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终之弈  第十六章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57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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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内无人说话,银兰身子微僵,本能摒气摄息,眼神已显不安。这是复合以来,首见对方发怒。
    “你果然变了,能将我的生死,讲得这般轻易!”香逸雪轻笑一声,却如冬雷震耳,看似平心静气,却如急杵捣心,句句扎人心肺,淡淡道:“难道你待我之心,已如荷嫣待离寻,看不得丑陋残破,一纸婚书成束缚?!”
    “再说一次,拿我比谁?!”
    乍一听闻寒毛卓竖,震惊过后悲怒交集,整个人都变成冰梭;再观对方神色无恙,额心不黑眼瞳不紫,并无咒术发作之兆;银兰越发惊怒委屈,眼泛寒霜道:“我对待你虽不如前,但自问从未生过异心,你怎敢拿一个变节之妇来比作我?!”
    “为何不能作喻,是荷嫣不好,还是变节有错?”香逸雪勾起嘴角淡淡一笑,即便后来毁了样貌,仍是那副玩世不恭的神情,不紧不慢道:“在我看来她本无错,所爱乃是龙骑侍卫长,爽快利索英武不凡,而不是遭殃之后、乖僻阴沉的离寻!”
    离经叛道的论辞,漫不经心的语调,都如利剑一般,摧折对方心神。
    银兰心如热岩,怒气喷薄之际,又听他轻描淡写一句:轻易动怒,这些年修炼磨砺都白费,与在落梅苑时有何不同呢?!
    虽说对方有意激将,但倒让他看清现实:是呀?有何不同呢?还不是被气得半死?!还不是为他情绪起伏,一句话能槁木死灰,一句话又寒谷春回,反复如此竟不知疲!
    银兰思虑至此,不免心灰意冷,怒火不浇自熄,却仍是不甘愿,冷汀汀道:“我不妄评逝者,但她抛夫另觅,合该受到谴责!”
    “是吗?荷嫣该受谴责?爱美之心有错?”香逸雪一反常态,言语咄咄逼人,故意争辩道:“美则人人爱之,不美人人弃之,风物尚且如此,人不也是一样?美人、人人爱之,丑人、人人厌之,为何要受谴责?为何该受谴责?”
    银兰心冷意倦,眼神黯淡无彩,闷闷道:“两码事,人和风物,怎能同等?!”
    香逸雪悠悠道:“怎不能等同论之?美人不就一道风景!”
    美人便是美景,好色之心昭然,刚压下去怒火,此刻又窜腾上,银兰抬起眼皮,危险眼神瞅他,牙缝蹦出两字:“诡辩!”
    “人嘛,不都这样!”香逸雪也在瞅他,眼中戏谑之笑,慢条斯理道:“猜中心思,恼羞成怒,不也是人之常态?!”
    兜兜转转一圈,原来指桑骂槐。银兰愣了半晌,脸色渐渐泛白。揪着变心不放,态度硬得反常,此等情景何曾相似?只怕大事要发生了!
    香逸雪见他沉默不语,也不耗时等他开口,兀自说道:“我还没告诉你昨夜之梦,弥子暇惨死在小桃林,连我自己都没察觉的隐忧,昨夜终在梦中见个分明!”
    银兰听得一头雾水,猜不明越发惊疑,又见他无心详述,只拿眼狠狠瞪他,心道你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没责怪你!”香逸雪瞟他一眼,便能知他所思所想,心平气温道:“色衰爱驰不论男女,常情如此我能体谅……倒是那些指责荷嫣的人,守着枯井心如死灰,却还觉得自己忠贞不二,何其可笑又何其可悲?!”
    抛开帝都一切,甚至毁了清誉,随他来到龙城,自此汲汲营营……最终在他眼内,竟是可笑可悲?!
    “你……讽刺够了?!”银兰气得发颤,越想越觉委屈,越想越觉不值,眼眶泛红道:“不用你提醒,连我自己都觉……可笑、可悲!”
    说罢,大笑起来,却如穷途之哭,痛心疾首音容凄断。
    “我越来越看不懂,你对我到底何心?!”香逸雪叹息一声,摇头无奈道:“既言待我不复,又是这般悲痛,我该相信哪一个?!如今局势敌暗我明,我更不想拖累你!”
    “所以,你要放我自由?让我离开龙城,便是你想说的话?!”银兰悲痛欲绝,眼神泫然欲泣,却又没有泪水,声音僵硬道:“这才过了多久,你便又受不住,想要赶我离开?!”
    “为何满眼哀绝,又是我理亏吗?!”香逸雪再次叹息,上前拉起他的手,无可奈何道:“师兄啊师兄,你伤我时亦在自伤,我更看不得你自伤,如此一来两败俱伤,何苦来哉?!倒不如你先走,让我留下即可,至少死也安心!”
    掌中温热传来,银兰冷眼瞅之,见他眼神坚毅,全无说笑之意,眯眼道:“你决定了?”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又一次的一意孤行,竟不过问他的意愿。
    香逸雪道:“这样也算两全齐美,我依然是你昔日所爱慕的、能与风月凝匹敌的紫鸢剑客,而你……虽然改变不在预期,但我说了不怪你,只当我自食恶果!”
    “你以为这样说,就能让我感动?”银兰捏着手腕,几乎都快忘了,自己武功恢复,眼神危险道:“你有资格怪吗?是你先背弃了我,而今也是一样,唯一不同的……”
    幸好,武力是他唯一秉持,也是唯一不会背叛他,只要辛苦付出便能得到回报!
    “抱歉,让你一直,恨到现在……最坏莫过取命,若连死都不怕,那还有何惧?!论手段狠毒摧残折磨,谁又能胜过风月吟霜呢?!”香逸雪淡淡瞄他一眼,又回头瞅眼七星剑,最终落到他的脸上,神色平静道:“但你终需选择,杀我供己泄愤,还是留我残命,替三嫂和煜中讨还公道!”
    银兰冷觑道:“你以为……”
    香逸雪打断道:“七星剑就在墙上,你已非从前的你,我还能以为什么?有你下不去的手吗?!”
    银兰冷汀汀道:“你想激怒我?”
    香逸雪正色道:“那又如何,让你称心,也算值了!”
    银兰气结道:“你!”
    香逸雪道:“做不到,又何必勉强?”
    银兰咬牙道:“我能……”
    话虽然这么说,但却迈不开步,真真走到墙壁,一切无法回头!
    香逸雪打断道:“我为你好!”
    银兰吼道:“不需要!”
    “但我需要,你不也不能容忍,人在身边心却不在?!”香逸雪眉头紧蹙,目光平视眼不交睫,忧形于色道:“你可曾想过,你的不复当初,已成我的心魔!”
    银兰怒极反笑道:“我成你的心魔?”
    香逸雪叹道:“芒刺在背,如何安心?!”
    “芒刺???”银兰怒视着他,过后心如死水,半晌才又讥诮道:“真真难为你了,我有何德何能,搅得你无法安心?”
    说罢,银兰自觉好笑,从未想过有一日,自己竟成血教主,让那人昼夜难眠!
    “我没责怪你,只是你已非你,待我亦非当初,你又何必勉强?!”香逸雪偏过头去,望着墙上的剑,冷漠疏离道:“就似荷嫣和那俩劣徒,若是能够早些决断,也不至落得一死一伤一狱的结局!”
    “我是心魔,是芒刺,但你没责怪我,还要放我离开,那该我自责了,该对你感激涕零?”银兰随着他的目光,也落到七星剑上,惨笑道:“我确实恨你不忠,但也从无二心,你竟拿它说事,还将我比做荷嫣,理都被你占尽了,我说不过你、说不过你……”
    “最终,你我皆是面目全非,又能奈何?”香逸雪说罢闭眼,双手负在身后,引颈受戮似道:“罢了,最后一次机会,说不过就动剑吧!”
    “是吗?我已非我,竟让你无可奈何……”见他宁死不改,银兰至此绝望,哀伤道:“好,好,既然你心疑,那我就在……”
    身形一闪,人在墙边,拔剑欲刎以死明志,但随之而来的力道,竟将剑刃生生打偏。
    一瞬迟疑真气入体,银兰顿陷幻境之中,只觉剑已划破颈项,鲜血喷涌气息将绝,人也倒在对方怀中,明明已经心如死灰,却因永诀牵挂满怀,嘱咐道:“前路等你!”
    眨眼来到路的尽头,竹筏凫水花霰林岸,只见一人执扇而来,闲云野鹤洒脱自由,对他款款一礼道:“让你,久候了!”
    岁月不改熟悉容貌,墨发玉颜君子如故,锦扇打开叶落闻声,此情此景令人神往,银兰与他相互对视,沉醉其中无法自拔……
    “兰,醒一醒,究竟看到什么?”香逸雪半跪在地,搂着入幻之人,戏谑道:“我说你能先起来吗?胳膊都快被你压折了!”
    耳畔传来调笑,一贯轻松戏谑。
    银兰神识一震,自己抚他脸颊,躺他怀中许久,连忙一跃而起,震惊道:“你!!!”
    人仍在明典楼,剑在对方手中,颈项亦无伤痕,似不曾动过武!
    “惊讶吗?救比杀难,两层内力的我,如何夺下你的剑?!”七星剑举在手中,香逸雪眼神逡巡,似笑非笑道:“稍后我再告之你,先说你方才表现:决心坚定身手过人,但缺点是情绪过激,易受言语挑衅煽动,一丝裂缝全盘崩溃,又因不善随机应变,即便当初加入紫鸢,也只能做到剑护位置!”
    银兰一头雾水,不明所以道:“什么意思?”
    香逸雪笑道:“方才只是试炼,看你留下决心和承受之力,让你明白自己的极限和弱点,这在敌对之中尤其重要!”
    “那心魔呢?”银兰愕然半天,已觉遭受戏弄,捏拳道:“你说我是你的芒刺,难道也是在骗我?!”
    “心魔确实有之,但却与你无关,是我自己苛求完美,知晓此身伤残难复,慢慢滋生自毁念头,久而久之化成心魔,而我却一直不承认,行走江湖本当无悔,怎能为此自怨自艾,传出去岂不遭人耻笑?!”香逸雪送剑入鞘,坐下倒了杯茶,心侈体泰道:“直到中了所谓的‘爱之咒’,它将黑暗情绪无限放大,心魔滋长虎兕出柙,最终导致我在泉池自戕的那一幕!识人未必识得自己,齐画珂这话点醒我,被心魔奴役却不自知,还以为自己赢了咒术,可笑!”
    银兰冷飕飕道:“我一直以为,你被咒术控制,想杀之人是我!”
    香逸雪悠悠道:“齐画珂的故事中,最终是挚爱丧命。爱之咒、爱之咒,此咒之狠毒,就在灭人所爱!”
    唯一不同者,巫师是自己,所爱是自己,所杀亦是自己。
    银兰眯眼道:“所以你一直都知道,从帝都初见的那晚?!”
    “当初的我并不自信,眼见耳闻唯察恨意,却忘了用心去体会,你激烈的情绪何来?所以齐画珂才会说,我的眼越看越花,我的耳越听越聋,直到最后坠入深渊!”香逸雪无奈摇头,感怀颇深道:“爱之越深恨越彻骨,你的眼神表明一切,而我却眼盲心溃,甚至怨你移情别恋!”
    “你也没怨错,我和将军确有其事!”银兰气得要命,火焰山复燃,磨牙道:“我待你不复以往,也是不争的事实!”
    香逸雪摇头道:“不是这样,我方才故意激你,便是要你看清楚:你待我之心如故,只是恨我不忠,嘴上一直不肯原谅。你方才以死明志,让我……”
    银兰忍无可忍,暴喝道:“谁说我以死明志?我只是想试下剑锋!”
    香逸雪嗯嗯几声,如常戏谑道:“不用试了,人比剑硬!”
    银兰气得炸毛,早该一剑横扫,腰斩才觉解气!
    “勿动真气,我甫把咒术和内力融合,第一次就用在你的身上,尚不知后续有何影响!”香逸雪瞅他一眼,赶紧端起茶壶,远远靠着窗边,继续说道:“这招也算借力使力,入幻深浅时间长短,可能跟你内力有关,内力越强陷得越深,但这也只是我的猜测,改日还要找小冷羡,拿他一试便能分明!”
    银兰气得发笑,不断点头道:“你是拿我试招……”
    香逸雪护着茶壶,满不在乎道:“师兄,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人家第一次都给你了!”
    “好,好,你给我……”银兰气得闭目,等再一次睁开,似已摒熄怒气,板脸道:“过来,我问你正事!”
    香逸雪狐疑瞅他,只肯上前两步,小心翼翼道:“你问!”
    银兰端坐桌边,冷若冰霜道:“龙城之事,你到底如何盘算?再敢讲一句谎话,我就拿你来祭剑!”
    香逸雪赶紧表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并讨好似道:“我知道你最看不得我认败低头,你才是那座令我回头的玉门关。当初你若在我身侧,我就不会逃那么远!”
    油腔滑调信口开河,银兰忍不住咬牙,再一次压怒道:“讲人话,不知所云!”
    香逸雪收敛神情,一本正紧道:“凡事都有底线,连番设计殃及无辜,杀人害命早已越界,我也不会再容忍了!”
    银兰挑眉道:“凶手是风月吟霜呢?”
    香逸雪果决道:“不再留情!”
    银兰脸色稍见霁和,继而又皱眉道:“那你所言今晚离开?”
    “床柜里边有张地图,你去一趟七神殿宇,先将血符之事告之,并打听那处囚禁何人?!”引路灵之地图,已凭记忆画出,香逸雪交代道:“你经过血族秋聆之地时,顺便打探那位叫‘翀’的血巫,问他可曾见过煜中,地图的事亦可问之!”
    银兰诧异道:“十之八九,已遭灭口!”
    香逸雪思索道:“别忘了齐画珂,若能未卜先知,便能避过死劫!”
    银兰狐疑道:“你不与我同往?”
    “我要留下引蛇出洞,整日躲在禁卫府里,也该出来活动筋骨!”香逸雪叹了口气,又因想起现状,满脸愁容道:“狱中两只活宝,一只疯癫失常,一只仇恨满心;外边还有两只,一只颓废丧志,一只躺着装死,两大两小真真头疼!”
    银兰冷笑道:“了不起,悟出新招,有恃无恐,竟敢以身为饵?!”
    香逸雪抱怨道:“还不是拜你所赐,刻意在人前展示,你的武功更甚以往,吓得对方不敢冒头,只有将你调离开来,对方才敢对我下手!”
    银兰皱眉道:“那也要近身才行,别忘了失踪的暗卫!”
    香逸雪无奈道:“总要一搏!”
    银兰瞟眼墙壁,毫不犹豫道:“我将七星剑留下,我看你拿得顺手!”
    香逸雪故作正经道:“别想引诱我做贰臣,我之佩剑终身唯一,更何况紫鸢乃是旷世神兵,又岂是凡俗之剑能够取代?!”
    银兰讥诮道:“但我怎么听说风月刀,其实也就是一口凡兵,风月凝初入江湖时,从个马贼手中夺下,后来跟他南征北讨,败亡刀下不计其数,才被传为凶煞之兵!”
    香逸雪面无愧色,顺口接道:“还不是败了!”
    “你也不臊?!”银兰冷瞅着他,见他托着茶壶,皱眉道:“我渴了,你要举到几时?看你这副出息……”
    香逸雪见他冷静,便也松了戒心,上前为他斟茶,嘱咐道:“别打碎了,这套可是前朝绝品,干爹一直拿它饮用,我托人运来留个念想……”
    银兰接杯无端一笑,眼神瞬冷扣他脉门,反剪手臂欲擒当场,今日即便不动真气,也要将他打个半死!
    “你!”香逸雪本能反应,顺势一个鹞子翻身,挣脱之际撞到桌子,竟将茶壶堪堪滑落,惊道:“不妙……”
    眨眼间,银兰挪到一旁,抬脚接住茶壶,随即腰间一麻,身子竟不能动弹!
    “都说了别打碎,禁卫府一把烂壶,别又被蝶姐给讹上了!要你不打人,太阳西边出来,瞅你眼神我就知道,骗我过来狠揍出气!”从其身后悠闲步出,香逸雪先取走茶壶,再拿走他手中茶杯,笑眯眯道:“猜一猜,在组织里以下犯上,你会受到何种处罚?!”
    果然,又上当了,这人顺口胡诌,也就他这么笨,一次次信以为真,一次次上当受骗!
    银兰恨得心痒,磨着牙道:“你还能永远点我的穴?”
    “好啊,还无悔意,罚你侍寝!”香逸雪失笑,弹他额头道:“这次我终要你怕,当真奈何不了你?!”
    银兰冷笑道:“林执事当初也是被罚?!”
    香逸雪抽掉他的腰带,将他揽到床上笑道:“再加一条,胡说八道,污蔑首领!”
    银兰冷哼,喝叱道:“解穴!”
    香逸雪俯下身子,笑吟吟道:“先解下边!”
    银兰道:“……”
    鸳鸯戏水,楹联成双,枕上缠绵悱恻,帐中情暖心融;待舒畅事行毕,方才种种不快,已是过往一页,竟不值得一提!
    雨季快要来临,屋内竟是闷热,香逸雪下床取水,银兰连饮三杯,这回是真渴了!
    香逸雪取笑道:“慢点,壶非好壶,茶却好茶,被你这般牛饮糟蹋……”
    银兰身子酥软,又没穿上衣物,虽是狠瞪一眼,却更显得风情,随即又被压倒,皱眉推拒道:“别作死,适可而止!”
    “喝茶还水,公道诚信!”香逸雪素不节制,一边捏揉一边调笑,无赖道:“也不多要你的,就出三杯的量!”
    欲望又被挑逗起来,身子自然而然松开,髓中似有蚂蚁在爬,酥软难耐食髓知味,银兰自己臊红了脸,又忍不住啐他一口,无奈让步道:“只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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