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终之弈 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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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兰半夜离开龙城,对禁卫府的侍卫来说,吵闹、甚至动手已成常态,只要香司长不离开明典楼即可。
隔日,卸任文书下来,代司长果是南封夕,司里又是一番调整,再加上日前闹出人命,冷羡的执事亦被罢免。
冷羡是以亡妻之礼,厚葬了荷嫣母子。
聆君应了香逸雪的请托,押离寻早一步候在山亭,待送葬的队伍离去了,才押离寻来到墓前。
离寻自此哀伤欲绝,亡妻二字刺入心扉,五指挠出道道鲜血,却抵不过岩石坚硬,泣血饮恨道:“为什么?!”
待到长发及腰,披上嫁衣入门,揭开花盖刹那,却是泪水涟涟,为什么青梅竹马,猜不中后来心思?
聆君看不下去,扣住他的手腕,皱眉劝道:“即便让你磨平石刻,也磨不去你心头恨,何苦要毁了这只手?!”
离寻内力被封,又心如死灰,听不进他的劝,毫不领情地甩开。
香逸雪适才折返,瞅见碑上斑驳血迹,又瞅一眼离寻的手,话却对聆君说道:“老友好言相劝,但他只会以为,你在惺惺作态,不懂他的心情!”
离寻木然望着墓碑,一切已经置若罔闻。
聆君瞅他的神情,似见当初的自己,玲珑死的那一日,感慨道:“灭尽希望,是吗?”
“老友,还活着,不是吗?”香逸雪拍拍聆君肩膀,半是安慰半是调侃道:“你就不能告诉雀灵,不是所有人都爱吃蜜饯,还有酥油茶和马奶酒,真真腻死!”
聆君决绝道:“不能!”
香逸雪无奈道:“损友!”
聆君目光投向离寻,似笑非笑道:“你还有心情闲扯?!”
“不然呢?事已至此,我还能怎样?”香逸雪丢开聆君,来到墓碑前边,瞅着离寻惋惜道:“怪我对劣徒太宽容,才让他们眼盲至此,敌人就在附近盯着,他们还在自相残杀!”
离寻心灰意冷懒得搭理,一双眼睛始终看着墓碑,让他又爱又恨的女人躺在墓中,待此刻冷静下来才发现,原来已为她耗掉太多的感情和心力。
想靠在碑旁沉睡,终于这一次,她不会再推开他!
“你觉得冷羡不如你,一副伪君子做派,但大家都吃这一套,这便是他的能耐!”香逸雪继续揭疮疤,哪里最痛就戳哪里,不留情面道:“连你岳父都已认可,不仅为他们举行冥婚,还让他以亡夫名义治丧……你岳父曾是最反对女儿悔婚之人,现在都站在冷羡这一边了,还不够让你认清现实吗?”
出殡就见冷羡站在主位,早已想通这点的离寻,只对墓碑冷冷一笑,暗忖你挑的好男人,连累得你为他丧命,他却还有心思笼络亲朋,哄骗得众人放弃寻仇。
“不承认也没有用,你终究不如他机灵,固执己见又冥顽不灵,愚到分不清好坏的地步!”香逸雪将他的情绪尽收眼底,终究捅破那层窗户纸道:“你若肯听劝收敛性子,不把事情逼上极端,也不会连累荷嫣丧命,你的报复之心害了所有人!”
离寻心神陡怒,吼道:“她是被那畜生害死,我要杀了他,我要杀……”
“想杀仇人,我成全你!”掌风劈来筋脉惧断,香逸雪抬手废他武功,轻描淡写道:“只要你能以残脉,习得那套冰城剑法,莫说区区一个冷羡,就是龙城四大高手,也未必是你的对手!”
离寻趔趄撞到墓碑,又咬牙硬生生挺住,剧痛倒是激起血性,咬牙道:“你让我至墓前相送,我受你这一掌扯平,但跟他的杀妻之仇,我若不死必定讨还!”
道上响起马蹄声,远远扬起尘土,香逸雪迎了过去,淡淡道:“有命,再说!”
顷刻功夫,一人一骑疾驰而来,说莫秀子忽得急症,狱中大夫束手无策,蝶夫人请他尽速赶回。
侍卫递来缰绳,香逸雪飞身上马,瞬间又滚落马背,惊呼道:“小心,有诈!”
马鞍藏着银针,刺得身体麻痹。
与此同时,侍卫抽刀扑来,却快不过水神刀,眨眼风声已至耳后。
侍卫转身应招,却趁对招之际,借力跃上马背,顺手扔出一物。
见此物冒烟,聆君心神一凛,带香逸雪滚到石后,等待片刻却没动静,方明白自己上当了。
再看那名侍卫,已将离寻拽上马,此刻离得远了,竟是追之不及。
待发过烟信,聆君淡淡道:“如蝶夫人所料,对方沉不住气,但劫囚也证实了,他和幕后之人有所牵连!”
香逸雪笑道:“怀疑?”
聆君挑眉道:“他宁在牢里受刑,也不愿据实交代!”
“那又如何?我倒觉得他已冷静,看清楚真正的敌人,让他去做该做之事,一个龙骑卫长该行之事!”将毒针交给聆君,香逸雪拂掉尘土,淡淡道:“他虽不及小羡机灵,但也非愚蠢之辈,慢慢也能想清楚:谁告之他卷宗之事,让他把矛头对准梅风;又是谁给他落雁飞雪,怂恿他闹得人尽皆知!”
聆君狐疑道:“你真废掉他的武功?”
香逸雪淡淡道:“那套剑法正邪融合,废掉一切重新来过,乃无捷径中的捷径!”
聆君迷惑道:“选在此刻?若遇危险,以何保命?”
香逸雪啧啧两声,摇头笑道:“小老鼠能否保命,端看那只猫的心思,废掉武功还安全些,于人于己都无伤害!”
聆君皱眉道:“但他若渡过难关,你的另一个徒弟,岂不是要没命了?!”
香逸雪嗤笑道:“想得美,小羡四处惹祸,仇家一大把,哪还轮得到他?!最近又惹怒狼七,再不赶去小汤池,怕要替死小子收尸!”
聆君道:“……”
城南的小汤池,原本热闹的浴堂,今晚只有狼七和两位客人。
狼七站在池边,银爪尚未出锋,目光透过冷羡,死死盯住角落那人;所有人都逃离汤池,独独他视若无睹,手臂搁在池边,靠着池壁假寐。
一张美到精致绝伦的脸,隐藏在乌漆的长发后,而狼七的杀机早已弥漫,即便瞎子都能感受冰冷杀气。
池水微微波动,但水面的托盘,载满佳酿的杯子,却是纹丝不动。对方虽在假寐,但露了这一手,意在震慑狼七。
若非对方护着,冷羡早被撕碎。
狼七一动不动,目光锁住那人,似狼盯着猎物,只待破绽之机。
“狼七,一千金算便宜,要是卖给别人,喊得价儿更高!”冷羡仗着局势,有恃无恐道:“我只宽限三天,今个最后一日,你在这儿消磨,还不如去筹钱!”
末了,冷羡又是一笑,盯着他的银爪,好笑道:“即便杀了我,你也拿不到它,有钱才能交易!”
青筋微微跳动,狼七瞳孔缩起,却闻梁上异响,灰尘窸窣落下,就在鼻息之前。
角落里的那人,似在警告狼七,勿要轻举妄动。对方并非孤身而来,在狼七看不见的角落,甚至屋顶上都有埋伏。
真要硬拼起来,狼七必定吃亏。
门外又来一人,异族权贵装扮,开口却中原话,戏谑道:“冷执事,鄙人应约而来,究竟是什么宝贝,非要在这地方交易?!”
待对方走近了,看清角落里的人,竟是容貌殊绝,轻佻道:“龙城竟有这般绝色,确实是无价之宝,也不枉我再次前来!”
轻浮调笑的话语,对方却浑若不闻。
“北慈大人,小心祸从口出,龙城可不比帝都,取命比取钱容易!”冷羡大大方方起身,抓起池边干巾擦拭,转头对狼七戏谑道:“别说我不顾念族胞,机会可是留给你,但你自己不想要,怨不得我!”
说罢,扔巾跨上池岸,走到屏风后边,一边穿着衣衫,一边对北慈说道:“听闻大人喜好雕像,近日巧得一尊玉像,可有兴趣随我一观?”
狼七手上的银锋,无声无息出鞘,从池里上来的冷羡,已离开保护范围,而角落里的人也未有动作,似任由冷羡自寻死路!
北慈瞅瞅狼七的银爪,又瞅池中假寐的人,最后回落屏风之上,笑道:“冷执事方才不是说了,龙城这里不比帝都,取命要比取钱容易,等你有命再跟我谈吧!”
“也是……我瞅那尊雕像,似七神殿的爱神……”冷羡话说一半,忽闻火铳爆响,跟着噗通两声,应是有人落水。
冷羡走出屏风,池中多了俩人,香逸雪和狼七;后者肩头带伤,血顺肩膀流下。
“香司长,又照面了,最近忙啥生财的行当,还有稳赚不赔的生意介绍小弟?!”北慈站在池边,冒黑烟的铳口,仍然对着狼七,居高临下笑道:“跟你朋友打个商量,在我还没看到雕像之前,谁都不能取这小子的命!”
冷羡走到北慈身边,拨开他的火铳口,淡淡道:“别作死,你只是偷袭得手,下一次没这么好运!”
北慈托起胳膊,让铳口冲天,笑道:“多谢关心,等我看过雕像,就把你交给他!”
冷羡正欲开口,就听香逸雪接道:“哪来的爱神像?不过是狼七亡母,中等成色青玉,价值也不过百金!北慈大人喜欢玉雕,可随我去八珍楼,那倒有一些藏品,或许能让您动心!”
北慈眼角一跳,眼珠盯着冷羡,狐疑道:“母亲遗像?”
“跟个偷儿买来的,谁知道刻的是谁?!”冷羡瞅着狼七,若无其事道:“他说是亡母,我说是爱神,端看你信谁!”
北慈笑道:“当然,是你!”
与此同时,铳口对准机括响动,但却不见硝药出膛。
冷羡稳稳当当站着,脸上也没意外神情,似早料到他会如此,戏谑道:“早说了,下一次,你没这么好运!”
铳口忽然滴水,方才被动手脚,在场者都看到了,唯独北慈还不自知。
“所以我不爱来此交易!”
北慈吃了闷亏,倒是一笑了之,丢下这句便离开。
第二个离开竟是狼七,银爪收锋敛了杀气,上了池岸径直离开,经过冷羡身边时都没看他一眼。
冷羡挑眉道:“他就这样走了?”
香逸雪上得池岸,挤干滴水袍子,瞅着冷羡道:“我已在署房找到玉雕,并让聆君送归狼家!”
冷羡愣了一瞬,嗤笑道:“那我该找谁讨账?好歹把本钱还我呀!”
“让自己置身麻烦,不知何时会丧命,便是你想要的惩罚吗?便对得起死去的人吗?”香逸雪瞅他半晌,眉头深深皱起,发自肺腑道:“我只道离寻是个痴人,放不下已经远去的人,想不到你也是同样……与你们相比,倒显我绝情。自以为不干涉私务,却是任尔自相残杀!”
听他这般自责,冷羡表情微僵,愣愣杵在池边。
“昔日小童子,如今长大了,知道自我苛责……”香逸雪叹了口气,忽然上前几步,摸摸他的头,劝道:“来,听为师之劝,惩罚够重了,也该放下了!”
头顶传来温度,冷羡越发楞了,一瞬间似有触动,呆呆望着香逸雪,难得露出傻缺神情。
“你们师徒……闹够了没?”那人闭目养神,手臂搁着池壁,戏谑道:“北慈身份尊贵,若在龙城出事,你要怎么交代?”
香逸雪倒是一笑,捏着冷羡脸颊,温和道:“北慈想作死由他,海巫不止一个贵族,但我只有一个小画童!”
听到小画童的称呼,冷羡倒是回过神,拨开对方的手,冷若冰霜道:“迟了,我已有妻有子,再不是谁的小画童!”
香逸雪迷惑道:“有冲突吗?我不明白!”
冷羡冷冷道:“你确实,不明白!”
香逸雪眨眼道:“我在听!”
“但我,不想说!”冷羡说罢,转身离开!
池中之人嗤笑一声,看这师徒俩闹别扭,颇有几分幸灾乐祸。
“还说小孩子胡闹,你自己不也如此?!”香逸雪得了空隙,转头就数落道:“用这张惊鸿绝艳的脸,一进城就被盯上了,都叫你别戴这张面具,但你就……”
香逸雪收了声音,冷羡匆匆折返。
几张黄纸递来,冷羡挑眉道:“门口捡的,伙计说市集上也有,人多之处故意散布,很快就会满城皆知!”
纸上赫然写着:六司之长,沆瀣一气;私取税帛,挪用军饷;横征暴敛,搜刮民膏;不是不报,时辰未到!
“啧啧,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这便是他们等待的时机?”香逸雪倒是笑了,拿着纸说道:“于我这打开缺口,再牵连其它五司。上一次林场牵涉卖奴案,再借离寻之手落实丑闻,这一次轮到六司要员!”
六司乃是生计之门,受命者为族中要员,若因此受到牵连,入罪罢官空出职位,再让异党乘隙而入,把持内务干预决策,龙族至此沦为傀儡!
冷羡道:“东海岸之举措,六司的参与者,已是藤上之瓜。下一步施加压力,逼玉族长顺藤摸瓜,六司之内傀儡替之!”
香逸雪嗤道:“哪有那么容易,当六司是块豆腐,任他摆布不成?!”
冷羡狐疑道:“你不是要退隐?”
香逸雪道:“障眼法,你也信?”
冷羡道:“……”
那人靠壁舒展,拿起面前酒壶,自斟道:“我走之时城中太平,族民官吏相安无事,贩夫走卒各自过活,怎么交到你们的手上,丑闻不断命案频生,搞得龙城都要变天了。”
“鬼扯,太平什么,你的天劫从何而来?!”冷羡想到祸事,眼神瞬间灰败,心灰意冷道:“不是谁都有你这般好运,能避开对方设的陷阱!”
“怨恨吗?那便找对方报复,让对方见识你的能耐!”酒杯捏在手中,那人一饮而尽,淡淡道:“只会戏弄狼七和北慈,给自己和师傅惹麻烦,这又算哪门子复仇?”
冷羡道:“……”
“该撕破了,太平假象!”香逸雪接过话头,目光逼视那人,开门见山道:“焚毁你书房的账目和灭口账房先生,其实只为掩饰对不上的数目,但数目并非少缺而是逾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