阻止丈夫,而且,她更明白的是,她必须保住自己的儿子,才能保住自己在沈家的地位。
    她冥思苦想,几乎快要将自己折磨疯了,她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丈夫为什么娶了姨娘还不知足,还要去找那些秦淮河上的下贱女子。

    作者闲话:

    谢氏的悲剧是中国自古以来整个封建社会女性的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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