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成和普通人一样，可以大声笑大声哭的沐阳？还是成为那个，如同景诩的影子一般，喜怒哀乐都被他左右景沐阳？
    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会怎么选呢？
    道路通往布满迷雾的森林，穿着黑色斗篷的马车夫站在他装饰华丽的马车前，半边苍白的脸藏在围巾里。他身上的斗篷很大，风吹来时，整件斗篷会被吹得摇摇摆摆。
    他问面前手提琉璃灯笼，一步一步向自己靠近的少年，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会怎么选呢？
    “如果是沐阳呢？”
    “沐阳？那会安乐一生，衣食无忧。”
    安乐一生？衣食无忧？
    无牵无挂，举目无亲。成为沐阳的话，当真能够安乐一生么？
    “如果我依然愿意，变成景沐阳呢？”
    景诩加给他的姓氏，从来不是枷锁，而是重生。
    马车夫突然就笑了。笑声在寂静的森林中不断扩散，无比刺耳。他说，我带你去看。
    来，我带你去看。
    眼前是景家宽阔典雅难得再黑夜中鸦雀无声的庭院，连院子里的石灯笼，也并没有因为夜色降临而燃起烛火。整个景家宅院唯一的光源，就是回廊里一盏忽明忽暗的琉璃灯笼。而提着它穿过回廊的人，不是景沐阳，而是一身白衣的景诩，脚步不急不慢，优雅如同往昔。
    景沐阳从没见过景诩身上的这件衣服，衣服领口垂着长长的流苏，袖口衣襟点缀着绣工精巧的花纹。颜色比冬日里埋去一切污秽的雪花还要白，白得多看几眼，眼睛都会刺痛。衣服的后摆很长，拖在回廊上，形成如同扇面的样子。
    还有景诩另一只手里的长柄烟斗，血般殷红的长柄上，雕刻着生于忘川畔的花朵。
    “花不见叶，叶不见花。开于冥界忘川彼岸，如血绚烂，接引亡灵。亡灵见此花者，会忘记今生所有。死而不相往见。生生世世，皆为虚无。”
    “那么，现在回答我——你喜欢栽在你窗前的那些花吗？沐阳？”
    小叔叔，你先告诉我，为什么如血绚烂，接引亡灵的花，会开在你的长柄烟斗上？不，不止长柄烟斗上。还有你身穿的那件白色长袍，袖口衣襟，甚至连衣摆的花纹，都是这花朵的模样？
    “你很奇怪吗？”马车夫不知何时出现在景沐阳身边“那件衣服，是送给景诩的礼物。”这件衣服连同血红的长柄烟斗一起，是我送给景诩的礼物，作为他至此长居地狱无法离开的贺礼。
    “礼物？”怎么会有人，把带着这样奇特花纹的东西，当做礼物呢？
    马车夫不再说话，只是示意景沐阳跟在幻境里的景诩身后，走向主屋。
    绘满绯色樱花的门开启，景沐阳和马车夫一起站在主屋角落中，离他们很近的地方，景诩正弯腰将琉璃灯笼轻轻安置在沉睡的少年身边。
    灯笼的光线温柔，即使在黑夜中，也不会因为显得突兀而打扰少年的睡眠。
    躺在那里的少年，怎么会是自己呢？
    景诩明明想揉揉自己的头发，为什么又把手收回去了呢？
    “呐，沐阳，是很漂亮的花吧？”
    景沐阳看着幻境中的自己睁开眼睛，对着窗户边的景诩点头。
    “现在，沐阳可以摘下它了。”
    景诩，你要我摘下一朵如同利剑般的花，到底要干什么？
    “来，对准这个地方，刺进去。”
    对准你的心脏吗？
    不，我不要。我怎么会，对你做出这样的事？
    所有的声音哽在喉头，连呼吸都在瞬间停止。少年已经将那利剑般的花，亲手送进景诩的心脏。
    很痛吧？你为什么直到消失前，还一直笑着呢？景诩？
    “为什么······会由我来做这件事呢？”
    “不过是景诩的最后一个愿望罢了。”
    如果是受到诅咒的生命，该怎么结束才不会牵连他呢？
    死于心爱之人手中，便能够消除怨气所带来的诅咒。
    死于心爱之人手中？也好，这样，我起码会比较开心。
    “就在不久前，你不是，见过景诩了么？”
    双眼被冰凉的掌心覆盖，马车夫的声音带着寒冷的气息，袭入景沐阳的四肢百骸。他整个人好像坠入冰窟窿里，动弹不得。
    “被藤蔓缠绕的墓碑上，刻着的，不正是景诩的名字吗？你手里拎着的这盏灯笼，不正是景诩留给你的东西吗？”
    呵，原来就是景诩吗？被埋在那样的地方，景诩不会害怕吗？呵，更何况，他还带走了景诩唯一的光源。
    小叔叔，你不会怪我吧？
    可我，会怪你。
    你知道被丢进大海后慢慢沉入海底的感觉吗？
    氧气一夺而空，海水拉扯着四肢。你会放弃挣扎，等待真正沉落的时刻。
    恐惧过后，就只剩下失望。那种失望滚滚而来，谁也没法避开。
    没错哦，就是被抛弃后，无法用话语言说的失望。
    “你以后的名字，叫景沐阳。”
    “我不会杀死你，我的知更鸟。”
    “心血为证，以吾之名，护汝永生。邪灵不侵，光明永存。心血为证，以吾之心，护汝永世。恶魔不侵，光明永在。契约缔结。以吾之手，为汝斩断万物阻碍。”
    “不要骗我，沐阳。”
    “舞会太闷了吗？可沐阳你，总要习惯。”
    “沐阳以后会变成很厉害的人呢。即使我不再身边，你也能照顾好自己。”
    我没有骗过你，小叔叔。
    我也不要习惯，你不在我身边，无聊沉闷的舞会，景诩。
    我不想变成什么厉害的人物，因为那样你一定会离我而去，景诩。
    可是现在，现在，我既没有骗过你，也没有习惯无聊的舞会，更没有成为你的模样，你为什么，还是要丢下我一个人呢景诩？
    为什么不在你消失之前，先把我变成死去的知更鸟呢？
    “你考虑好了吗？是沐阳？还是景沐阳？”
    沐阳的生命不会跟景诩有任何交集，他们不会相遇，更不会彼此相爱。景沐阳会作为景诩的心爱之人，亲手将景诩送进死神的马车。
    全部都是无法避免的命运。
    少年，你选谁呢？
    “我想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