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明灯天下灶,万顷清流阳春水 (14)针尖麦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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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堇扶起拜倒在自己裙下的月雪,用指尖撩起他额间卷帘似的长发,不在意他愕然的表情,一个吻就落在了前额。她说,“那,跟着我以后,我教你的第一件事,就是再也不必行这种大礼了,我不是你们地方的人,像这样对一个异客,如何值得。”
“郡主说笑了,保护您是清央的份内职责,再说像您这样值得用真心守护的人,什么都值得,哪里都值得。”
“什么都值得,哪里都值得吗?”
“清央跟了您,当然是值得。”
桂花树下的月雪执剑肃立,在青铜的灯影中,像神砥一样轻轻捏起一片蝴蝶似的花瓣,引迤向朗朗的晴空,聒噪了漫天烈烈的红舞……
每一个音符,每一滴琼浆,每一粒花穗,都恍若在黄公望笔下历历重现。
这样的男人,能把人看的昧了良心。
灯笼樽,金陵髻,
珠帘不是风流艺。
琉璃杯,青竹席,
人间良计得人心。
得人心……
车堇默默的念着,忽见一行马车、应天府上最忠心的仆役携卷宗翩翩而来。
“殿下,郡主,我们该走了。”月雪对她礼貌的点头微笑,又对太子作揖打扰打扰,眼中明亮的像阳春水,直直的,照进了车堇心底的奢念去。
车堇摇着太子朱文圭的小手,不舍的向今日游猎到的人间烟火一一作别,不等他明白来人的意思时,那些来人已经捧着衣食住行各样宫中之物站到了他的面前。
“太子殿下,把这件衣服换上,臣等奉旨来这里接您。”
“能再替我转告父皇么?”
“您是一定要回去的。”
“回宫……”太子用金色的绣帕,擦去眼角的珠粉,好像回宫意味要接受一场什么痛苦的蜕变。
“冒昧了殿下,这里实在不是您该待的地方。”
马车夫帮忙把太子扶上马车,是囚禁般的百般呵护。
太子手中的夜明珠有着摄人心魄的利华,像一场倾城而下的月光,恍透了金陵的十里红墙,好比是一颗握在皇帝掌心煎熬的明珠。
这些宫中人的有生之年,每一天都是悬念。
也包括,即使现在能陪在我身边的月雪。
煎熬……煎熬……不知什么时候还有今天……
“郡主要我扶您吗?”月雪把清央剑一扔,马夫接住,他回头立即来搀扶车堇。
“我不用。”
“金陵夜里的露水浓,会害你着凉的。”
“我身子没这么弱。”
“那也要披上。”他扯下自己的大衣披在她的肩头,用一双大手倾心呵护着她幼小的肩胛。
倚着他胸前的软甲,忽来一身风雨兼程。
终于又忍不住抬眸看了他一眼。
假如世上还有一双不是肖像的眼睛,可以放的出建文年间的芝麻流苏。
不是冰凉的蜡像,不是丑陋的版画,更不是街角陌路的过客。
那是我在六百年前遇见的真实笑容。
他生的像一幅幻象,宛如生于冰雪中的飞燕,央宁一世沐着明月露华。
升起这样的目光,就不要想着落。
那眼中别致的温柔定格了百年啊,仅取出一瞬的照耀就使得周弥的繁华都销魂失色。
移不开视线,离不开他,我曾是怎样的混蛋才把这样过分的陪伴习以为常。
“谢谢。”
“这个天不晚了,您快点回宫,”月雪扶着车堇坐到马车上,卷帘探头,“不多日子我们就能回宝旌了。”
“好啊,诶,回宝旌以后你还要和仆役挤在南房吗?”
“要不按郡主意思是……”月雪显然一愕,笑容依然清丽如雪漾出容颜,却唯有一丝寒意渗透心底,“如果郡主要清央到马厩去睡,也是没关系的。”
“不是,我不是说马厩,我是……”话还没到一半,坐在一边的太子怒视着她,眼珠子都快挤出来了,吓的车堇只好止住了口。
“姑母,这样不懂礼数的下人安排去睡马厩就好了嘛,应天府哪有给他睡的地方。”殿下轻蔑的抬了抬下巴,傲视着前面坐的月雪和车夫,以及下面跑步的那些仆役。
“你不懂。”
还好今后的大明不是现在太子的天下,他的结局,多半也不会太好吧?
要没他在今晚私奔算了。
这想法出来真是叫人期待。
嗯,被公主拐跑的骑士还少吗?
……
马车停在应天府一行方墙前,由夜哨开了门,望着青铜的蛤蟆口中摇曳着橙色的香烛,洒在蓝色的湖水中,一排排鸾台凤阁,在夜晚的水雾中闪着金光,翠着园艺。
“就是这里了,郡主您要好好休息。”月雪坐在床边,脱鞋更衣解发绳,揉肩搓手按太阳穴,忙不迭的来回奔走。
“清央,你说金陵是个什么地方,传说中秦淮不眠,香艳十里,到了却不是那个样子,到处有你们锦衣卫,”披散下头发来的车堇顿时努起嘴,“下次,我才不和太子一道出宫了。”
“金陵虽然是都城,但肯定不如我们的郡所宜居,清央知道您不喜欢官祚习气,明天就在朝中待一天,一天,一天就好。”
“唉,前唐前宋,西京南京,都是朝政要塞,哪有宜居的国都啊?”滚在床榻上的车堇瘫着酸到痛的腰,想想遇上这等炎热的天气,自己只是在马车里躺了一天,那他们披着胸甲的锦衣卫可都是怎么熬过来的。
“清央……帮我揉……”车堇懒懒的唤了一声,觉得不对赶忙爬起,喊住了就要出门的月雪,“喂,你要去哪?”
“打更以后的烛子就要熄了,趁着还有亮,清央去布置马厩了,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我不准你睡马厩!”
“不用劳烦,清央只是个下人,出身又贱,那……”月雪在眼中含糊过一点说不清的沮丧,却把笑容浮现在了脸上,“……清央就不多叨扰了,一刻以后,膳师会让丫鬟送来莲子羹,吃了安神,快些歇息,清央就先行告退了。”
“我要你陪我一起吃!”
“清央身份低贱,怎能……”
“不是说我能为宝旌带来更先进的法制吗?不是说一切听从郡主的吩咐吗?”车堇披上衣服,拉住月雪的手,“那你心里还有没有我?”
“清央心里是磁石顶针,向来只敢有郡主一人。”
车堇连连摇头,“不够不够,远远不够,除非,按照我的意思来发誓。”
扑通——
“请郡主训话。”
跪的真个快。
“听我说,我们同在一个屋檐下,按道理说,是一家人,理应互相和睦。”车堇用焦酌的唇对上他的脸,用指尖点在纸一样薄的皮肤上,轻轻的擦拭过上面沾的水雾,“互相和睦,或是互相爱慕。”
“原谅清央愚钝,请郡主调教。”月雪眉头稍皱,皮肤微微泛红,像红到透明的苹果皮,被车堇亲手撕开。
“调教,可以啊。”她把唇对了上去。
把他促狭的目光从疏远中拉近,看不清其中的凄寒与火焰,像是霎然狠心蔓延的毒,纵着一份独占的欲,噬咬在口头、心头。
属于两个人之间的印记,是天意的烙印,随着推进的温柔鼓点,在每一处留下爱情的灼伤……
“郡主不要这样……”发乎情,止乎礼,浓墨一样的眼像化不开的夜色,却放任情欲像一场梦幻,纷迭洒进心中。
“不要怎样?是不要这样?”车堇挑起微颤的指尖,解下他的腰带,透过他单薄的衣料,火焰似的炽热温柔几乎要把人融化。
“郡主殿下,您睡了吗?”
宫女把耳朵贴在了门上,就听见一阵悉悉索索。
“您睡了吗?”
“您睡了吗?”
接着是里屋传出的女声唏嘘。
“亲爱的我突然好想杀人哦。”
……
“谁?”
车堇打开门,门前的宫女呈上莲子粥。
“殿下千安,这莲子羹是膳师特意嘱咐的,对睡眠很有好处。”
再嗜睡的人也会被吓出失眠的。
车堇端着凉了半截的莲子粥快步走到了床边,不等月雪下跪一口送进了嘴。
“我喂你吃,还是自己吃?”
“清央不敢。”
“嗯?”
“自己,自己吃……”
“对了。”
看到他修长的指尖轻轻握住勺柄,带着纤细的颤意,一点一点送进嘴里,香甜的莲子与红唇交织成一幅雪里藏珍的画面。
不是一般的有成就感呢!
“清央,你是个哪里人,是你自己告诉我,还是要我去问香英?”
曾想就是无心一问,却看到他握着勺柄的手明显颤抖了一下,那张脸上浓浓的幸福却有如定格。
“到底是哪里人?”
“流民罢了,无户无籍,只知道先父是火枪统领,是了,就没了音信。”月雪轻轻抬起眼,在一双夜色湖水似的明眸中游离着思念的星点,“那时的我尚还年幼,在枣树下遇上了重伤的太祖,后来就是战争,所有人都死了。”月雪淡淡的说到,那种神情并不像我们想的那样冰冷,相反却是一种温暖。
“太祖对于身处战乱的我们有再造之恩,允许我跟随他,守护他,开始游走在乡里镇里,谁能想到这乡里镇里日后竟成了大明的疆土,也是从那一刻开始,我才决定要用御赐的宝剑守护他们,守护他们所珍爱的人,不再受颠沛流离的苦难。”
月雪像一个守护天使般的露出纯净的笑颜,在心中涌动着动人的旋律。
“守护每一个大明的人?”
“我真希望有那样的力量,能斩尽寇盗细人,还大明一个千秋盛明。”
“嗯,可天下平定多少年了,谁是寇盗细人呢?”
本以为能难住他,他却恨恨的说出三个字。
“——太医阁,最养贪官,却又最容易被依赖的机构,自他们为龙臣龙子看病以来,不知道吞了多少血汗良银,而如今太医阁阁主之弟又来染手六扇门,我月清央执剑在野一天,一天不会让步。”
月雪自豪的样子,可能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副模样有多么的光彩照人。
像欣赏一件艺术品自然希望天长地久,这样的日子永远单一下去才是最好。
因为眼前的人,我永远不会厌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