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终之弈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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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回左苑已是翌日,香逸雪没见着银兰,倒在廊下撞见铁雨;后者依然消瘦,但人却精神了,眼神带着倔强,与平日逆来顺受的模样不同,甚至藏着几分难以预测的危险。
清晨接到不夜城密报,林氏的铺子已落其手,倒让人想通很多事,例如林仙寻的节节败退,直到最后心灰意冷坐以待毙。
“仙寻口中就没一句实话,说夫人和王关系匪浅,不好拿夫人怎样……”香逸雪兀自进屋,待铁雨跟进门,才淡淡讥诮道:“他早知道是你搞鬼,所以迟迟下不去手!”
铁雨沉默片刻,声音沙哑道:“才想到?”
“你骗过了所有人,都以为你身不由己,谁想你竟有这般心思?!”香逸雪勺些冷水,背对铁雨洗脸,闲聊似道:“你是最了解他习性之人,借此策划一连串杀局,但你究竟何时起了杀心?又是谁在背后支持你?”
“在中原时就想,可是没有机会!”铁雨生性耿直,此刻目的已成,也无必要隐瞒,坦言道:“直到认识隆萝都夫人,她愿助我达成目的!”
香逸雪道:“无条件?”
铁雨道:“林氏家产,八层归她!”
香逸雪皱眉道:“八层?亏本买卖!”
铁雨直视着他,语带积怨道:“我还有得选吗?龙城没人会帮助我,只会劝我乖乖做狗!”
“抱歉……”香逸雪微微一震,半晌放下毛巾,转身一礼赔罪,郑重其事道:“我以为他口是心非,外表所见未必真实,是以不便干预……”
“一个个都瞎了眼,难道这些伤痕,都是我自己弄的?”不提则罢一提则怒,铁雨激动扒开衣襟,露出胸口累累伤痕,怒叱道:“你们不是不知道,只是假装看不见,因为他对你们有用,而我只是个无用的人,所以你们默许他的行为,默许他拿我来泄愤,默许他对我种种酷刑,默许他不拿我当人……”
沙哑的声音渐渐哽噎,直到最后悄无声息。铁雨紧紧咬着牙关,努力平息自己情绪。罪魁祸首已经死了,但也毁了他的人生,即便现在拥有妻儿,想要恢复似也不易。
“事情不是这样,我只是以为……”香逸雪欲言又止,最终叹息道:“罢了,错已铸成,再谈无用,但这代价太过昂贵,即便是找一流杀手,也不值林氏八层家产!”
“值得,只要能摆脱他,我愿出任何代价!”铁雨再无顾忌,敞开天窗说话,一一道出:“我在他棺木前自尽,也只是做戏给你们看,甚至在他坟前绝食……好让你们放松警惕,我才能在暗中运作,全盘接手他的家产!”
“你又何必如此?!帝都产业已落夫人之手,唯剩不夜城的几家商铺,那本就是他留给你的私财,你不用做戏也能得到它……”香逸雪皱起眉头,困惑不解道:“更何况你哪来自信,我能及时出手救下你?!一瞬迟疑或者力道不足,都会让你撞上棺木命丧当场!”
铁雨坦白道:“救不到也无所谓,从我放手开始做,就没想过能活着!”
香逸雪道:“但你还记挂着那几家商铺!”
铁雨道:“既然留我活命,取那几家商铺,不过顺手牵羊!”
香逸雪失笑道:“好个顺手牵羊!”
“那可是他教我的,遇便宜不占是蠢蛋,我不抢旁人也会抢,与其如此还不如便宜我,也不枉我当狗多年!”铁雨义正辞严,毫无愧色道:“更何况婷芙怀了孩子,我要让孩子一出世,便是不愁吃穿的少爷,而不是伺候少爷的奴仆!”
香逸雪颔首道:“那你已经达成所愿,为何还要主动前来?”
铁雨瞪眼瞅他,语气挑衅道:“让你看清楚,谁才是蠢材!”
“唉,我确实没料到,你竟跟夫人联手,推翻仙寻这个暴君。”香逸雪并没生气,微微勾起嘴角,似笑非笑道:“但我的立场仍然不变,不会插手你们的私事,以前如此现在如此。你既能扳倒林仙寻,那表示你是可造之材,你想留族中任职吗?可要我举荐你入幕?”
铁雨愕然一瞬,冷笑道:“你想延揽我?!”
香逸雪道:“你的意思?”
铁雨冷笑道:“换个主人发号施令吗?我与夫人合作将他逼死,只为日后不再听命于人,如今我的愿望已经达成,何苦要给自己再上套?!”
香逸雪道:“你既无心我不勉强,但你与他不必如此,看你们走到这一步,让人不竟扼腕叹息!”
铁雨眼神森冷,似又陷入愤恨,情绪激动道:“你可是亲耳听到,他绝不放我自由,只要他还有一口气!”
香逸雪道:“你信?”
铁雨转过头来,目光盯着对方,哑然失笑道:“我早就看明白了,你们是同一种人。他对我的种种恶行,在你看来不算什么。”
香逸雪无奈道:“我方才说过了,我不会插手其中,更不会偏袒一方。林仙寻死于你的算计,我也没有追究的意思,只是可惜让隆萝都夫人白占便宜。”
铁雨道:“公平,她得钱财,我得自由!”
香逸雪道:“那我所中的咒术,送去赌坊的咒盒,又是怎么一回事?”
铁雨道:“一切都是我做的,让你杀了剑师,或被剑师所杀;赌坊有我安插眼线,从你发函说来帝都,一切都在我的预料之中。”
香逸雪道:“我们并没自相残杀”
铁雨道:“至少,阻止你将我带回龙族。你口口声声说不干预,但却总是插手此事,你敢说进温泉山庄,不是为了将我擒回?!”
香逸雪道:“我只是想劝你!”
铁雨鄙夷道:“不过换种说法,仍是同样结果!”
“罢了,无论我怎么解释,你都不会再相信,总觉我们沆瀣一气,不在乎你的惨状!”香逸雪叹了口气,无可奈何道:“如今仙寻已死,你也得了自由,可否帮我解咒?”
铁雨乜眼,目光逡巡着他,语气不屑道:“你在求我?”
香逸雪坦诚道:“未尝不是,咒术三不五时发作,那种滋味可不好受!”
铁雨眯眼瞅他,半晌才道:“血族的秋聆之地,有一个叫翀的血巫,也许他能帮你解咒,也许他也无能为力,端看你的运气了!”
香逸雪道:“多谢,那几个偷儿,事后遍寻不得,他们还活着吗?”
铁雨道:“你关心?”
香逸雪道:“意思是?”
铁雨冷笑道:“你凭什么来责备我?新盟旧盟打了数年,只为抢夺江湖地位,死的人还嫌少吗?!就拿飞龙山庄来说,谁的手不是沾满血?杀人越多名气越大,我杀几个偷儿算什么?你才是龙城的头号侩子手!”
香逸雪勾起嘴角,似笑非笑道:“我话中有责备你的意思?还是你觉得我应该责备?!”
铁雨楞了一瞬,沙哑声音道:“没用!”
香逸雪笑道:“哦?”
铁雨冷笑道:“他说你有三样法宝,你的剑、脸和舌头,如今也就剩个舌头,我倒要看你怎么说死我!”
香逸雪失笑道:“我为何要说死你?”
铁雨嘲讽道:“你真以为旁人不知你们的关系?!”
香逸雪淡淡道:“什么关系,你会在意?”
铁雨厌恶道:“你还是别说,脏我的耳朵!”
“那便不谈此事,反正也瞒不过你!”香逸雪淡淡一笑,转过话头道:“命可是他的,他都不介意,我为何要介意?还是你觉得我应该介意?!”
“你故意这样说,是想让我内疚?!”铁雨目光狐疑,直视他的眼睛,讥诮道:“还不如你在灵堂前的安排精妙,故意让老管家提起黄厨子之事。若早几年我刚进府中,没准还真被你骗去,一头撞死给他赔罪!”
香逸雪道:“我说的不重要,你不后悔便好!”
铁雨道:“该后悔的是你,在灵堂前救下我!”
香逸雪道:“难道不是你觉得,我应该后悔救下你?!但万一我失手了,又得赔上一条人命,你这样冒险去赌,值得吗?!”
铁雨想也不想,脱口而出道:“值得,我豁出一切,为自己争得自由,不是靠一群满口仁义道德,实际袖手旁观的伪君子施舍而来!”
香逸雪迟疑半晌,才斟酌语气道:“怪我疏忽,还以为你和他……只是一种乐趣!”
“乐趣?”铁雨愕然半晌,指着触目惊心疤痕,怒极反笑道:“原来我这一身伤痕,看在外人眼中竟是乐趣!”
香逸雪难堪道:“铁雨,我……”
铁雨怒道:“也对,折磨我,本就是他的乐趣,但却不是我的乐趣!”
香逸雪道:“我非……”
铁雨怒不可遏,急躁打断道:“但看你和剑师相杀,看你逼死林仙寻,看你和林府众人,被我耍得团团转,那才是我的乐趣!”
此刻,窗外忽传叶影声音,冷叱中带着怒气:“勾结外族下咒害人,单凭此罪就能下狱,还敢来此挑衅滋事?!”
话音落定,人亦进屋,皱眉道:“你真以为有了靠山,龙族不敢治你的罪?!”
铁雨冷笑一气,似又冷静下来,沙哑淡然道:“相比于还我一个公道,飞龙山庄更擅长治我的罪;这么些年都过去了,我对你们知根知底,也早已不抱希望!”
香逸雪不忍道:“铁雨,我们……”
叶影闻言沉默,似也冷静下来,半晌才道:“少主只是好心,抱病远赴帝都,为你们的事多方奔走,其实他大可不管,听任你自取灭亡,也只是时间而已!”
铁雨冷笑道:“离开林仙寻的魔爪,我就会自取灭亡?!所以我就该乖乖回去,被他一辈子囚禁虐待,做一条吃好喝好的狗?!”
叶影皱眉道:“方才少主只是在试探你,但你并不知偷儿之事!”
香逸雪制止道:“叶影……”
叶影道:“少主为何不告诉他,是林仙寻帮他善后,抢先一步杀了偷儿,否则他的阴谋早就败露!”
铁雨闻言一愣,定定瞅着香逸雪,脸色铁青道:“又是你的交代,让他讲这些?”
香逸雪无奈道:“我也是才想通,为何防守严密,仍被抢先灭口!”
叶影皱眉道:“少主以为帮他隐瞒,便对得起林执事?”
香逸雪叹道:“我只是想仙寻若在,一定希望我能帮他!”
叶影责备道:“一厢情愿!”
一旁,铁雨听不下去,怒然打断道:“别唱双簧了,即便我相信,那又能如何?!”
叶影瞅着香逸雪,那眼神似在说,人家不领情吧?!
香逸雪道:“我们……”
铁雨怒道:“谁要他多此一举?他以为这样做,我会放过他吗?!捉到偷儿又能怎样?你们谁能定我罪名?是他先多行不义,也是你们坐视不理,逼得我只好反叛。况且,婷芙是血族族长的亲妹,我受封大公是迟早的事,劝你们别自讨麻烦!”
叶影冷笑道:“这还没有受封,便拿大公身份压人,有一句话叫狗仗人势,没想今日在你身上识得!”
“我差点忘了,你也是个奴仆,即便做了将军,仍要叫人少主,奴性不改!”铁雨大笑几声,眼神鄙夷道:“隆萝都夫人跟我说过,龙族虽然没有奴隶,但奴性却深入人心,没想今日在你身上也见识!”
叶影皱眉道:“不过一个称谓,只有在乎的人,才会如此计较!”
铁雨讥诮道:“那你又何必解释?!”
说罢,转身便走,似料定无人拦阻!
待人影消失,叶影挑眉道:“真放他走?”
“不然呢?”香逸雪倒了杯茶,推到他的面前,淡淡道:“他不似能回心转意,我也不想看你们打起来,不放他走还能做什么?!”
叶影狐疑道:“你顾忌什么?”
“这不是显然易见,他顾忌自家的损失。真要让你们在左苑开打,兰草和家俬还不都遭殃?!即便把你卖给肉铺,也换不来几个钱,难不成少主好意思找你讨要赔偿?!”蝶夫人冷脸进门,直接递去账单,淡淡道:“少主果然料事如神,跟踪者被他发现,这是昨夜医馆账单!”
“哈,还是蝶姐聪明,知晓我的心思!”香逸雪接过账单,数目大得咋舌,狐疑道:“这么一大笔数目,你们到底派去多少人?!”
蝶夫人轻描淡写道:“谁让他是剑葩?”
香逸雪扶额道:“蝶姐只怕故意为之,逼我替你们禁卫府,把成年旧账都结清!”
蝶夫人莞尔一笑,慢条斯理道:“若是闹到族长跟前,只怕还要多算几样!”
香逸雪头疼道:“蝶姐,这是……要挟?”
蝶夫人笑意更深道:“方才叶影来的时候,玉流星已经赶去林场,少主还要在此与我讨价还价?!”
香逸雪啊了一声,震惊万分道:“怎会惊动玉师叔,师兄做了什么?”
蝶夫人云淡风轻道:“其实,银公子也没做什么,只不过将你的小师弟,傲阳和玄鹤打成猪头。他俩灰头土脸的回来,又碰巧撞到了玉流星!”
香逸雪:“……”
一旁,叶影皱起眉头,面色越发沉郁。
“夫君此刻前来,便为告之此事吧?”蝶夫人瞅着叶影,似笑非笑道:“我倒是十分好奇,一个是华山叔祖,一个是昔日剑葩,究竟是谁更胜一筹?”
“你是希望两败俱伤吧?否则为何怂恿他们前往,又故意要让玉流星撞见?!”叶影皱紧眉头,眼神露出不悦,责备道:“这便是我不喜之处,为何总是这般算计?拆散少主和银兰公子,你能得到何种好处?!”
蝶夫人杏眼半眯,冷冷扫着叶影,冷笑道:“这些年你倒有长进,终于看穿我的排布,但猜目的还嫌不足,可需我给你多些提示?!”
叶影沉脸道:“不必,我自觉越发愚钝,快要识不得你了!”
蝶夫人讥讽道:“说得好似曾经识得!”
叶影沉声道:“别忘了,你是孩子母亲,别让他们也识不得你!”
蝶夫人冷笑道:“识不得严母不打紧,识得你这慈父便好,只望你教的那一套,能让他们识得世途险恶人心不古!”
叶影皱眉道:“你!”
香逸雪叹了口气,一旁插话道:“别吵了,两位请吧,我要休息了!”
叶影皱眉道:“少主还不赶去林场?我可带少主抄近路,许能在双方冲突之前赶到!”
“别麻烦了,有绯翼在场,起不了什么冲突!”香逸雪无奈苦笑,叹了口气道:“但这流言蜚语,怕是按捺不住,蝶姐知悉昨夜之事?”
蝶夫人淡淡道:“你才与我谈完话,便有人对你动手!”
香逸雪道:“但这离间并不高明,还蠢得在水房留字!”
蝶夫人道:“这倒是提醒我,既然无法避免,不如趁势引发,打乱对方节奏,许能逼出破绽!”
香逸雪笑道:“蝶姐反击之快,不逊色于当年!”
蝶夫人淡淡道:“这就叫做,借刀不成,反被刀伤!”
叶影一脸迷惑,望着俩人道:“你们……”
“我累了,剩下的事,有劳蝶姐!”香逸雪收起账单,勾起嘴角道:“这笔账嘛,念在交情,先给六折,不能再多,已无余钱!”
蝶夫人淡淡道:“余下两层赊着,两年之内还清!”
香逸雪扶额道:“蝶姐!!!”
蝶夫人不再多言,转身冷觑叶影,讥诮道:“还不走?!”