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ollower of Set  (12)沉默之下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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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很简单,喝醉的安德烈被抬上了车,由前任副官斯捷列哭着拉走了,然后,一大堆毛子就在欢声笑语里散去了……
    喧嚣变的安静下来,只剩下流水声静静的流淌。坐在大厅的长椅上,望着新月投映于喷泉点滴的光辉,刚刚酒场上的闹剧,不成文的许诺,都已经过去了,我告诉自己尽量平静下来,好让我手底下的事情看起来不是那么棘手。
    随着烛光渐渐淡出眼前的火花,一切都安静了起来。无论油画、雕塑、还是水晶玻璃,好像都翘首今夜新月的降临。
    这眼前清幽渺远的月光,让我有一种做梦般的幻觉,月光勾勒出这座建筑近乎完美的轮廓,如浸醉在艺术的汪洋,时间的停滞与沸腾的思考在潜移默化里不断发生着质的聚变,月华如烟波如弥散入人间的浆泉,在对称屹立在大厅两边的圣母与天使浮雕上缀满一层极寒极浅的冰蓝,融会贯通之处,落尽不着痕迹的庄严……
    今夜是新月节,传说中撒旦在第九日坠入地狱后,月亮照的大地一片惨白,就如白昼。就如今日……
    新月升起时是吸血鬼力量最充盈的时候,自然也是,他们最饿的时候。
    突然好想吸血……
    突然旁边就出现了一只胳膊,我二话没说一口咬了上去——
    真是太香了,这种白皙嫩滑的皮肤,这种弹性,这种浅红色的血,有一种生命的蓬勃。诶等等,这是谁的爪子?我顺着伸过来的手臂朝上一望……
    “慢点吸。”格雷希尔的声音如雪消冰融,如季风挂带松脂,如傍晚青鸟洑水。
    如一顶熊皮高帽扣在了我的头上,让我冷汗直冒……
    “谢谢。”我移开了胳膊,吸的太多的话,真怕他会虚脱。
    “不用顾忌什么,今天这个晚上,你本不应该出来活动的,不过碍于与人类交易……那种极力克制的感觉,我知道那有多么难受。不过没关系,照你这样,再吸个二三百年你就能解脱了。”格雷希尔说完,转过脸去看书,留我一人坐那发呆。
    二三百年,还要,那么久吗?
    “谢谢,现在,吸我的血吧。”我立刻撸开袖子,将胳膊递了过去,闭上眼等着,然后出乎意料的听见仨字……
    “我不饿。”……“拿开。”……什么人啊……我紧忙缩回了手,不吸白不吸,老娘还不愿给呢!
    “为什么?是不好明说吗?没关系,你给了我那么多血,我也应该……”我凑上去说道。
    “只有新生的小吸血鬼才会有这种饥渴。我呢,一年补几次就好了。”格雷希尔带着看透和放下似的口吻说道。
    “您老多大?”我问。
    “一千八百多岁吧。”他答道。
    “您老上次吸血是在什么时候?”我继续问。
    “几星期前,刚来波兰的时候。有一天就突然很饿,想上华沙找点食去,怎想就碰上了你。”格雷希尔瞪起一颗右眼珠子瞥了眼旁边的我。这个好生嫌弃的眼神是几个意思?嫌弃有本事别吸啊,要不是你咬我一口,我能成这样嘛!
    “呵。”他逃避性的露出一个很随意的笑容,他那经过千年风月滋养的容貌,无论是职业笑容,还是冷笑,酷笑,装笑,或是开心的笑,好像都能收放自如。
    他继续沉下心去看书了,今夜漫长,新月节是我们最兴奋的一天,几乎没有吸血鬼能睡着的,难道说,我们就只好在这酒店大堂里度过了吗?
    我又瞥了一眼专注的他,那双浅浅泛出蓝迷的眼睛,如蓝玫瑰露的香氛,如掺了碎冰的鸡尾酒,凛冽袭人,在冰极时带着火辣,火辣之余又透出刺骨极寒。霜冻般长丰的闪银睫毛,可一一辩数,美的扑朔,美的恬淡温存,美的让人心里直发毛。
    新月下,那一头渐金渐银的头发,如幻灭的粼粼,如流水一样在静流的冷月下执行着一次次美丽的蜕变,仿佛接受了月神的眷引,才沾上了那裙裾一角星蓝的微光,化为人间最翩翩的蝴蝶。
    格雷希尔的口味很淡,同居几个星期以来,几乎没见他拿过盐,也从没见他吃饭放过盐,吸血鬼讨厌盐和胡椒,尤其讨厌葱蒜。正因为常年吃不到常量的盐,那头金发才渐渐泛出银光的吧?他们觉得从动物血里汲取的盐分和热量已经足够支撑他们的生活。
    他的面容苍白,皮肤几乎要透明了,在月下晶莹婀娜,如神熠熠。谁看了谁不会心动呢?
    他笑起来是天使,不,我想,是比天使更完美的撒旦。真正的恶魔从来不做坏事,他只会垂怜你,抚摸你,捂热你,捧着你,与你谈心,让在你心里的他散发出温柔大哥哥的形象,让你开始依赖他,开始信任他,开始觉得他所说的都是动听的真理,他再用语言里强大的蛊惑调动你内心的使魔……
    妖精都是这样,诱惑着凡人的么?望着那苍白流泻,仿佛随时可能消融在时光的记忆里的他,让我产生了心悸的感觉,我开始发觉,我收不回来我的目光。他的身影,就如他们希太家族的精制毒品,让人心安理得,却又无法不去享用,只想尽所能及的占有……我竟开始那样在意他,尽管我明白他的毒性……
    “饱了没有?”他忽然问。
    我点点头。
    “既然没事了,就要为我做事。”他放下书本,转过身来,半靠在椅背上,对我说:“我需要一个近距离去接触安德烈的人,随时向我汇报他的情绪,这样才能保证他不会怀疑到我们。”
    “这个人,你打算让我去吗?”我立刻意识到。
    他点点头,“是的。”点完头,那神色又闪过一丝忽然的迟疑,接复说道,“也许,我们要先暂时分开一段时间了。我去反抗军帮助哥萨克复兴党,你在中校那边好好观察,做一个乖一点的卧底。”虽然他此时看起来像是在关心,但我也并没有因此而疏漏他眼底闪闪的寒意。
    对于我而言,也许接触一个‘正面角色’并不是太困难的,相反困难的却是他,因他要去反抗军一方,给反抗军提供炸弹和子弹,还要避开俄军的搜捕,利用犹太人平生无与伦比的狡猾策略和过人胆识,这些虽说来轻巧,但实操绝非易事。
    利益是一种让人上瘾的东西,我也只好听从他的安排,我穿好他为我准备的平民衣服,在夜里去医院探望韦尔留什科夫将军。这毕竟是我的第一次独立任务,我想,我有必要把它做好。
    我在医院走廊里碰上了等待的安德烈中校,他年轻的副官。
    “将军的情况怎么样了?”我假惺惺的问道。
    “一切都好。”安德烈避开我的眼神,不屑的说道。
    “他醒了。”我接着问。
    “醒了好多天,插入破片的大腿和胸腔一点轻微损伤都已修复了。”他背着手,冷眼望着我,那是和格雷希尔一样冰冷的眼神,只是在那眼底深处,我看到了血性刚烈的味道。
    “那就好。诶,不过,他没有再刁难你吧?明明在战场上,你为他牺牲了那么多……”我假作一脸担忧。
    “哼,他为所欲为的时间也不多了。”他冷笑着,狰狞的肌肉如岩石开裂出下面沸腾的熔浆,目光像两把利刃散发出阴森的寒意,能够露出这样表情的人,注定要不然是名垂青史的伟人,要不然是历史转折点的牺牲品。
    我感觉到,时间把一切都为他准备好了,自然也把他推向了风口浪尖,他正在将军眼皮子底下密谋着这样一场冷酷的暗杀,但是,这毕竟是他自己的选择,至于怎样的结局,他都必须要无悔的接受。
    命运可以给一个人以机会承担整个世界,但绝不会给一个人软弱的资本。
    这些日子,我与安德烈的接触渐渐频繁了起来,为了帮助安德烈,我以一个仰慕者的身份留在了将军韦尔留什科夫的身边,我在夜里陪他聊天,这是一个很孤独的中年人,他患有失眠症和轻微的精神损伤,他有一个很冷漠但很显赫的家族,但是没有人会和他说话,除了我。
    所以,这样的人,理所当然就成了我的朋友。当然不是真正的朋友。
    意外的是,就是那样想杀死将军的安德烈先生,竟然在将军面前也微笑的像一个求职大学生那样。
    他每次来会带上大堆大堆的波兰苹果,和昂贵的三色堇花束,每次来的时候和我一样,都是在夜间,大概是因为白天的工作很繁重吧?
    ……
    “韦尔将军,我已经把陷害您的那些反抗军抓捕归案了,至于他们的领导人到底是谁,到底在哪,相信不需要几天,通过一点小小的手段,我们就可以得到答案。”安德烈带着恨意坐在将军的床边,暗淡下来的暗蓝色眼仁不断望着手上紧攥的长鞭。
    “安德烈中校,你是我最信赖的人,这些日子,真是多亏了你啊,等到这些事情都结束了,我不想再换副官了,就由你一直来做我的副官,怎么样?”韦尔拍了下安德烈的肩膀,我似乎看得到安德烈在咬牙切齿,再怎样努力,只要他活着,自己也注定只是他的仆人吗?
    我心里有点心酸。为什么一个这样有血性,有激情的年轻人,注定只能望却在显赫的势力面前?又为什么,精忠报国的心愿往往都得不到想要的抱负?
    “好的将军。”半晌,我听到从安德烈的牙根磨出了这样的话来,想必,在这样一个努力拼搏的躯壳后,一定还隐藏着一颗苦苦挣扎的心。
    离开病房门,安德烈立刻叹了口气,我也松了口气。安德烈真是个天生的阴谋者,在自己的目标面前居然能摆出那样一副人畜无害的面貌来,看得出他内心的汹涌,就算是演员也无法做到像这样控制情绪吧?
    “你叫什么名字?”他突然问。
    “我叫金。”我看着他的脸,尽量装出一种温和的目光,我的任务,就是要他信任。
    “全名是?”他问。
    “悉娅·奥尔加·卡列莱金。”我坦率答道。
    “这么晚了,你住在哪里?我让军车送你。”他说话时,依然带着那股咄咄逼人的命令口气,只是在强硬的外表之下,似乎心里还有柔软的部分。
    在战争开始之前,他大概也是普通人吧,一场战争,把一个有血有肉的汉子搞成了这样阴险黑暗的阴谋家。
    我随意的编了个地址,那是郊外的一处火车站,格雷希尔家的私人列车就在那里停着,被一个退休的波兰农民看着并帮忙管理。
    不可否认,吉斯作为俄国最好的汽车,坐上去的感觉也非波兰汽车一类。
    宽大的真皮座椅像床,能让人平躺下来,钢琴烤漆的黑色铁皮,散发出一股成熟的雄性魅力。
    俄国车比奥地利车要大的多,但在车漆和装饰物上走的是直线条的简单风格,这辆车没有甲壳虫的流线型,有的只是像豆腐块一样的粗糙外形。
    明亮的星星照亮夜间乡野的小路,灰黄色的草原上逆来袭人的凉风。前面两个大帽官兵在驾车,我和安德烈就坐在车后,轿车驶过一排三色堇花田……
    “等到了刺杀将军的那一日,你真的有十足的把握。”我转头问道,我一直想这样问,我有必要知道他确切的答案,好传给反抗军。
    “俄国人在说出诺言的时候,女人应该信任而不是质疑。”他手搭在椅子背上,悠哉的说道,“在除掉将军以后,我会成为下一任华沙的俄方外交官。所以,我希望你不要总是想着质疑男人的决定。”
    真是,好大男子主义的一个人。也许是在韦尔将军身边久了,晕染耳目也学会了这种架子?我正想笑,忽然眼前豁然开朗起来,大片大片鲜艳的三色堇在我眼前走马观花的掠过,鬼魅一样,散发出如夜一样浓重的紫,却又绚丽的充满独特的蓬勃朝气。
    只是这种紫色的妖异,美的安静,美的让车的马达都平息了嘶吼,正如紫堇的花语——沉默不语的爱。
    “安德烈,在我们奥地利,有一个关于紫堇的传说,想不想听?”也许是这公路上太无聊了,我忽然想讲个故事。
    “哦,说吧,我在听。”他依然带着命令的口吻在说话,语气那样不近人情。
    “传说很久很久以前,爱情的神丘比特非常顽皮,美丽的女神赐予他爱情的弓箭,希望他的童真心愿能为这充满战火与泪水的人间带来名为爱的希望。有一天,他来到了哭泣的士兵身边。原来这个士兵饱经战火,努力活了下来,他的爱人却死于病痛和长期的思念。男人非常痛心,这也让丘比特落下了眼泪。于是,他搭弓射箭,想要为士兵射中一个女子来带他走出痛苦,就在那支箭飞啊飞,飞啊飞的时候,突然有一阵风吹过——”
    ‘砰’一声划过我的耳畔,竟擦着我的脑勺飞了过去,打到了我身后的牛皮椅子上,钻出一个小孔,那是一颗子弹,是狙击子弹!
    “危险!”我本能的扑过去,一把扑倒安德烈中校。接着身后就是危险的再一枪,有人要存心置我们于死地,是反抗军,他们得到了情报,要杀中校,只是这情报,格雷希尔……
    “到底怎么回事?”安德烈抓紧帽子,一个刹车,两名士兵也赶忙趴下,斯捷列抓着帽子大声吼道:“将军!有人在那座塔里!有狙击手!”
    “接通华沙指挥!”中校不敢起身,强而有力的手掌却将我搂的更紧。
    “金,不要命了吗?不许起来!”斑斑月影,在他饱经风霜的面容上刻下抹不去的老练,紧锁的眉头充盈着充沛的力量。他是在保护我吗?保护我这个无关紧要的人?
    “中校中校!听到请回答!”前面的对讲机滴滴响了起来。
    “中校遇袭,尚无大碍。什么?轰炸机目前都在飞行,最近的离这里也有十公里?哦天呐!我们不可能得到飞机支援!”副驾驶座上的通讯员蹲着对上校说道。
    安德烈中校稍稍犹豫了一下,立刻有了主意,他拿过斯捷列的枪来。
    “什么?您怎么能这样做?”“太危险了,这怎么能让您亲自来?”
    “五颗子弹上膛,够了。我以前可是全营公认的神枪手,我不来谁来?”中校说着,推枪上膛,靠柄,忽的坐起身子,那双眼睛里闪电般闪过一道迅疾的冷酷,只听一声枪响,远处草原上风车里,一个黑影在二楼坠下。
    那至少有二百米的距离,单凭肉眼,简直不可思议。似乎这样的男人,比那个软弱的韦尔更适合做将军。
    “通知让明天经过这里的士兵去处理掉尸体,另外,取下他的证件,我需要得到反抗军的开会地点。”他命令道。
    我惊魂未定,方才生死攸关。我看向他,他的眼神已经恢复了刚刚的悠哉。
    “好险的说,差一点我们就要命丧那些反抗军之手了,我真是恨他们。”我装腔作势的说道。
    “你以为我真像那些俄国军官一样娇气,我生在农奴之家,从小吃苦长大的。”安德烈叹了口气,忽然平起目光,用微笑敛去一脸的严肃命令,只轻声对我说:“接着说故事吧。”
    “哦,就在那支箭被风刮偏了方向之后,竟直接刺到了女子的墓碑上,再然后,原本荒凉的草原在一瞬间长出大片大片殷红透紫的堇花,芳香四溢。男人直起身子来看到,在雪白的花蕊中央,流出的竟是透明的花露与红色的花露,犹如交织共事的鲜血与泪水。之后,这抹殷红在花上再也抹不去了,男人最终还是找到了自己的伴侣,只是每一年,男人都会来这里给野花浇水,都会为它们施肥,因为它们,让男人想起了那个没有战火的和平年代,他虽沉默不语,但爱意早已就通过这成片的堇花随风四散。”
    我讲完。安德烈竟露出了一点微笑,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是个好故事,也许真有这样的一天,爱神丘比特会再次用爱救赎整个世界的灾难。”
    听他这样说,我的心里未免有一阵小小的失落。俄国人并非都是我想象中的那样凶神恶煞,相反,他们很平凡,很简单,情绪也很敏感,更懂得大男子应该怎样为女子挺身而出……
    “其实,你知道,世上并没有什么爱神,那只不过是饱经战火摧残的人们编纂出的一个美丽而又悲伤的故事。”我叹了口气,在当今的波兰,哪里还有什么美好的愿望,有的只是战争与泪水。
    但他好像若有所思,我看到他的眼睛在夜空下犹如闪耀的北极星闪闪发亮,略有伤感的笑了,然后转过头来,“金,我说有,那么就会有。”
    似乎俄国人很喜欢强调拥有这个词,也许拥有本身,对他们而言,只是一种可望而不可多得的奢望?
    “那个,到车站了。”我指了指前面,车子就停下了,我下了车,安德烈竟也跟着下了车。
    “谢谢,中校先生,这么冷的天,不用再送了,你不熟悉波兰郊外的草原风,真的很冷。”我转过身,安德烈赶忙停住乱步。
    我微微一笑,“明天晚上,我还会去看韦尔将军的。我知道你是想杀了他,我理解你,生在怎样的家庭,无非幸运与否,但无论是否幸运,都必须要心安理得的接受。也许有一日,你的努力真的能够战胜他的幸运。”
    他笑了,笑的很疲惫,在风里的温柔就如浮云一样,让人无法参透那是否还有温度。
    “金,你说会战胜,那么就会有战胜。”
    我快步爬上台阶,上面的风很大,大的能掀起草皮。在飞絮一般向后流泻的错乱里,终究还是模糊了那样的笑容。风口浪尖上的男人,居然也会说出这样的玩笑话,明明只是说笑,却可靠稳重的,像在风里拥有了无形的臂膀,那是有温度的,那是结实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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